奼女遊行各有方,前行須短後須長。
歸來卻入黃婆舍,嫁個金公作老郎。
“王老哥,昨夜雷打的好厲害!我數了數,四十多響呢!”
“是麼。”
“嘿嘿,但和王老哥的呼嚕比起來,還是少點功力。”
“臭小子!”
河伯廟前,木匠,石匠,掮客聚集在一堆,各自帶著傢伙,看著上面的監工講話。
王三四一早起來,就被東家叫醒,帶著自己的兄弟們,到這廟前來聽候調遣。
自從這雨下起來,王三四一連三四天都沒有接到活,著實愁煞人。
前日發了大水,尋思著事後必然得有幾個王孫公子僱人,不想淹得都是普通百姓,一連看過來,不過幾個銅錢的活計,有甚幹頭。
還好,天無絕人之路,今天東家接了個大單子,衙門裡撥的錢財,一人一兩銀子,叫來抬神仙。
“王老哥,你說那神仙得有多重?要咱們十個人來抬?”
“管他多重,十個人四根槓子,一用力,山也抬起來了!”
王三四漫不經心的說了一句,眼睛死死盯著木臺上的監工和青烏先生,只想著什麼時候動工。
那青烏先生說甚麼今日宜動土,王三四是曉得。
但一年宜動土的日子多了去了,為什麼自己還是接不到幾個大單呢?
都是放屁!
王三四呵稀一口濃痰吐在地上,惹得一旁的小兄弟連忙用腳躧乾淨,雙手合十,嘴上念著:“罪過!罪過!”
王三四也不顧他,雙手抱胸,繼續聽那工頭講話。
“王老哥,你不怕菩薩怪罪嗎?”
“不怕。”
“你這麼大膽子?”
“裡頭是河伯,不是菩薩。我就是把痰吐到他身上去,菩薩也不會怪罪。”
小廝扶了扶額,說道:
“王老哥,不是這麼說的,這場大水就是有人對河伯不敬,這才發起來。你這般,一定是要遭災的。”
王三四哼一聲:
“放你媽的屁,這個狗神仙發起性子,就禍害咱們老百姓,依我看,還吐少了!”
“哎,你.....”
小廝見說不通,轉過身去,還是念著“莫怪”。
“李掌櫃,你去弄個名簿來,好算工錢。”
木臺上的監工對著王三四面前的東家說道。
李掌櫃早就備好了,拿出個簿子,又掏一盒紅印泥,對著身後的民夫喊道:
“都過來,在自己名字上按個手印,屆時只認簿子上的啊!”
王三四趕忙對身後的小兄弟說道:
“別唸了!菩薩給你發工錢麼,快去按手印!”
說著,自己第一個抽身去看那簿子,蓋了手印,這才舒了一口氣,心滿意足的回來。
身後的兄弟陸續按過,李掌櫃看了上下,確定十人都在了,拿去交了工頭。
監工接過來,統計了名單,又拿去工曹的主簿過目。
那主簿一一看了,點了點頭,又寫了一份名單,自己存了。
接著把衙門撥下的六十兩銀子取出三十兩銀子來,交與工頭,囑咐道:
“衙門定的數額,一人三兩銀子,可交付了。”
監工唱了諾,取了銀子,喚過李掌櫃,取出二十兩來,囑咐道:
“比市面上的價錢高,一人二兩銀子,這裡不少一分,拿去吧。”
李掌櫃笑嘻嘻接過來,又取十兩銀子放入自己的袖口,另十兩銀子拿在手上,走至王三四眾人面前。
“銀子在這,事後到我櫃上去取,一人一兩,都有數,要記在賬上的。”
眾人盯著那十兩銀子,眼神火熱,恨不得自己一人把這活攬了。
“列位,昨日莊上宰牛祭神,給我送來了二十斤牛肉,今天事情弄好了,我做一席,記得到院裡來,我先回去看看火候。”
李掌櫃說下話,喜洋洋往家中走去,在場民夫,沒一個不說他仁義的。
監工走下木臺,喝開了左右,喚上城裡來的戲班子,豎起一杆神旗,就在木臺上先操弄起來。
監工搬了把板凳,坐在上面,指對著王三四一行說道:
“唱完了戲,你這夥人先把神像搬出來,餘下的木石瓦匠,再聽呼叫。”
王三四等人遵命,眼睛看上木臺,專注看戲。
一個個都湊上前來,仰著腦袋,撐著黑泥臉,兩眼痴痴瞧著那粉墨油頭,水腰柳軀。
嘆都是爹生娘養,為何偏偏他生的這般標緻?
咿咿呀呀唱罷完了,放起一串火炮,青烏先生走上木臺,高聲說道:
“吉時已到!迎水神娘娘!!”
幾聲慶鼓敲起,眾人聽聞信頭,連忙跑將進去。
見著那水神娘娘,石頭築的身子,用漆繪了,活靈活現,面上不悲不喜,看著下方。
十人跪在下首,王三四照禮唸了幾句話,恭恭敬敬把桌子,香爐請開,排開四根槓子,合成個‘井’字。
王三四叫過三個大漢,朝著神像說聲‘得罪’,蹲在神像四方,卯足力氣,用力一抬!
像是搬椅子一般,輕輕鬆鬆抬起來。
四人相視一笑,這活輕鬆,拿的錢還多。
穩穩將其放在槓子上,幾個兄弟上前問道:
“這吃多少力氣?”
王三四笑道:
“不多不多,四個人抬像是椅子,十個人抬,必然不費一些勁!”
說罷,十人當即排開,前後三人左右兩人,叫也不叫一聲,就抬將起來。
倒是槓子還重些般,說說笑笑出了門去。
監工見十人出來,說道:
“可仔細些,路上不許一些兒磕碰。”
王三四領著頭,點頭笑道:
“不須老爺講,我們曉得。”
監工點了點頭,著一個小吏跟著,一路往城中蓮心寺去。
又回過頭,來對著面前的木石瓦匠吩咐了些什麼,餘下的都拿著傢伙,搬來梯子,叮叮噹噹使動去。
王三四抬著神像走在路上,對眾兄弟笑道:
“看著唬人,倒像是草木的心子,偏偏叫我們十個人來抬,這不是錢多了沒處使嗎?”
一人回道:
“管他怎地,有錢拿就是好吃,回去又有肉吃,算是老爺們積德了!”
跟在後首的小吏看著眾人說說笑笑,沒些樣子,喝道:
“你們這夥粗蠢民夫!是給錢給多了,臉上就多了顏色,好沒規矩!這是迎神仙,容不得你們這般嘻嘻笑笑!”
幾人聽著他喊,也不敢回嘴。心中暗暗罵了幾句。
王三四斜了斜眼睛,問道:
“小哥,抬到城裡哪個方向?”
“抬到蓮心寺去!知府大人早就安排好了神座,你們掌櫃沒和你們說過麼?”
王三四笑對眾兄弟說道:
“看小哥這般上心,我還以為抬去你家祖墳哩!”
聞者無不大笑,那小吏氣的臉色發白,指著王三四就罵道:
“好個死狗!來犯老爺的邊,許是窯子裡生出來的,不曉得跟你哪個爹學的畜生模樣!”
王三四也惱了,罵道:
“餓不死的野雜種,都是當奴才的料,一個孫子般的人物,反叫你裝起爺爺來了,一個小吏,名簿子上面都沒有的玩意兒,架子倒比知府大人還大!再還口,老子拼了一兩銀子不要,打你狗日的!”
眾人聞言,都覷眼去看那小吏,頓時嚇得他低著頭,不說話了。
這會又笑一陣,也不搭理他,自說自話,直往蓮心寺去。
走了沒一會,捱到了蓮心寺門前,幾個和尚遠遠看見神像,急忙開了大門,上前迎住。
幾個漢子交了公,往那小吏身上啐一口,徑往李掌櫃店裡去領工錢。
自辰時開工,來回一趟下來,離著巳時尚早。
“他媽的,歡歡喜喜一趟活,偏偏來個猴兒崽子敗壞心情!”
王三四走在路上,還不忘罵一句。
幾個兄弟勸慰了,到底是完活收錢的時候,這點壞心情也就沒了。
到鋪子門前時,李掌櫃正算著賬,見王三四幾人回來,驚道:
“怎麼這麼快,莫不是做垮了?”
王三四說了緣由,李掌櫃點頭笑道:
“你們好造化,拿這般輕鬆輕鬆的力錢,我這還要動些腦子呢!”
說罷,取出那十兩銀子,用戥子稱了又稱,照實剪了,留下些銀渣滓,攏在袖子裡。
“老爺,你有現成的銀子怎麼不給我們?”
其中有人問道。
“不是這麼說,官家給的銀子有官家的規矩,你們這些人不懂!”
李掌櫃捋了捋鬍鬚,將碎銀子散在眾人手裡,七七八八約莫一兩。
王三四掂量著手裡的碎銀子,好歹拿到了手,這趟活又輕鬆,便也不去管他。
李掌櫃抹了抹手上的銀渣子,喚來身邊的一個學徒,說道:
“這些拿去沽二斤酒,不夠你先添去,回來記在賬上。”
學徒拿了銀渣子,心中暗道:“也不怕人笑話。”自出了門。
李掌櫃招呼眾人,到了院裡,排上幾張桌子,對著眾人說道:
“閒坐一會兒,我還有些賬要做。”
說罷,丟下眾人,又到前面鋪子去了。
王三四也不計較,討了壺開水,幾人說說閒話,也算熱鬧。
正說話之間,門外跑進個小吏,才出去的李掌櫃跟在後面。
“王三四,有人找。”李掌櫃說道。
王三四眉頭一皺:
“我在這裡無親無故,哪裡有人來找我?”
轉身看去,正好看見那個同自己對罵的小吏,當即氣笑道:
“老子不找你,你偏偏到這裡來討打!”
舉起拳頭,氣勢洶洶走上前去。
那小吏滿臉帶笑,拱著手,說道:
“大哥,我的不是。小人狗眼看人低,不曉得大哥有這來頭。”
王三四滿臉疑惑,看了看身後的兄弟。
“大哥是不是玉興縣的人?”
“是!你待如何?”
“哎呀,那就沒錯了!大哥快隨我去,知府大人有請!”
在場眾人聽說,無一不驚。
王三四什麼時候和知府大人有了交集?
“你莫不是在哄我!小心拳頭!”
小吏見此,一臉苦澀,不住的拱手作揖。
“大哥啊!實是知府大人有請,我回去交工時,看見府衙裡來個長官,指名道姓要找個叫王三四的去見知府,主簿大人翻了名簿,記著您是李掌櫃手下的人,監工還叫我來請你。”
王三四撓了撓腦袋:
“你莫不是集結了朋友,把我拐到巷子裡黑打一頓吧!”
小吏欲哭無淚,話也說不出了。
身後站起幾人來,對著王三四說道:
“王老哥,不怕他,我們跟著你去,就是有詐,也有個照應!”
小吏聽聞,喜道:“大哥,這般最好,您這幾位兄弟生的勇猛,諒我也生不出害人之心。”
王三四這才點了點頭,叫了眾兄弟,跟著小吏出了門。
幾人走在街上,王三四認得是去衙門的路,心中沒由來緊了三分。
“這小子莫非說的是真的,知府大人真有要見我?”
幾人到了衙門,門口站著幾個典吏,看了來人,喝道:
“什麼人!”
小吏小跑幾步,走到前首:
“大人,王三四找到了,帶來給知府大人。”
典吏聞言,連忙走下階梯去迎王三四,禮道:
“先生,請吧。”
王三四受寵若驚,話也不知道怎麼說了,諾著嘴巴,直點頭。
“您這幾位朋友,還是在門房裡等候好些。”
“好,好,我們站在這裡就行。”
雖是這樣說,還是將幾人請進了門房,奉了幾杯茶,其中一人咂了咂嘴巴。
“想不到,王老哥還真和知府大人有交情啊。”
那看門房的門子聽了,笑道:
“幾位,可不是這般?”
此話一出口,幾人心上一抖。
“莫不是犯了事情?”
“哎,也不是,是行復神僧請這位先生來的。”
“行復神僧?誰啊?”
“嘖,治水的神僧,你也不認識?”
幾個民夫更為驚懼,這王三四如何跟神仙攀上了關係?
藏得真他媽深!
卻說王三四跟著典吏入了衙門,走入二堂裡,低著腦袋,縮著手,是看也不敢看,摸也不敢摸。
“知府大人,王三四帶到了。”
王三四身子一抖,不敢抬頭,豎著兩隻耳朵,聽著下文。
“知道了,下去吧。”
徐生茂揮退了典吏,仔細打量了王三四一眼。
“不知哪裡修來的福氣....”
王三四腿一軟,當即跪了下去,磕了個響頭。
“草民王三四,見過知府大人。”
徐生茂見他這般,笑道:
“你不必如此,不是我要見你,且坐了。來人啊,請行復神僧過來,人找到了。”
王三四還是跪在地上,不敢言語。
少時,一陣檀香傳來,王三四眼前出現了一雙黑布僧鞋。
“王施主。”
行復輕輕拉起王三四。
王三四緩緩抬起腦袋,見面前一個是個丰神俊朗的和尚,疑道:
“這位師父,您是?”
行復淡然一笑
“我是從你家鄉玉興縣過來的,你是不是有個兄弟名叫王五六,一個兒子叫做王十五的?”
“正是!”
“貧僧有個問題想問施主。”
王三四摳了摳大腿,
“師父要問什麼?”
“您叫王三四,弟弟叫王五六,兒子為什麼不叫王七八呢?”
王三四目瞪口呆。
就這?
當即哂然一笑。
“師父啊,我兒子叫王七八可不就和我們一輩兒了嘛!我又沒讀過什麼書,就把七和八加了起來!”
行復聞言,哈哈大笑。
“原來如此啊!好了,不說題外話了。施主的兒子叫施主早些回去看他,他很想你,讓貧僧來給施主帶話的。”
王三四聞言,笑了笑。
“這個小崽子,我又何嘗不想他呢......多謝師父帶話,我找個時間就回。”
“他說,他存了很多話,要和施主講,施主一定要仔細聽。”
王三四有些奇怪,卻還是點了點頭。
徐生茂走上前來,說道:
“神僧特地要見你這人,我當什麼大事,原來就是帶話啊。”
王三四連忙低下頭顱。
“我看你長得有些威武,這樣吧,我寫一封信,你回去交給玉興縣的縣令,就抬舉你當個捕頭,你看怎麼樣?”
“草民不敢。”
“這有什麼,神僧還有什麼話要說麼?”
“貧僧沒話了,此間事了,知府大人,貧僧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