琰城將林未染從身上薅下來，揮手間掌氣撞開木窗，冷風裹著鵝毛大雪灌進屋子，九竹打了個寒顫，赤紅眼睛恢復成原本的雙瞳。
九竹飛撲過去，嚇得林未染跌坐在地，他扭曲著四肢疾速爬過去。
林未染倒退著跳到床上，仍被拽住了腳踝，她長吸一口氣、瞪大雙眼驚恐萬分，極力掙脫。
九竹緊拽著她不放。
林未染最是怕鬼，常聽說冤死的鬼怪最為難纏，只覺體內一股血流從腳心直衝天靈蓋，衝琰城大呼救命。
“不想他死的是你，他從土裡爬出來第一個想見的是你，你算得償所願，如何又怕了？”琰城拎住九竹後領扔到藤椅上。
林未染噌地湊到琰城身邊，眼看著九竹五官如流水般流淌著下垂，“這擱誰不怕啊！”
林未染自從那年跟著琰城走後，便來到了鬼谷。
鬼谷名號駭人，可她長居在此卻從未遇見過真正的鬼怪，連偶然碰上的妖魔性格都乖巧可愛，對她禮讓有加，有些膽小的甚至不敢靠近她。
琰城說妖魔鬼怪也怕人，自此她便釋然了。
未料到九竹變成鬼怪之後，如此恐怖癲狂，這才驚駭非常。
“你那個青梅竹馬沒告訴過你，九竹本就是行屍走肉嗎？”琰城漠然地望著她。
“九竹早就死了嗎？”林未染不自知地拽住琰城衣袖。
“你覺得什麼人能不吃不喝橫穿西北荒漠？”
“他一隻大妖數月不吃不喝不算難……”
琰城一反常態氣憤地打斷道：“他是人，死後因執念憤而化妖！”
“……”林未染不可置信地望著他，在她聽說的故事裡，九竹生而為妖，被人救起後餘生都在報恩，“他那麼忠義善良，怎麼會化妖呢？”
琰城望著窗外被厚雪漸漸掩埋的粉櫻，靜靜地說：“神會墮魔，人會化妖又有何稀奇。”
林未染再看向九竹的時候，他扭曲的四肢、殘破的軀幹、倒吊的五官看起來竟不那麼駭人了，反倒添了許多悽悽慘慘，忍不住用手梳了梳他的頭髮。
九竹原本流淌融化的五官剎那間恢復成少年模樣，雙眼赤誠，神情清朗，“你召喚我，我便來了，沒想著嚇唬你”。
“我沒有召喚你啊。”
“九竹最初化妖是因為信守承諾，你能召喚他，大概是因為你說過什麼話讓他忘不了，後又埋葬了他，讓他放不下。”
“我沒說過什麼話呀”，林未染百思不得其解。
“你說過喜歡我”，九竹笑容燦爛。
林未染撓撓頭，不好意思地小聲嘀咕，“我說過嗎……”
“哼”，琰城將手放在九竹肩上，眼神中多了些許無奈，“別人那麼重要嗎，活了這麼多年，連逢場作戲的場面話都當真，真是……哼~”
逢場作戲？場面話？別人？
林未染衝著琰城背影虛晃一腳，聽到九竹爽朗笑聲，回頭看時驚覺他被竹笛洞穿的心口此時竟復原了。
“閻王這個人霸道不可一世，嘴硬得很”，林未染細細琢磨著，“不過不算壞”。
“那……你為什麼要叫他閻王？”九竹回想起近日來琰城對他的所作所為，狐疑地望著林未染。
林未染衝著九竹眨眼，小聲說道：“有時候惡劣得很。”
“睡不著嗎，要不出去種花！”琰城的聲音透過牆壁傳來。
琰城言出必行，不多時就拎著他二人上了崖頂，隨便指個地方，吩咐林未染天亮之前要見百尺鐵鈴鐺。
夜晚的鬼谷異常溼冷，九竹為百年妖獸對環境的感受能力異常強烈，立在那裡片刻便覺肢體僵硬，剛想用魂力取暖就被琰城一個眼神嚇回去了。
他忍不住看向林未染，寒風暴雪中，她正專注地催生著掌中藤苗。
藤苗鮮嫩瘦弱，以血飼養，需要供養者極大的體力支撐，林未染瘦弱蒼白根本不可能在幾時幾刻的功夫催生到數百尺。
林未染掌中血越積越多，藤苗浸泡其中，身姿搖曳逐漸粗壯。
她指縫中滴落的血液被溼冷的風拂過，空中飄蕩起異乎尋常的味道。
九竹雙瞳顫動，腦袋興奮地極速轉動起來，嘴巴里發出男女老少的爭吵聲——
“這血聞起來賊香！”
“真想嘗一口！”
“這味道好熟悉，我在哪裡聞過！”
“這丫頭白白嫩嫩看起來就很好吃！”
當九竹嘴巴裂到耳根、笑得張狂肆意時，突然撞上琰城冷漠的眸子，腦袋咔咔咔謹慎地躲了過去，嘴巴里男女老少終於達成一致，小聲嘀咕：“閻王不好惹”。
九竹垂著肩坐在岩石上，眼見著她滴落的血液落地生根萌發出無數細嫩藤苗，大片黑暗籠罩而來、腳下白雪變得暗淡，他抬頭一看，卻見遠處黑雲密集地聚攏而來，遮天蔽日，彷彿要給這千尺懸崖壓垮。
黑雲停在她身後，閃電劃破夜空發出轟鳴，她以血畫符打出，藤苗如雨後春筍般瘋長，頃刻間如銀河跌入人間鋪滿千尺懸崖，紫色鐵鈴鐺簇擁成團、隨風搖曳、美不勝收。
九竹又開始碎嘴了——
老嫗的聲音：“死了幾百年，今晚心裡突突地。”
老翁的聲音：“我們多餘了，唉~”
男子的聲音：“她生來擁有的，是有些人傾其一生都無法追逐到的……”
女童的聲音：“九竹終於要開始過好日子了，我們應該放心了。”
女子的聲音：“你們想怎麼樣我不管，我累了，是時候走了。”
“啊——”伴著一聲響徹雲霄的尖叫聲，無數墨色黑影自九竹口中噴湧而出。
九竹再睜開眼時已是次日晌午，他在銅鏡旁呆立許久，他能幻化男女老少卻早早忘記了自己的模樣，如今再見，恍若隔世。
他似是想到什麼，匆忙掀起衣袖。
“人面蜘蛛的妖丹還在你體內，不必害怕身體腐爛”，琰城端著茶水嗅著清香，“屍蟲太臭了，再中蠱我就把你直接埋了。裝進棺材裡，釘上長釘，讓你再也別想爬出來”。
九竹笑著作揖，“閻王說什麼都對！”
“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