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從地平面緩緩升起,天空漸漸的泛起了魚肚白。蘇府的院子裡已經有小廝和婢女在忙碌地走來走去。
回京已經十來天了。今日,飄然醒的比平時還早,心情很不錯。她環視了一週自己的閨房,雖然還是感覺很陌生,但佈置卻十分溫馨,讓她很有歸屬感。這個房間三面都是窗戶,採光極好,看起來寬敞明亮。小葉拔步床鑲以木製圍欄,平臺四角立柱上懸掛著淡淡的肉粉色的紗幔,旁邊的梳妝檯上雕刻著精緻的纏枝蓮紋。飄然喜歡鮮花,所以東邊窗戶前的五斗櫃上還插著應季的花束。這京城蘇府比北境雪城裡的蘇宅要大了好多,而且建築風格典雅恢弘,裝潢也十分講究。這府邸是先皇賜給飄然的高祖父蘇炳的伯爵府,後來父親蘇護雖未能襲爵,但是這居住規格還是保留了下來。
昨日,父親告訴飄然,沈越馳已經官復原職了,這件事情並沒有波及蘇家,聖上只是當眾申斥了父親,說他沒有查清楚就將信呈交了上去,有失察之過,因此罰了他一年的俸祿。飄然會心一笑,這真的是最好的結果了。她和父親都以為蘇府這次在劫難逃了,如今這個結果,比預想中的好太多了。父親也變得神采飛揚,不再像以前那樣整日愁眉不展。
自從飄然回到京城以後,李夢雅每日都來蘇府找她,她們倆之間好像有說不完的話題。大多數的時候都是李夢雅在講,講的也都是京城裡公子、小姐們的趣事。飄然認真地聽著,時而大笑,時而驚歎。她覺得那些人、那些事,都太有意思了。她與李夢雅的關係也更加親密無間起來。過了幾天,李夢雅也懶得每天跑來跑去了,乾脆奏請她的父親李侍郎,說要搬去蘇府小住幾日。李侍郎向來疼愛這個女兒,又深知這兩個姑娘從小感情深厚,也就批准了。李夢雅和飄然自此更是日日夜夜都黏在一起,形影不離。
“小絮,你去隔壁看看夢雅起床了沒有,今天我和她要出門一趟。”飄然坐在梳妝檯前,小絮正在給她梳頭髮。
“欸,我等會兒就去找小糖,問問她夢雅小姐起床沒。”小絮將一根金絲小簪插進飄然的髮髻,又對著鏡子仔細審視了一番,不禁讚歎道:“小姐真美!”接著就笑眯眯地走出了門。
飄然今天穿了一件水紅色的褙子裙,襯得她肌膚雪白,明豔動人,就彷佛是一朵綻放的桃花,搖曳生姿。今日,她準備和夢雅一起,去會一會嚴家三公子,嚴康。
錦華樓。
飄然和夢雅在雅間裡喝著茶,靜靜地等待嚴康的到來。
“飄然,我之前偷偷地給嚴康遞過好幾次信,想約他出來談談,可他每次都沒有出現過。”夢雅癟著嘴,一臉的委屈,還夾雜著憤恨。
“什麼?”飄然著實沒想到,嚴康這傢伙,竟然還這麼大的架子,連女子的面子都不給,而且這女子還是他訂了親的未婚妻。
“也不知道他今天會不會來。”夢雅並不敢抱有太大的期望,因為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可她又覺得,飄然都出馬了,嚴康還是有可能來的。
“等等看吧。”今早,小糖準備給嚴康遞信之前,飄然將另外一張紙夾在了信裡面。那張紙原本是他們在雪城時,嚴康私下遞給飄然的。煙紫色的信紙上是嚴康親手寫的一首小詩:“紅泥火爐煮青梅,晚風吹雪酒一杯。欲與佳人竊私語,試問紅頰且為誰?”其實飄然也擔憂嚴康此時並不想見她,但她還是想賭一把,賭嚴康會不會念一點舊情。
“小糖,你送信送到了沒有?”小絮有點焦急的問。
“我親手交給飛流的,嚴三公子肯定能收到。”小糖趕忙解釋著。
“看來他是真的很不想見我們。”夢雅洩氣道。
“讓兩個女子白白等候多時,他也真是沒什麼風度。”飄然突然很生氣。
正在這時,門被輕輕地推開了,一個煙紫色的、頎長的身影立在門口。嚴康,他終究還是來了。
夢雅猛地站了起來,開心地迎上去說:“你終於肯出來見我了。”
嚴康不語,面色凝重。他徑直走了進來,在飄然的身旁坐下。“對不起。”他輕聲地說。
飄然愣了一下,這語氣裡竟然充滿了悔恨和無奈。不可能,一定是自己聽錯了。飄然定了定心神,冷冷地說道:“小絮、小糖,你們先出去吧,在外面守著。”
兩個丫頭立馬輕聲地退了出去,並將門關好。
“好久不見啊,嚴三公子,別來無恙!”飄然倒了一杯茶,輕輕地抿了一小口,她並沒看嚴康,一副風淡雲清的樣子。
“對不起。”嚴康的唇抿成了一條線,他努力地剋制著自己的情緒。
“為什麼?”飄然突然提高了聲調,將剛剛坐下的夢雅嚇了一跳。飄然的眼中噙滿淚水,滾燙滾燙的,卻倔強地不肯落下。雪城一別,已有一年未見,物還是,人已非。別人也許都不懂,可是嚴康一定懂,懂她為什麼這麼生氣,為什麼這麼難過。
“再等等,我會告訴你原因。”嚴康低下頭。
“等等?等什麼?等到什麼時候?等到去喝你和夢雅的喜酒?”飄然也極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但是她終歸還是做不到,她沒辦法像嚴康一樣冷靜。沒人知道,此時此刻,她的內心早已波濤洶湧,無法平靜。
“什麼喜酒,你別胡說,我才不要嫁給他這種人!”夢雅突然又從座位上面彈了起來,大聲嚷著。
“我也不想娶你。”嚴康皺眉,冷冷地說。
“那正好!麻煩您取消婚約。”夢雅衝嚴康喊道。
“不行。”嚴康依舊冷冷的。
“為什麼?”飄然望著他,不解的問道。
“等到合適的機會,我會告訴你,但不是現在。”嚴康的語氣又多了一份隱忍。
“既然你不想娶夢雅,她也不想嫁給你,那又何必要訂下這門親事呢?為何不相互成全對方呢?”飄然喃喃自語,她不知道這樣說到底是為了夢雅,還是為了嚴康,抑或是為了自己。
夢雅聞言,狠狠地點頭。
嚴康卻不看她,只是轉過頭,深深地望住飄然,一字一頓地說:“你是在幫李夢雅當說客,還是真的不想我娶她?”
“這有什麼區別?”飄然別過臉,不敢看他的臉。
“有區別。”他並不打算就此打住。
“我不想你耽誤了夢雅的終身大事。”飄然深吸一口氣,淡淡地說。
嚴康垂眸,眼睛裡再次失去了光芒。
夢雅見他們都不說話了,趕緊挪到嚴康的身邊,趁熱打鐵地說道:“對,我也不能誤了你的終身大事啊!嚴哥哥,好哥哥!只要你不肯娶我,這婚事它就成不了!拜託你了,拜託你了。”夢雅撒著嬌,帶著哭腔哀求道。
“呵!”嚴康冷笑一聲。他拿起茶壺,順手給飄然斟上一杯茶,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輕輕喝了一口。他一切的動作都是那麼自然而然,沒有流露出半分刻意。
“喂!你冷笑什麼!本姑娘都這樣求你了,你有沒有一點惻隱之心啊!”夢雅衝嚴康大叫。
飄然有點詫異,李夢雅這姑娘,還真是個妙人兒,情緒變化竟能如此之快,變臉就跟翻書似的。
嚴康放下茶杯,他望著夢雅,微微揚起嘴角,戲謔地說道:“你讓諶(chén)琛納了你不就行了,這樣你也不必嫁給我了。”
“你!你這個無賴!”夢雅氣極,她站起身,拿起茶杯就朝嚴康臉上砸去。
嚴康下意識的頭一偏,躲過了飛馳而來的茶杯。可那茶杯卻不偏不倚地砸在了飄然的額頭上。
“啊!”飄然只覺得一股鑽心的疼由額頭傳來,瞬間頭暈目眩。她趴在桌子上無法動彈。嚴康一下子撲過來,他捧著飄然的頭,滿心的心疼,他的眼中閃爍著淚光,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麼,做些什麼。
飄然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好似有鮮血滲出。
“飄然,你怎麼樣了?”夢雅衝過來,焦急地問。
嚴康憤怒極了,他站起來,對著夢雅惡狠狠地說:“你這個瘋女人!”
飄然感覺到氣氛已經完全變了,她顧不上自己額頭的疼痛,趕緊抓住了嚴康的手,說道:“你先回去吧!”
嚴康的手一顫,整個人好像鬆弛了一些,他頓了頓,隨即轉身向門外走去。
門口的小絮和小糖聽見茶杯摔碎的聲音,緊張得要命,但自家小姐沒有開口,她們也不敢進去。這會兒見嚴康走了出來,兩人相視一望,立馬衝了進來。
“小姐,你怎麼了?怎麼還流血了?”小絮都快哭出來了。
“我……我沒事。”飄然忍著疼說。
小糖見狀,趕緊出去找錦華樓的老闆要了一些擦拭傷口的棉布和止血的藥粉,便和小絮一起給飄然清理著傷口。這時,有人在門口敲門,他說:“蘇小姐,我是飛流。我家公子讓我送了一些上好的金瘡藥和舒痕膠來,都是些可以消腫止痛、撫痕祛疤的靈藥。”
飄然看了一眼小絮,小絮趕緊出去將藥接了進來。她將這凝膠狀的藥輕輕擦在飄然的頭上。飄然感覺冰冰涼涼的,很舒服,好像真的有鎮痛的作用。
“飄然,對不起!我是瘋了。我竟然讓你受傷了,對不起!”夢雅垂淚,低聲啜泣。
如果說剛剛在嚴康面前,她的哭腔、她的撒嬌都是假裝的,甚至她的囂張、她的跋扈也都是虛張聲勢,為了掩蓋自己的心虛。但是現在,她的淚水的的確確是真心的懊悔。
飄然一直都知道夢雅不喜歡嚴康,也猜到她心中可能有喜歡的人。因為她們第一次見面的那天晚上,當她說自己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嫁給嚴康時,那雙溼漉漉的眼睛裡就分明是藏了一個人的,想掩蓋都掩蓋不住。後來,她經常對飄然說:“我要麼嫁給我自己喜歡的,要麼一輩子不嫁。”飄然曾笑著問她:“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每當這個時候,夢雅都會一臉害羞,假裝嗔怪地說道:“你再敢打趣我,我就不饒你!”接著伸手去撓飄然,飄然天生怕癢,只能抱緊自己的身體,連連求饒。
但嚴康的話還是讓飄然既疑惑不解,又惴惴不安。她又仔細想了一遍嚴康說的那句話:“你讓諶琛納了你不就行了,這樣你也不必嫁給我了。”他不是說的“娶了你”,而是說的“納了你”。飄然瞬間感到不寒而慄,她不敢再繼續想下去了。
“誰是諶琛?”飄然直直地盯著夢雅,一字一頓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