天氣熱的不行,尤其是夜班,又瞌睡又難熬,車間裡大半的人提不起精神。
天辰快速的吃完夜宵,趴在臺子上打盹,忽然被傳來的吵鬧聲驚醒。天辰轉身看了一眼,只見流水線上的一個工人正和主任吵架。這個工人和天辰一條生產線,塊頭很大,平時說話像刺頭一樣,連小組長鄧明也要禮讓三分。恰恰這條生產線上的人,多是他老鄉,又住在一個宿舍,幾個人天天聚在一起喝酒,自然也走的很近。每天一群人跟在大塊頭的身後,像極了一群拉幫結派的小混混。
大塊頭和主任越吵越兇,引來了其他人的圍觀。車間主任,年齡很大了,有點倚老賣老,整天對工人指手畫腳,要求也比較苛刻,經常無故剋扣他人工資,車間裡很多人對他不滿。
鄧明走過來,坐在天辰的旁邊,有人提醒他,“你組上的人,不去管管!”
鄧明笑了笑,“還管呢,不打我就是好的了!”
一旁的人都笑了起來,眼看事情越鬧越大,廠裡又來了幾個領導,揚言要扣掉整個車間的工資,一下子引起了群怒,大家紛紛要罷工。不知道誰先帶頭,和領導打了起來,場面十分混亂。天辰拍了拍鄧明的肩膀,“走,回去睡覺!”
鄧明看了看眼前的情形,估計一時半會解決不了,也不想參與其中,又瞌睡的不行,跟著天辰一起回了宿舍。
已經是第二天的上午九點多,天辰才睡醒,想去車間看看。宿舍裡一些回來的人說,“不用去了,整個車間都停工了,聽通知。估計一時半會上不了班了,警察都來了,還打傷了幾個!”
天辰笑了笑,“這麼誇張了!”又躺下繼續睡覺。
已經兩天沒有上班了,天辰和鄧明晃晃悠悠的走在大街上。這是廠裡最嚴重的一次鬥毆事件,不知道怎麼處理。天辰擔憂地說,“不會把我們全開除了吧!”
鄧明笑著搖了搖頭,“不知道,說不好!”
天辰想了一下,“那我給郭雨打個電話,去他那裡看看,你去不去?”
鄧明遲疑了一下,“我還沒想好,等廠裡處理通知下來吧,你先去,我正好休息幾天!”
天辰沒再多說什麼,兩人又晃回宿舍。
晚上,天辰打給郭雨,正好趕上他休息。
第二天,天辰一早坐著公交車去了郭雨那裡。郭雨站在廠門口,一直迎接天辰的到來。看到天辰走來,簡單的聊了幾句,兩人進了郭雨的廠子。
廠子很大,也很深,兩邊是一排排的車間。最後面,是一個空曠的車間,很多人排隊等著面試。郭雨帶著天辰一直向裡走,走到一個男子身邊,和他簡單的聊了幾句。男子給了郭雨一張表格,郭雨轉身給了天辰。
填好表格,天辰又遞給郭雨,他把表格還給剛才的男子。男子拿著表格看了幾眼,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天辰,簡單的問了幾句,“有紋身嗎,老家是哪裡的,近視眼嗎?”
天辰一一回答,那人還算滿意,隨後說了一句,“可以了,下個月來上班吧!”
如此簡單的走完了流程,郭雨帶著天辰離開了,他忽然想到什麼,轉過身,和剛剛那人又聊了幾句,回來告訴天辰,“下個月上了班之後在籤合同!”然後又問了一句,“你離職了嗎?”
“還沒,估計我們那邊也上不了班了!”
“為什麼?”郭雨好奇的問了一句。
“我們車間裡的人和廠裡的領導幹起來了,聽說警察都過去了,還幹倒了幾個!”天辰笑著說。
“這麼狂了!”郭雨有些不可置信。
“估計整個車間的人都會受到影響,不管他,無論廠裡什麼樣的處理結果,我都來這邊上班,這邊沒有夜班多好呀!”
“那也行,反正這邊都說好了!”郭雨說。
兩個人邊走,邊聊,郭雨帶著天辰去了自已住處。沿著馬路牙子,一直向北,過了兩三個紅綠燈,是一片繁華的街道,穿過街道,大概走了二十幾分鍾,走進一個小區。
小區的樓房不是很高,大概五六層的樣子。一個拐角處,郭雨帶著天辰進了一棟樓房,腐朽的鐵門,開著一道窄窄的小門。狹窄的樓梯,只能通行兩人,兩個人一前一後的往上爬。樓道里陰暗潮溼,散發著一股發黴的味道。
上到第五層,郭雨停下來,掏出鑰匙,開啟防盜門,又開啟裡面的一道門,兩個人這才走進去。進了門,旁邊有一道更加窄的木板樓梯,郭雨帶著天辰爬了上去。
最頂樓,有一個寬敞的客廳,兩個相對的房間。客廳裡放著一張破舊的沙發,最外面是一個窄窄的陽臺,上面掛滿了亂七八糟的衣物,牆角堆放著一臺破舊的洗衣機。
郭雨開啟房門,房間奇特又狹小。左手邊矮矮的,是一個半人高的斜坡房頂。下面貼著牆放著一張單人床,床上亂七八糟的放著衣物。右手邊比較開闊,放著一張雙人床,緊挨著床邊是半圈櫃子,最裡面堆放著行李箱,外面是一些亂七八糟的用品。
兩張床之間有一個狹小的過道,能通行一人。郭雨走到床邊,簡單的扒拉一下被褥,讓天辰坐下來。房間裡沒有窗戶,白天也要開著燈。
郭雨從櫃子上找來一瓶礦泉水遞給天辰,然後躺倒在馬強的小床上。兩人一邊聊天,一邊休息,準備下午在去逛街,順便讓天辰熟悉一下週圍的環境。
兩個人逛了一下午,逛累了又回到郭雨的住處。一起等到馬強下班,三個人去擼串。
已經是晚上七八點鐘,馬路的兩邊忽然熱鬧了起來,到處都是擺攤的,三個人找了一家烤肉,坐下來。馬強要了兩打啤酒,打了好幾瓶,全部放在桌子上。三人喝著啤酒,吃著烤串,吹著牛,很是開心的樣子。
喝到很晚,隨著烤串的減少,大街上的行人也變得稀少。地上到處都是啤酒瓶子,不知道馬強喝了多少,臉紅脖子粗。天辰也有了幾分醉意,在看郭雨,兩眼通紅。馬強還想再來一打,被天辰攔下來,他將地上的最後幾瓶也開啟,又喝了起來。
遠處的燈光忽明忽暗,街上的行人已經寥寥無幾,連說話聲也變得格外刺耳,三個人踏著棉花一樣的步伐,往回趕。
回到家,馬強躺倒在單人床就睡著了,天辰和郭雨擠在一張床上。夜裡,天辰睡得很不踏實,每每醒來,郭雨都壓在自已身上,讓他很不舒服。
早上醒來的時候,天辰側著身子,貼著櫃子,一旁的郭雨貼著自已,這一夜他睡得腰痠背疼。
早飯過後,馬強和郭雨急著去上班,天辰慢悠悠的趕回來。
天辰回到宿舍近中午時刻,他立刻又去尋找鄧明。鄧明貓在宿舍裡睡覺,被天辰喊醒,兩個人聊了一會,得知天辰找了新工作,鄧明也沒有多說什麼。廠裡依舊沒有通知,車間裡也沒人上班。
又過了兩天,廠裡下達了通知,所有參與打架的人都被開除,還有一部分的小組長和天辰在的整條流水線上的全部員工。唯獨鄧明沒有受到影響,依舊是小組長。
天辰很快搬離了廠子,去了馬強那裡,進了郭雨的廠子,住進了廠裡的宿舍。
天辰已經兩個多月沒往家打電話,身上的錢也被折騰光了。發了工資,天辰第一件事就是往家打個電話,在寄點錢。
天辰進的車間並非真正意義上的“流水線”,六個人搭配在一起。組裝各種各樣的齒輪,最簡單的齒輪也要幾十個零件,每種齒輪的安裝步驟都不同,每個人安裝一部分,在轉到下一個人手裡。每種齒輪的安裝全靠記憶力,很多人來了,又灰溜溜地離開。人員流動比較大,大家都戲謔的稱它為“流水線”。
起初,天辰跟著一個熟練的技術工蔣師傅,學最簡單的齒輪安裝。大概學了三五天,在換另外一種。學完了,師傅也不教了,自已摸索著做。學的多,忘的也快,天辰一邊自已琢磨,一邊詢問蔣師傅。蔣師傅是個急性子,又忙著自已的事情,很是不耐煩,天辰也不好多問。
月底質檢,十幾個齒輪不合格,車間主任將小組長新妍喊來,罵了一頓。新妍面子上掛不住,火冒三丈地跑過來,知道是天辰做的,劈頭蓋臉把他罵了一頓。
旁邊看熱鬧的人多,有的人低著頭偷笑,有的人竊竊私語,他們猜測又要換新人了。天辰臉上掛不住,臉色極為難看,一句話也不說。
新研是一個長相漂亮的女孩子,扎著高高的馬尾,微胖的身材,平時看著文文靜靜,此時,如同一頭老虎,淋漓盡致地展示著自已的兇猛。看著眼前的男孩子被自已罵的啞口無言,意識到自已的失態,立刻換上一副笑臉,拆卸掉不合格的齒輪,準備重新安裝。她一邊安裝,還一邊對著新來的男孩子講解安裝的細節和步驟。
天辰看著新妍安裝的如此熟練,心中的委屈頓時消散了一半。難怪平日裡,大家既怕她,又對她敬重三分,更多的被她超強的能力所折服。
經過新妍的指導,天辰開悟了許多,加上他的聰明才智,很快學會了安裝的技巧。從此,只要天辰有哪裡不會,也經常詢問新妍,慢慢的也變得十分熟練,令大家刮目相看。
第一個月發工資,比之前的廠子多了一些,天辰還是小小的開心了一下,打電話告訴母親。母親知道了此事,有些擔心,但聽說工資高了一些又十分的開心。
上了班,天辰、馬強和郭雨三人很少聚在一起,偶爾在廠裡遇到郭雨,兩人只是簡單的打聲招呼,又各自走開。趁著休息,天辰給郭雨打去電話,得知郭雨在家,他立刻趕過去。
趕到郭雨的住處,天辰敲了敲門,郭雨穿著一雙拖鞋走下來,一手開門,一手揉著眼睛,一副睡眼朦朧的樣子。
回到屋裡,郭雨又躺回床上,緩了緩神,他忽然抬起頭問了一句,“聽說,前段時間你被小組長罵了?”
“這你也知道,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天辰笑著說。
郭雨笑了笑,“沒有,沒有,那天我們小組長去你們車間送東西,看到你們組長在罵新來的人,我一猜,肯定就是你唄!”
“兇的不得了!”天辰抱怨了一句。
“你知道別人在背後怎麼稱呼你們小組長嗎?”
“怎麼說?”天辰好奇的說。
“母老虎!”
“是嘛,有點像!”天辰附和著。
郭雨大笑了起來,開始安慰起天辰,“其實這些都沒什麼!”
郭雨提起了自已轉廠的事情。那時候他和馬強一個車間,馬強做電焊,他做打磨,兩個人配合默契,又經常一起去食堂吃飯,兩人的關係也越來越好。馬強做事很認真,活也乾的漂亮,他焊的東西幾乎找不到瑕疵。郭雨是個急性子,三兩下完事,小組長看不上,處處刁難他。
每天下午,小組長自已不幹活,揹著手在車間裡巡視,郭雨看不慣。每當小組長從身後走過,他總要撇撇嘴,小聲的嘟囔一句,“真嚇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車間主任呢!”
這話正好落入小組長的耳朵裡,這天,他不聲不響的走回來,站在郭雨的身後,看著他打磨,然後指手畫腳,郭雨一直忍著。
從此,小組長像一隻大蒼蠅,時刻盯著郭雨,小到開會,大到檢查,他總要把郭雨拎出來說道一番。郭雨被噁心的不行,後來小組長說一句,他說三句。有一次喝酒,馬強特意勸郭雨,“不要和他對著幹,吃虧的是自已,忍忍就過去了!”
知道小組長不是一個省油的燈,車間裡很多人在背後衝他翻白眼,但郭雨就是忍不了。他不像馬強,好脾氣。兩人的戰爭是因為工資的事情爆發,郭雨質問小組長,“加班工資,你為什麼不給我算?”
“你那叫加班嗎,一個人加班,三個人返工!”
其實大家都知道,打磨無關緊要,說的過去就行,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兩個人越說越激烈,小組長開口罵了一句髒話,郭雨上來就是一拳,兩人打了起來。誰也不敢上前,只有馬強拼命的拉架,直到車間主任趕來,才阻止了這場搏鬥。
兩人被叫進辦公室,在主任面前,郭雨揭露小組長的種種惡行。小組長剛想反駁,被主任劈頭蓋臉的罵了一頓,也不敢吭聲。
兩人都被廠裡開除了,拿工資走人。馬強沒有受到影響,反而高升了。在這次打架中,主任看上了馬強,讓他做了臨時代理小組長。
剛開始,馬強十分不情願,怕震懾不住別人。主任讓馬強先試試,他只好走馬上任。過了一段時間,沒想到,馬強的代理組長做的還挺好,主任把他升為正式小組長。現在馬強也算混的不錯,在廠裡跑跑腿,工作非常輕鬆。
郭雨得意地說,“這小子豔福不淺,因我得福!”
天辰笑笑沒有說話,沒想到平時不怎麼會喝酒的郭雨,還有這麼勇猛的一面。
過了一會,郭雨又一臉得意地說,“那一架打的是太爽了,一拳打下去手都疼,真解恨!”
天辰又笑了笑,依然沒講話。打架從來不是他的風格,也從來不認為這種簡單又粗暴的方式能解決問題。再說,新妍是個女孩子,他也沒打過架,更何況他是個新人,也不想失去自已的工作,但郭雨有一句話說的很對,咱不惹事,也不能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