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下午,胡老頭喜歡躺在藤椅上,閉目養神小眯一會。旁邊放著一個收音機,好似起到催眠的作用,這種愜意的生活,他很是滿意。老伴則喜歡串門,早早出了門。
胡老頭的生活是很多人羨慕不來的,一雙兒女生活在城裡,前幾年,兒子還去國外溜達了幾圈。兒子孝順,想接他進城,老伴不肯,他也不肯,城裡烏煙瘴氣,哪有農村空氣新鮮,想去哪去哪,還有十里八村的老朋友。好在他和老伴的身體健朗,也不需要人照顧。
兒子知道他喜歡聽戲,從國外買來一臺收音機,從此收音機就成了他的寶貝,每天都要守著,戲曲、新聞,天氣預報......年齡大了,閒著也無聊。
兒子對老兩口還是放心不下,在家裡特意安裝了一部電話,可以隨時聯絡。胡老頭閒不住把家裡的電話改為了公共電話,除了兒女們偶爾打來,村裡的人也經常過來打電話。胡老頭不為掙錢,這點錢他也看不上,鄉里鄉親的圖個方便,誰家從外地來個電話,他也樂意傳達,遛溜彎,聊聊天。人來人往,家裡也有點人氣。
村支書考慮到胡老頭年齡大了,將村裡的大喇叭搬去了他家。胡老頭不想跑的時候,就開啟喇叭喊兩聲。時間久了,喇叭也不怎麼好用,為了測試聲音效果,胡老頭每次用的時候都要先拍兩下,或者吹一下,聽到迴音,他清清嗓子,才開始喊“王二家的,王二家的來接電話......”大喇叭從村西頭傳到村東頭,即使下農田也能聽到。
這天,胡老頭照常聽著新聞,在即將入睡的時刻,電話鈴聲響起。他緩緩起身,拿起電話。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男孩子的聲音,在得知找李玉蓮,胡老頭從村西頭想到村東頭,也沒想起誰是李玉蓮,他以為男孩子打錯了,這種事情很常見,有找王二狗子的,也有直接喊爹的,讓人哭笑不得。男孩子又說出另外一個人名,他才恍然大悟,夏賓的老婆大名可不就是李玉蓮。胡老頭想,到底是年齡大了,腦子不好使了。掛上電話,胡老頭騎上他的飛豹牌腳踏車去了夏賓家。
胡老頭的“飛豹”是前幾年買的,還如同新的一樣,前後輪子的鏈條,走起路來閃閃發光。每次集市,他都騎著這輛腳踏車,稍稍打扮一番,中山裝、呢大衣,一個黑色的小禮帽,在時尚這一塊,他永遠走在村裡的最前沿。
老伴和他一樣愛乾淨,家裡打掃得一塵不染,哪怕是一件工具,她也要擦洗乾淨。還時常拿個小撣子,這裡撣撣,那裡掃掃。從集市回來,老伴必定將車子擦洗一番,有的地方在抹上機油保護起來,胡老頭看到了也不阻止,人老了就想找點事做。這輛“飛豹”儲存的如此完好,多半是老伴的功勞。
夏賓家的大門緊閉,一把大鐵鎖掛在上面紋絲不動,胡老頭看了一眼,轉身離開。
剛到家,電話又響起。
天慢慢變得模模糊糊,勉強能看清道路。夏賓遠遠看到胡老頭走過來,打了聲招呼,“呀,你咋過來了?”
胡老頭走到跟前,“我下午已經來過了,家裡沒人!”
“家前的大田還沒播種,一直在田裡忙!”夏賓解釋說
“有你的電話,晚上八九點在打過來!”
夏賓驚喜萬分,連忙掏出煙,遞給胡老頭,兩人一邊抽菸一邊聊天。
抽完煙,天已經完全黑下來,胡老頭扔掉菸頭又轉身離開。
李玉蓮在廚房忙著做飯,聽到夏賓在和胡老頭聊天,仔細聽一會,也沒聽得真切,看到夏賓進了院子,她好奇地詢問,“胡老頭來幹嘛呢?”
“你兒子來電話了,晚上八九點在打過來。”
“終於來電話了!”李玉蓮長長的鬆了一口氣,又說了一句,“這麼多天了,也該來個電話了!”
夏賓沉默著,沒有說話,一身的疲憊頓時消失了一半。這幾天一直忙著家前的大田地,收完白菜,又要清理雜草,緊接著犁地、耙地,晾曬一天。好不容易等來了機器,兩個人早早等在地頭。機器播種完,兩個人又檢視一遍。那些沒有埋到土裡的種子,用腳埋一遍,整塊地才算播種完成。
晚飯過後,兩人一起去了胡老頭家。胡老頭在聽收音機,馬老太太在看電視,兩個人互不打擾。看著夏賓夫婦進來,四個人相互打著招呼。馬老太太和李玉蓮坐到一邊聊著天,胡老頭和夏賓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從收音機說到歷史,前蘇聯、美國人,胡老頭總有說不完的話題。正說的興頭,被突來的電話鈴聲打斷。他緩緩地起身,拿起電話,“喂,找誰?”然後把電話遞給夏賓。
夏賓接過電話,聽到兒子的聲音激動萬分,“在那邊怎麼樣?”
此時,馬老太太和李玉蓮也停止了聊天,支愣起耳朵。房間裡安靜的出奇,夏賓說話的聲音,變得格外清晰。李玉蓮等在一邊,迫不及待的想要接聽電話,夏賓的每一句話都牽動著她的心,隨著聲音的高低,上下波動著。
終於,夏賓說了一句,“和你母親說話吧!”
李玉蓮立刻起身,快速的走過去。接過聽筒,聽到兒子聲音,眼淚差點落下來,她極力地控制著自已的情緒,聲音有些哽咽。得知兒子一切,李玉蓮的一顆心也放下來,露出了久違的笑容。掛上電話,李玉蓮眼角的淚珠緩緩落下,她任然笑的合不攏嘴,一邊擦著淚水,一邊解釋,“走了這麼久,終於來個電話了!”
馬老太太附和著,“這下就放心了!”
母親使勁地點點頭,又聊了一會,馬老太太將兩人送到家門。
初一、十五趕大集,一向不愛熱鬧的夏賓去趕集。集市還是如此,人來人往,今天夏賓可沒有心情來湊熱鬧,他是專門來跑銀行的。騎著車子一直向西,快速的穿過人群。走到銀行門口,快速的停好車子,然後走進銀行。
銀行裡擠滿了人,一個工作人員,身邊圍了一圈人,父親也連忙湊上去詢問。瞭解情況之後,工作人員給了他一張單子,在旁邊的機器取了一個號遞給他。夏賓坐在凳子上等待,過了好久,才喊到他的號。
走完所有的流程,夏賓一邊簽字,一邊小聲抱怨,“呀,咋這麼麻煩!”
裡面的工作人員,沒有講話,一如既往的做著自已的事情。
取完錢,夏賓又遞過去一本小摺子,工作人員快速的幫他辦理好。
一切完事,夏賓走出大廳,看著摺子上的數字甭提有多開心。
往回走,到了一個十字路口,站在馬路邊,夏賓又聞到了濃郁的燒餅味,平時他也會打包一些帶回家。今天不行,他不能隨便在人群裡擠來擠去,懷裡的存摺,如同一顆定時炸彈,讓他忐忑不安,唯恐遇到扒手。這可是全部的家當,不能掉以輕心,夏賓時不時拍拍口袋,又繼續向前走。
午飯時間,夏賓端著一個大海,又蹲在鄰居家的廚房門口。一邊攪拌,一邊吸溜麵條,臉上洋溢著笑容,連吸溜聲都比平時大了好幾倍。彷彿他吃的不是麵條,而是自已最愛的肉夾饃,吱吱的冒著油水,香甜的不行。
鄰居察覺到他的異樣,好奇地詢問,“吆,今天這是有啥好事了?”
“沒啥好事!”夏賓故作平靜,大口的吸溜著麵條。
“沒啥好事,吃的這麼開心!”
“兒子來電話了,工作還行,給打了一點錢”夏賓淡定地說。
“可以呀!”鄰居又是羨慕又是激動,好像是自已家有了喜事,立刻恭維地說,“你們兩口子終於熬到頭了,以後不愁吃穿了!”
夏賓嘿嘿笑了幾聲,“不愁吃穿,還早呢!”說完,無奈的倒掉碗裡的最後一點湯水,轉身離開。
夏賓剛離開,鄰居家的大鐵鍋滾滾的冒著濃煙也燒好了,而他們才開始吃午飯!
天氣越來越冷,離過年也越來越近。小孩子盼著過年,無非就是新衣服,好吃的,過年的壓歲錢,開開心心的玩幾天。石靈盼著過年,只為等待夏天辰的歸來。從露水的凝重,霜降的落下,在到棉衣的厚重,冬至的來臨,每一個節氣的變化,石靈都一一的數著。
一覺醒來,石靈的期盼忽然沒了著落,想要回來過年的,在除夕的前一天,趕著寒冷的腳步已經到家了。明天就是春節了,那些趕不回來的,也不再回來了。
早飯過後,大哥喊著石靈一起貼對聯,她極為不情願。以前的人,家裡窮,過年經常來一些借錢的、要債的、地痞流氓。想要過個好年,有的人家早早的貼上對聯。只要看到門上的對聯,那些亂七八糟的人也不好上門了。小時候經常聽父親說起此事,但今天石靈還不想把客人擋在門外,這是她最後的希望。
含含跑過來,看著似乎不太高興的姑姑,歪著頭想了想,姑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笑容越來越少的,從姨婆家回來,還是上次惹她不開心的時候?含含已經記不清楚,小小年紀的她已經學會了察言觀色。
“姑姑,我來幫你!”說著去拿桌子上的漿糊,大過年的,她想讓姑姑開心一點。
“你不會,拿著對聯就可以了!”說著石靈連忙接過含含手裡的漿糊,開始妥協,準備貼對聯。
石靈小心翼翼的刷好漿糊,將對聯端端正正地貼上去,又看了一眼,才滿意的點點頭。
對聯還沒貼完,同嬸跑來串門,站在院子裡和大嫂聊著天。大嫂是貼著年根回來的,過年的大小事務都是大哥操辦的,除了喜餅。過年家家戶戶都會做上一些喜餅,有豆沙的、山芋的,棗泥的。石靈只吃豆沙餡的,有小時候的味道。
同嬸是四里八村的媒婆,每天忙著幫人牽線搭橋。石靈心裡戈登一下,只要她一蹬門,準沒好事。不出石靈所料,同嬸果然扯到相親的事情,她試探的詢問大嫂,“你們想不想找婆家?”
大嫂立刻笑臉相迎,“找,怎麼不找,女孩子大了早晚都要嫁人!”
同嬸說,“有一個男孩子,個頭,模樣,條件都特別好,想找一個閤眼緣看著的女孩子,你們要不要考慮考慮,兩個人正好同歲!”
大嫂沒有急著回答,看了一眼石靈,想了一下,“不知道她自已願不願意,我們得徵求她的意見!”
同嬸說,“你們可以先看看,覺得合適就處處,不合適拉到,反正也沒啥關係!”
大嫂被同嬸說動了,笑了笑,“我們不當家呀,現在的小孩子想法很多!”大嫂拐彎抹角的說。
兩個人聊了好一會,同嬸走的時候,大嫂遞了個眼神給她,“改天去你家玩!”
“好,好!”同嬸開心的走了。
兩人的對話,被石靈聽的一清二楚,她已經沒有多少心情貼對聯了,長嫂如母,她不知道該怎麼反抗,竟然連自已的婚姻大事也做不了主。這下石靈真的著急了,她想著過完年,如果還看不到夏天辰,無論如何也要在去他家裡一趟,她要為自已的幸福爭取一下。
此時的夏天辰正躲在火車的一個角落裡,沉沉的入睡。一夜的舟車勞頓,讓他疲憊不堪。
晚上下了班已經八點多,天辰匆忙的跑去宿舍,來不及和鄧明告別,拖著笨重的行李箱,急急地趕去車站。擠上公交車,手裡緊緊攥著那張回家的火車票。
很多廠子都放假了,天辰也期待著回家。一直等到臘月二十五,鄧明才告知天辰,廠裡不放假,想回家就得請假,但他還是要回家。天辰詢問鄧明,“你回不回家?”
“早沒票了!”鄧明說。
天辰有些吃驚,離過年還有好幾天呢,這麼快就被搶光了!他第一次坐火車,不知道會是這個樣子,但他還是想試一試,無論如何,也要回家。
鄧明知道天辰回家心切,趁休息的時間,帶他去了火車站。
火車站擠滿了人,每個視窗都排著長長的隊伍。天辰不想放棄,足足排了兩個小時,只有凌晨十二點的站票。鄧明沒有買,想著正月十五回去一樣,那時候不擠,車票也不緊張。過年上班,雙倍的工資,還有全勤獎,伙食也好,又何必這麼匆忙呢!
站票就站票吧,天辰果斷地買了一張,鄧明理解他此時的心情。當年的自已也是如此,第一次出遠門,啥也不懂,處處碰壁,老是受人欺負。過年的時候,他恨不能飛回家。現在不同了,在外面待的時間久了,習慣了,感覺回不回家都一樣。有時候回到家裡,反而有些不適應,如此繁華,他甚至想留在大城市,但又不太可能。父母著急他的婚事,每年都催著回家,但他總是拖了又拖。
買好車票,天辰立馬跑去請假。回家的人太多,領導只給了一週的假期,天辰也十分滿足。
下了公交車,天辰一路飛奔進火車站。過了檢票口,他的心才踏實下來,坐在候車廳,哪也不敢去。
回家之前,天辰特意逛了一次超市,鄧明提醒他多備點乾糧,路上吃。天辰不知道啥是乾糧,拿了很多堅果。鄧明看了一眼,“這不行,你要買點泡麵,火腿,麵包之類的!”
天辰笑了笑,“帶回家!”
鄧明把天辰帶到另外一個貨架,各種各樣的方面面,還有桶裝的,天辰吃驚的說,“這也太貴了吧!”
鄧明笑了笑,“你還以為在老家呢,八毛、一塊一袋!”
“還是老家好!”天辰感慨,雖然現在也不差這點錢,三塊半一桶,還是有點捨不得。在鄧明的強烈要求,天辰買了兩桶泡麵,一包火腿腸,一些小麵包。麵包也是準備帶回家的,奶奶年齡大了,牙口不好,麵包軟軟的,她一定很喜歡。
去年的時候,奶奶的牙齒就掉光了,換了一副假牙。每次吃過飯,她都要把假牙拿下來,浸泡在碗裡,泡好了在帶上去。奶奶的假牙很漂亮,就是嚼不動硬東西,只能吃一些軟爛的東西。
候車廳的人很多,來來往往,吵吵嚷嚷。已經晚上十一點,天辰已經餓的不行,簡單的吃了一點泡麵,又繼續等待。
火車準時到站,天辰隨著人群走進站臺。看著火車,大家似乎都很著急,唯恐坐不上,著急忙慌的擠進火車,天辰一點也不著急,他只有一張站票。天辰最後一個走進車廂,裡面擠滿了人,連過道也是滿的,知道擠不過去,他給自已的行李找了個角落的位置。
已經是凌晨一點多,不知道車子走到了哪裡,外面黑漆漆的,大家並沒有瞌睡的意思,大部分的人在聊天,不管認不認識都能聊一會。幾個男的湊在一起,在打撲克牌。天辰站在旁邊圍觀,隔一會又看看自已的行李。
凌晨四多點,大家都熬不住了,打牌的也散了,一個個趴在桌子上,打起了瞌睡。車廂裡特別的安靜,天辰也堅持不住了,學著農民工的樣子,坐在自已的揹包上,很快進入了夢鄉。
鄰居家正忙著貼對聯,站在大門口和夏賓嘮著嗑。鄰居巧鳳得意洋洋的說“以往早早的就把對聯貼好了,今年怎麼了,怎麼落後了!”
夏賓笑了笑,“兒子還沒到家呢,下午在貼!”
巧鳳恍然大悟,“哦,回來的這麼晚了,我還以為今年不回來呢!”
“回來,廠裡不放假,請假回來的!”
李玉蓮在旁邊問了一句,“幾點到家?”
“早呢,下午才到縣城!”夏賓回了一句。
“這麼遠了,我還以為十二點能到家呢!”
“夜裡坐的車,至少十二個小時,在轉轉車,下午能到縣城就不錯了!”
李玉蓮不再講話,只要兒子能回來,她就無比的開心的,如同此時的陽光照在身上,格外的暖和。
天辰感覺到火車的劇烈晃動,猛然驚醒,車子停靠在站臺,上方的大牌子顯示著兩個字:連州。下一站要轉車了,已經接近中午的樣子,天辰起來走動走動,儘量讓自已保持清醒。
換了車,天辰吃了點東西,又繼續補覺。這次他睡的很不踏實,每到一站,都要醒來。
下了火車,已經是下午的三點多,天辰快速的找了輛三輪,趕往汽車站。
汽車站失去了往日的繁華,只有三三兩兩的小攤販還蹲坐在路邊,天辰倉促的買了兩個大餅,擠上回家的客車。
下了客車,還有很長的一段路,眼看要天黑了,天辰拉著行李,一路小跑著往家趕。
大街上站著很多閒聊的人,進了村子,天辰看到了大伯,正準備上前打聲招呼,恰在這時,父親轉過身來。
父親在大街上已經站了好久,天慢慢黑下來,他開始有些著急,連和大伯閒聊也變得有些心不焉,時不時瞄一眼村西頭。心裡疑惑,怎麼還沒到家!正當他著急的時候,轉身看到了天辰。
天辰看著父親笑了笑,從口袋裡掏出一包煙,快速地抽出兩支,一支遞給大伯,一支遞給父親。父親遲疑了一下,將煙夾在自已的耳朵上。三個人聊了幾句,父親接過天辰的行李,兩人一前一後往家走,此時的天完全黑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