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年伊始,政局動盪不斷,可上元佳節卻絲毫不受其影響,甚至今歲的燈會都比往年熱鬧許多,京中制燈匠人紛紛拿出本領,攢足了力氣要在燈會上留下個響亮的聲名。

白日在執明府當值時,趙昭便找徐越卿約著散值之後一道去逛廟會、猜燈謎,順意喊上週家兄妹。

一旁的曹桑桑說她是想見週三,假託了怕徐越卿寂寞才邀她。

趙昭赤紅著臉追她,桃色衣裙翩翩,像極了春日裡的灼灼景色。

曹桑桑不與她玩鬧,捧著案牘隔開她:“今夜肯定熱鬧,只不過人多手雜,相互看顧好了才是。”逗弄曹桑桑固然有趣,但又擔心二人出事,少不得囑託幾句。

“桑桑,要不你與我們一起,長孫大人也不在府中,待她回來,你整理這些也不遲。”曹桑桑只比趙昭大兩三歲,不似她猴兒般成天只知道亂竄,相仿的年紀自然好親近,桑桑性情沉穩卻好親近,趙昭只當她姐姐,有時撒嬌撒痴也是順手拈來。

趙昭平日裡是不管事兒的,自然不知道現如今這些多是陸非同以及嵇霰代長孫畏處理,太過重要的也交由她們帶與長孫大人商議過後再決斷,曹桑桑只謝過她邀請。

年常日久待在宅子裡也無趣得很,徐越卿遂答應下來。

說是當值,也只是在陸非同身邊聽候安排,陸非同見小徒弟今日抓耳撓腮就知她玩心大起,假意要她們幫自己辦件麻煩的事情,趙昭雖有些洩氣卻還是打起精神應對。

再戲耍她只怕她惱,陸非同慈心大發叫她先散值離去。趙昭欣喜若狂,扯著徐越卿飛奔而去。

無需人再去請,周筠和趙昭一樣的心思,早早到了徐越卿的小院裡等候,將從家裡帶過來的滾燈贈予梁溢,兩個人在院子裡踢來踢去,全把它當蹴鞠使,見徐越卿回來,連忙棄了奔到二人跟前:“我以為要等到姐姐散值,不過現下去又太早,不如再等些片刻。”

趙昭“咯咯”笑:“我以為就我貪玩,原來筠兒早等著了,你幾個哥哥呢?”

“大哥怕那些人衝撞了大嫂,買了幾盞新奇的燈在家裡和爹孃一道賞月,三哥、四哥都在堂上等候,”周筠鑽到兩位姐姐之間,左右一手環住一人臂膀,“你知不是真心問我幾位兄長,只是真心詢問三哥哥,他早在等你了。”

徐越卿叫她二人等自己換件衣裳,類似執明府的服制太過招搖,遠遠對著堂上早就熟悉的周家二子點頭過後便到後院去了。

梁溢將燈放到一旁,淨手同徐越卿換了衣裳。

徐越卿從荷包裡拿了幾個錢給梁溢,叫她與梁媽媽也出去耍一陣子,家裡也沒什麼值錢家當,更沒什麼密辛,不需要人時時刻刻守著。

梁溢也不再推脫,接過只說謝。

一行人坐著周家的車馬慢悠悠往熱鬧之處去,停停走走,用了半個時辰才到趙昭說的廟會上。

將馬車停在不遠處,車伕拿下小凳:“公子、姑娘,人太多了,車馬走不過去,勞請幾位下車走幾步。”

趙昭掀開簾子,此時天恰好徹底黑了,遠看廟會處,各色的彩燈映得那處猶如白日,樂呵呵地跳下馬車,又回身接下週筠:“我還是小時候跟阿姐一道來過,三四年了,還是這麼熱鬧。”

周筠也鮮少能見到這樣的盛況,心動地往前幾步,等不及地眺望期待已久的景色:“我雖在京裡,但極少出門,上次元宵不多久便被大哥趕回家了。”

陸續下了車的周維、周復皆笑自家妹妹,同趙昭解釋:“她去歲險些接了個男子送的釵,大哥無意中瞧見,回去教訓了她一頓。”

“我助他猜出了燈謎,他說是彩頭,我也只以為是個彩頭,何況他都二十七八的年紀了,我豈會想到那處去?”周筠不服,忿忿反駁。

徐越卿見她那生動模樣,心中泛起絲絲暖意,不自覺垂首笑了笑,結果被周筠發現,夥同著趙昭簇擁著她疾行到廟會去。

周維無奈,自己也跟上去,叫隨性了一路的護院看住周筠,千萬別出差錯。

幾人到時,舞龍正是高潮之際,之間那手持龍珠之人捧著棍子翻了個跟斗,左右兩條龍當即扭動著碩大的身子纏鬥不休卻都奔著龍珠而去,時而騰躍、時而盤翻,伴著激盪的鼓聲不住舞動,兩側遊人不住喝彩。

徐越卿一行並未跟隨他們一起,目送舞龍隊伍遠去後,五人又被其他吸引住興趣,商販圍住趙昭、周,左右手各提起不同式樣的燈:“小姐買一盞吧,瞧瞧瞧這燈,多好看啊。”

趙昭從善如流,頗為好奇地從商販手中接過那靈動的魚燈,轉身遞到周維面前。周維欣然一笑,正要問周筠可要一盞,竟發現她已經跑到那商販的小攤前挑選,花燈各色,魚燈、兔子燈、宮燈最是尋常,鵝等、鷹燈、鹿燈、蝙蝠燈形態而已卻都生動不已,那小販拿起鹿燈,兩手提著燈棍竟叫那紙鹿跑了起來,生動得很。

“三哥,我要這個!”

實在是挑花了眼,周筠點了十來個燈,幸而被周維攔了下來,饒是如此,他與周復手上各兩盞,更別提周筠自己手中愛不釋手的那盞。

隔壁賣胭脂看著眼紅,忙上來陳說自己家胭脂是如何好,香粉是如何引人,周筠家中有專門採買的遂並未看中。

那婦人轉而問兩個男子:“二位公子可要買給心儀的女子?”

周維雙眸含情,望著那邊還在挑首飾、懵然不知的趙昭:“阿昭,你可缺胭脂?”

周圍人聲鼎沸,趙昭沒聽見,那婦人笑嘻嘻:“哪有這麼問姑娘的,你買了,她不就要了嗎?這公子呆得很咧。”

周維無法,順從地掏錢,扭捏著走到趙昭跟前。

趙昭正在徐越卿頭上試各色的釵,見他紅著臉遞來的東西,笑問:“我又不缺,你買了做什麼,難不成是送給其他人?”

“不是的,沒有其他人,”周維善辯,鮮少這般糾結著說不出口,“你收下,即便不用,我也很歡喜。”

少年人難得這樣直白,趙昭微微一怔,抿著唇、藏著笑意將東西收下。

徐越卿站在二人中間不錯眼地看著他們含情脈脈,摘下頭上的髮釵,從側邊走開,儘量離二人遠些,自己可不想當他們耽擱他們談情說愛,悄摸著往旁邊的攤點上挪動,面對商販的招呼也只是草草應答。

周筠見萬物都新奇,沒吃過的、沒見過的都要買回去擺在家裡。周復跟著這妹妹奔過來、走過去,一刻不停歇,不是在勸她收斂些,就是在掏銀子,難得分身出來便瞧見自家那沒用的兄長眼巴巴地盯著趙昭,嘆息自家的哥哥都是一個模子的痴,自嘲之餘,眼神裡那抹黛色竟小得緊。

“姐姐!”周筠忽而丟開那些物什,小跑到落單的徐越卿身旁,附著徐越卿耳語了幾句,自顧自地掩著勾起的唇角。

徐越卿果如長姐般寵溺地縱她說了些胡話,正欲張口,身側又傳來道男聲,音調恰好穿過鼎沸人聲:“在下撿到只荷包,不知是不是二位姑娘的。”

周復疾步上前:“做什麼呢,這樣老套的手段還敢使出來?”

周筠少見兄長這般刻薄,噗嗤笑了出來,一派天真,不過是藉口說上幾句話,怎如此防備?

那男子書生打扮,被人戳破也不羞惱,只說他是包倉私心才會如此沒有風度。

“這是我妹妹!”

“哪還有一個呢,難不成是你姐姐?”那男子說罷,也不再同他爭,甩袖而去,嘴裡嘟嘟囔囔指責他壞了自己好事。

今夜本就是難得的男女相會之日,平素不可隨意出門的閨閣女子這日也可盛裝打扮夜間出行,年輕男女今日相會、一見鍾情、互訴愛意實在平常,若有實在投機者,今夜過後請媒人上門相看的也不是沒有,有時甚至可成為美談,當今聖上的胞弟肅王與肅王側妃就是如此結緣。

男子那話說不上是揶揄調侃還是別的,周復聽著刺耳得很,扭頭就要追上去和他理論,周筠拉著他袖口:“四哥,不過是一句玩笑話,何須與他為了這等小事爭執,即便不是對我,他還不能對徐姐姐有意?”

“阿筠,去叫你趙姐姐快些,她不是說想要求什麼東西嗎。”

周筠此時聽話得很,柔順地跑到趙昭身側,燈光燭火映著那張嬌俏自然的面龐,徐越卿瞬時也溫和起來:“周小公子,阿筠才及笄。”

這話本是再普通不過的家常,可徐越卿素來不與他多說一句話,這般才怪得很,周復也不是實心人,一聽便知她話裡藏話:“我本無意干涉,若是能覓得良人也並無不可,只要父母同意,可方才那人實非良人,他以同樣的藉口跟好些個女子說了一樣的話。”

周復一面說著,竟有些急切,那手裡提著的燈籠都要碰到了徐越卿臉上,她往後挪了一小步,翠玉耳壋晃動,無數燈光交相輝映,耳壋的影子落在她的脖頸上,搖搖晃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