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旨到!
一句尖銳的聲音劃過蘇府的上空,打破了那如死水般的平靜。
蘇護誠惶誠恐,他領蘇府全家上下畢恭畢敬地跪拜接旨。
有那麼一瞬間,飄然竟以為蘇家就要被平反了。
可是令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這居然是道賜婚聖旨!
來宣旨的岑大人說,這是沈少師跪在聖上面前求來的。沈少師說自已誠心求娶蘇家獨女蘇飄然,希望聖上能夠成全他。聖上感念於他的痴情不改和情根深種,特此下了這道聖旨,還賜了無數奇珍異寶、綾羅綢緞。
所有人愕然。
一時間,“當朝少師求娶家道中落的蘇氏女”一事不脛而走。有人說他們本是青梅竹馬,要不是丞相之女從中插一腳,二人早已終成眷屬;有人說當年蘇護無故陷害沈越馳,可他卻在功成名就之後依然肯回頭娶蘇家的女兒;還有人說蘇家女多年不嫁就是在苦等沈越馳,如今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有情人終成眷屬……最後,人人都不忘誇讚沈少師不計前嫌、情深意篤、重情重義。
“而所有人都忘了,他的夫人方泳純才剛剛難產而亡!”飄然靠在母親的肩上,憤憤地說。她嘟起嘴小聲咕噥:“他怎麼就這麼著急要續絃啊!真無情!”
飄然左想右想都覺得沈越馳這人有點冷漠,如果真要嫁給這種冷漠無情的人,她心裡自是有一萬個不願意,可奈何聖旨已下,無力迴天。
“續絃早晚都得續,早一點晚一點又有什麼區別?”蘇夫人一邊繡著嫁衣,一邊說道。
“您不是說沈越馳的後院裡有幾個不安分的姨娘嗎?您不是說少師府就是龍潭虎穴嗎?如今您怎麼就這麼迫不及待地要將女兒往火坑裡推了呢?”
“胡說八道!什麼火坑?你是去做正妻的,堂堂少師夫人,幾個姨娘怕什麼?不足為懼、不足為懼!到時候,你找個什麼由頭把她們都打發了不就行了嗎?”
“母親!你說什麼呢!你以為我像你那麼厲害?再說,沈越馳也不像父親那麼好拿捏!”
“哎呀,傻姑娘!你父親才沒你想得那麼好拿捏!只不過,他和沈越馳一樣,包容大度、用情專一。”
“不是,您說話客觀一點好不好!且不說父親如何,那沈越馳如果用情專一,會搞出一屋子的姨娘出來?”
“姑娘家的,亂說什麼!人在高位,總是有身不由已的時候。”
“我不想和您說話了!你喜歡他,都勝過自已女兒了!”
蘇夫人放下手中的針線,拉著飄然的手說:“我的好閨女,蘇家本就人丁稀薄,加之如今虎落平陽,人人避之不及,甚至落井下石。很多人都在等著看蘇家的笑話,尤其是嚴家,一直到現在還盯著蘇家不放。你父親整日為此愁眉不展,唯恐一不小心就行差踏錯,又被嚴琦踩在腳底下碾壓。人家都說沈越馳不計前嫌、情深義重,為母覺得並未說錯。”
“可是……”
“退一萬步說,只要你嫁給了沈越馳,咱們家就有了少師作靠山,誰想欺負我們,都要掂量再三。”母親的眼中泛著淚光。
飄然的心一下子就軟了。是啊,只要她嫁給沈越馳,就沒人敢動蘇家了。
“哎呀,其實我也就說說而已,聖旨難違,已成定局。再說了,沈越馳探花出身,滿腹才華,深受聖上信任。如今,我是去做妻,又不是妾,而且還是少師夫人,這倒也沒有委屈我!”飄然擠出一個微笑。
再者,沈越馳本就是“蘇飄然”的心上人,他氣宇軒昂、風流倜儻,能夠嫁給他,也算是成全了過去的“蘇飄然”吧!
母親摸了摸飄然的臉龐,輕聲地說:“他是個好孩子,嫁給他,你會幸福的!再說了,他的父母早亡,你將來不必對著婆婆‘站規矩’,能少受多少窩囊氣啊!你要知道,自古以來,哪個新媳婦不受委屈的?可你不一樣,你一嫁過去就是當家主母,若是沈少師再寵愛你,那日子,過得別提多舒坦了!”
飄然點了點頭,她知道父親母親已經為她做了最周全的打算。
反正嫁給誰不是嫁?何況他還那麼優秀,深得父母的喜愛。
飄然撲在母親的身上,緊緊地擁著母親的身體。
“母親,您說方泳純的死真的是意外嗎?”飄然又往母親懷裡拱了拱。
蘇夫人的身體一怔,摸著女兒的手不由得顫抖了一下。
“內宅之事,外人如何說得清楚。”蘇夫人心裡明白,雖然少師府對外宣稱少師夫人是因為摔了一跤引發早產,從而又難產而亡,但方泳純身為丞相之女,又做了尊貴的少師夫人,她身邊的婢女、婆子肯定不會少,而且她還身懷六甲,大家會更加悉心地照顧她,怎麼會無緣無故地就摔了跤呢?
“她會不會是被人害死的?”飄然問。
“沈少師聰明睿智,怎麼會讓自已的後宅發生那樣的事情?你無證無據不要胡說!”蘇夫人嘴上這樣說著,心裡卻有點不安。
“母親,我有點害怕。我不想面對那些心懷叵測的姨娘。”
“後宅就是女人的戰場,無論你嫁給誰,都有可能面對這樣的困難。你如果一開始就畏敵如虎、心驚膽戰,那還怎麼打贏這場仗。飄然,你記住母親的話,嫁過去以後,要先下手為強,拿出當家主母的威嚴,鎮住那幾個姨娘,讓她們不敢輕舉妄動,然後一有機會就把她們打發出去,往後的日子你就清靜了!”
“嗯……好……我記住了。”飄然知道母親的叮囑是為自已好,但她心裡也沒什麼底。
那段時間,蘇府裡一掃往日的蕭寂,難得熱鬧起來,到處喜氣洋洋。
蘇老爺和蘇夫人為女兒出嫁之事忙前忙後、不亦樂乎。
一轉眼,到了大婚前夜。
飄然睡不著覺,她一襲白衣坐在窗前,望著窗外的月亮出了神。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飄然喃喃自語。
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好不好,不知道北境的風雪是不是磨平了他的稜角。
從明天起,她就是沈越馳的妻子了。這個新的身份,自已到底能不能勝任呢?
飄然的腦海裡浮現出許多問題,它們互相纏繞,彼此糾結,逐漸裹成了一團解不開的亂麻。
“唉!”飄然輕嘆道。
突然,一個黑影閃過,空氣中還浮動著淡淡的烏木和梨花木交織的味道,似有若無。
是他,是他來了。
飄然心裡一驚,她連忙跑到門外,四處張望。
漆黑的夜籠罩著她,可她並不感到害怕,只是聽到自已的心“撲通撲通撲通”跳亂了節奏。飄然竟萌生出一絲絲微弱的期待,與那股無法抑制的悸動相碰撞、相融合。
正在她毫無防備之時,嚴康一把抱住了她,狠狠地吻了上去,霸道地索取著,好像要把她揉進自已的身體裡去。
他好似瘋了一般,瞬間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她是他的命啊,明天她就要成為別人的新娘,他該如何自處?又該如何度過沒有她的漫長歲月?
飄然嚇壞了,她拼命地掙扎著,可是自已彷彿被焊在他的懷裡,完全無法動彈。她覺得呼吸變得困難了,沒辦法,情急之下只能狠狠地咬了一口。一股濃濃的血腥味瞬間衝入口腔、鼻腔,並逐漸漫延開來。
嚴康被迫鬆口,他用手擦了擦唇角的血跡,呆呆地望著飄然。
飄然立馬從他懷中掙脫出來,這才有機會看清楚,站在她面前的嚴康竟消瘦了好多好多。他顴骨顯得突出了,臉也曬黑了不少,眼下還有深深的黑眼圈……那個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的少年郎,怎麼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飄然的內心一陣劇痛。
“跟我走吧,我去跟父親斷絕關係,我可以放棄家族的一切,我們去流浪,找一個沒有人打擾的地方,去過只有我們自已的生活。”嚴康抓住飄然的肩膀,深深地懇求道。
“私奔?抗旨?”飄然詫異道。
“只要蘇家去請旨退婚,說你不願意嫁給沈越馳,聖上也不會強人所難的。”
“你是瘋了嗎?”飄然低聲怒吼道。
“是的,一聽到你要嫁人,我是真的快瘋了,我的心好痛,我不要你成為沈越馳的妻子。”嚴康的聲音近乎哀求。
“我成為誰的妻子,跟你有什麼關係?”
“他有好幾個妾室,他給不了你想要的生活!”嚴康的眼圈開始發紅。
“那又如何?”
“一生一世、一夫一妻,這不是你嚮往的生活嗎?”
“我向往的生活,你給得了嗎?”飄然突然覺得很好笑。
“我正在努力。”
“可我不想等。”
“飄飄,你相信我!我可以一輩子寵你、愛你,給你幸福。”
飄然甩開嚴康的手,決然地說:“我不相信!我一個字都不相信!”
嚴康雙眼通紅,他夢囈般呢喃:“你會後悔的。”
“呵呵,嚴康,你哪兒來的自信?憑什麼只有嫁給你才會幸福,而嫁給別人就一定會後悔?你覺得別人都比不上你是嗎?”
“我愛了你十一年……那份愛早已深入骨髓,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現在,你卻要生生把它抽走……”
“嚴康,你醒醒吧,不要再痴人說夢了!我承認我喜歡過你,但是現在即使沒有沈越馳,沒有聖上賜婚,我們也不可能在一起。因為我不可能棄我的家庭於不顧,而你也根本就脫離不了你父親!”
如今蘇家被嚴家整到翻不了身,早已不僅僅是顏面全無的事情,那些家族的積怨積恨壘成了一道高牆,阻攔在他們二人之間。這個時候,如果要蘇家的獨女去和嚴家的公子私定終身?飄然做不到,她的尊嚴不允許,她的道義不允許。
“再說了,如果不是你父親嚴琦苦苦相逼,害得蘇家走投無路,我根本就不需要嫁給沈越馳。”
飄然開啟院子的門,“我和你之間已經沒有什麼可說的了!你趕緊走吧,沒人會攔著你的。”飄然決然地說道。
其實她早就預感到嚴康今晚會來,所以已經提前支開了所有的下人。
嚴康只是定定地站在原地,低著頭,沉默不語。飄然說的話就像一顆顆釘子,狠狠地扎進他的心裡。
月明如洗,將他籠罩其中,給他覆上了一層深深的、銀色的憂鬱。誰都不知道,那灑落一地的,不是月光,是他支離破碎的心。
從少年時起,沈越馳就是他心中的情敵。他原本以為只要沈越馳娶了方泳純,他就可以沒有後顧之憂地和飄然在一起了。萬萬沒想到,父親竟然將整個蘇家都推到了他的對立面,讓他永世不得安好。嚴康原本對朝堂之事和家族生意都不感興趣,也很少過問。他從小習武,只希望能成為大英雄,永遠守護在飄然身邊。可是現在,他把自已唯一想保護的人給弄丟了。
“如果被人發現你夜裡潛入我的閨房,我的聲譽便毀了,你覺得沈越馳會善待我嗎?”飄然似是自嘲地說道。
嚴康抬眸,他的眼睛裡再也沒有了閃閃發光的星星。
這時,小絮走了過來,她拉住嚴康就往外走,一邊走一邊說道:“嚴三公子,您要是真對小姐好,就別在這兒搗亂了,我求求你了,趕緊走吧!”
直到那個身影徹底消失在夜幕中,飄然才號啕大哭起來。她整個人一下子癱軟在地上,連站立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好難過,她曾經那麼喜歡嚴康,如果是以前,她一定會不顧一切地跟他浪跡天涯。可是現在,她肩上有了責任,她絕對不能這樣做。
小絮將她扶到屋子裡坐下。
“小姐……您不要難過。”小絮試圖安慰飄然。
“放心吧,我沒事的。”飄然擦去了臉上的淚水。
“明天還要早起,您早點休息吧!”
“好,我現在就去睡!”
飄然一骨碌鑽進了被窩,她把自已蒙在被子裡面。她不停地告誡自已,要清醒、要冷靜。
既然馬上就要嫁給沈越馳了,就不能再去想關於嚴康的一切事情。
她相信,自已一定會是一個快樂的新娘,一定可以做一位合格的妻子。對於沈越馳,她會敬他、愛他,和他相敬如賓、白頭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