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畏遠望著形同陌路的父女,頗為好笑,慢步走近。徐巍此番白身進宮,故而只穿了穩重持成的文人衣衫,不多裝點便顯風骨,果真是十望之中的卓爾不群的徐夫子,年過半百風雅依舊。

徐巍離京多年,早已忘了長孫畏的模樣,見她穿著執明府的官服,躬身行禮。

長孫畏走進,笑著還禮:“一別多年,夫子別來無恙。”

徐巍起身,端詳許久才從眉眼處找到些許熟悉感,試探著詢問,得知確是長孫畏後也並不驚奇,徐越卿在此靜候,裡面不是長孫畏也該是別的女官:“多謝大人掛心,淇東並非苦寒之地,身體自然無恙,可卻時時憂心。父母聚在,子女當侍奉左右,徐某回京已久,至今才得見小女一面。”

聞言,徐越卿冷冷看他一眼又別過頭去,一味裝聾作啞。

目睹父女二人幼稚行舉的長孫畏笑意更甚,歪著腦袋朝她眨眼,極盡打趣玩笑之意,徐巍言辭之間倒像是指責自己心狠意冷叫家人分割兩處、不得團圓。

比起長孫畏顯然是看好戲的模樣,劉綏倒是恭敬地多,低著腦袋提醒:“徐夫子,別叫聖上等急了。”

“徐某家事叫劉公公見笑了。”再次整肅衣冠,只不過進去之前朝著徐越卿撂下個意味不明的眼神。

出去徐沃甫回京便夜訪長孫府後,徐家也遞過兩次書信,無非是叫徐越卿早些歸家的話,徐越卿懶得回信只做不曾見過。

出宮路上,長孫畏又問徐越卿該如何應對徐家。

徐越卿甚至未有片刻思索:“他們都以為我還住在小姑姑那裡,還請小姑姑替我圓一圓。”就算為了他人眼中的體面,徐巍也會三番五次叫自己回去與他們同住。

長孫畏算是惹火上身,卻也只好擺手認輸:“倒怪我多問了。”

執明府中還有要事處理,長孫畏依舊載徐越卿同回府中,陸非同受命在獄中審問犯人,徐越卿閒來無事去旁觀了會兒。

不過一旬左右時光,陸非同漸理解徐越卿此人性情,若是隻用一詞,那“怪異”二字足矣形容。

陸非同本是小門小戶出身,家中兩三畝薄田以供生活,透過科考進入執明府後熟悉府中諸項事務,除卻平日裡繁瑣的文書之外,執明府常兼大理寺及刑部之職,久而久之便習得這一身的審問本領。

可她並不喜愛,也不同大理寺那位蔣興一般可從折磨人中或許快意,這些不過手段而已,甚至很是厭棄。

不過,徐越卿並非如此,觀刑兩個多時辰,見血沫橫飛、骨肉分離的場景依舊面不改色,好似只是在看人在投壺之類平易如常的遊戲。

洗淨手後,陸非同看了眼牢獄裡不成人形的犯人:“聽聞徐姑娘在山上也是執掌刑堂。”

“山規森嚴,鮮少有人敢觸犯,”徐越卿亦隨之眼神看向那邊因疼痛癱軟倚牆、蓬頭垢面的犯人,“這樣審問,痕跡太重,外人看了無礙嗎?”

陸非同又想起那日被抬回來的殺手,雙臂被反擰成那樣屬實駭人,背上又起幾分寒意,卻也是拍拍徐越卿後背叫她一同出去這陰冷寒溼的地牢。

“執明府辦案與刑部、大理寺皆不同,不講求手段,唯計結果,以情感人可,以酷刑催逼亦可。執明府成立後名聲敗盡,還在乎這一星半點的?出去吧。”

出了地牢,冬日裡唯有亮色毫無暖意的陽光撫在二人身上,陸非同一陣寒顫,天色愈冷,她更加不願來這種地方。

二人正欲會陸非同辦公之所,小吏來秉有人請徐越卿徐姑娘執明府門外一敘,來著是個十二三歲的姑娘以及一位四十歲左右的貴婦人。

徐越卿起初也是怪奇,自己並不認識小吏口中的人,未免錯過正事,她依舊是依言出門去了,可遠遠見了來人,她果決轉身返回府中,臨了還吩咐以後這二人再來不必通秉,她不會相見。

二人又是請求守門之人再通秉一次,那十二三的女孩還開啟荷包塞了塊碎銀到她手中。

守門之人見她二位穿著並非平頭百姓,行舉也同常人不一般,言辭也溫煦些:“二位要見徐姑娘還是另找其他門路吧,我們這處畢竟是府衙,還是少來為妙。”說著便作勢要驅二人離開。

兩個女子見實在無法,便依依不捨、一步三顧地離去。

府中畢竟多是長孫畏眼線,有好事者便將此事告知與她,聽形容,長孫畏便猜測倒今日來尋徐越卿卻碰了個銅牆鐵壁的是誰。

回家路上問起求證,果真如她所料,今日來見卿卿的正是徐越卿母親以及不知哪一個妹妹。

“也不知是湊巧了還是家中心切,怎麼今日你父親、母親都來見你,倒像是商量好的,著實難得啊。”

徐越卿冷嗤一聲,如今自己在執明府中走動,徐家未必不知,與長孫畏結交還罷,自己進入執明府中做了小官小吏才叫徐家真的難堪。

長孫畏與徐越卿也算同病相憐,以往談到此處總有些深藏心中的真心話,偏生現如今二人立場與此前不同,主僕不算主僕、親友不算親友,多說一份都顯得刻意,自然也就斂下幾多心裡話,甚至臉上都泛起了鬱郁之色。

徐越卿也知她感同身受,問到:“小姑姑想說什麼?”

長孫畏薄唇為顫動,半晌才開口:“至少該見見你的母親。”

並未真切見到徐家夫人,可一細想她在執明府那厚重門前像等候鳥一般翹首以盼,等著徐越卿見上一面,也不知到底踱了幾遍才等來多年未見的女兒,長孫畏便一陣心絞。

徐家夫人的殷切大概與自己那位被困在不見天日的深宅大院裡的母親一般,大概也是夜夜望月,等缺月圓滿復又缺,月月往復、年年如此,可惜等到的永遠是短暫一面,繼而是漫長又苦痛的別離。

徐越卿不知聽進去沒有,沉著一張木頭臉半句話也無。

到了長孫畏府,主人家依舊留了徐越卿用晚膳,畢竟她那邊沒半個婆子丫頭,回去怕也是喝口冷水充數。

徐越卿懶怠,自然答應。

堆雲見徐越卿好一陣欣喜,當即轉身要去小廚房安排些她素日愛吃的。

凌雲忙將人拽回來:“姑娘那兒又沒人做飯,早就備下了,這一日還未到,哭什麼?”

“誰哭了,誰哭了,你這小蹄子,遲早叫你瞧瞧我的厲害,”堆雲一抹臉上水痕,叫人將放在一旁的匣子拿過來,“早先修茂送過來的,叫我一定將此物親手轉交給姑娘,說是聊表歉意,日後他家公子再登門致歉。”

致歉?長孫畏又一臉探究地凝視徐越卿,這姑娘成日裡都在做什麼,叫人如此好奇,她這秉性不把人氣得七竅生煙便是行善積德的好事,如何又叫周小公子巴巴地來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