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北京下了一場大雨,不似之前來得快去得也快,反而是一陣接一陣,淅淅瀝瀝下了一整天,周宥安看了眼日曆,已經過了白露節氣。
她本就不喜歡雨天,更不喜歡在雨天出門,所以硬是在家待了一天。
下午阿威來找小嘉,手裡捧了一束鮮花,周宥安房間的窗戶剛好對著院子,能看到阿威如何熱臉貼冷屁股,連哄帶勸下獲得美人一笑的全過程。
突然,天上響起一記悶雷,嚇得門外的小情侶趕緊躲進了屋裡。
周宥安在房間裡笑出了聲,心想不知道這個阿威說了些啥,連老天爺都聽不下去了。
另一邊,陸驚駕和陳瀝兩個人正在健身房裡擼鐵。
陳瀝剛跑完步,滿頭大汗地坐在一旁看陸驚駕做啞鈴臥推。
“你猜怎麼著?”這是陳瀝的口頭禪,意味著他要開始說一件正事,“我家那位前幾天真找了個神棍來算我們結婚的事情。”
陸驚駕登時被吸引了注意,側頭問:“怎麼說的?”
“還能怎麼說!黃道吉日都選好了!”陳瀝鬱悶道,抄起了腳邊的一瓶礦泉水猛灌一口,“用腳趾頭想想就知道了,見過給人合婚的,起名的,挑日子的,你見過哪個算命的叫你不要結婚的麼?”
陸驚駕好像是意料之中,笑說:“我就知道。”
“你別在這幸災樂禍了,你兄弟我,現在就是隻熱鍋上的螞蟻。”陳瀝白他,“她說了,能結結,不能結就好聚好散,搞不好我也要加入你們單身大軍的行列了......”
“這麼嚴重?”陸驚駕放下啞鈴,坐了起來,“不就是領個證,就算領了也不影響你們現在過日子,男人嘛!多包涵點。”
陳瀝給陸驚駕扔了一瓶水:“怎麼不影響?我可不想拿愛情獻祭婚姻,就這樣純粹點不好嗎?再說了,要是真結了,豈不是放棄了我自已的原則,婚後我更得步步退讓。”陳瀝說得振振有詞。
“那就看你是要原則還是要愛情了。”陸驚駕聳聳肩,他不懂陳瀝的執著,他是在父親嚴格教育下長大的人,接受著傳統的三綱五常和婚姻觀念,有時候他覺得,相較於陳瀝,自已要死板得多,不過他尊重任何人的想法和選擇,求同並尊異。
陳瀝自我消化了一會,話鋒一轉,問陸驚駕:“你怎麼樣啊?”
陸驚駕知道陳瀝問的是什麼,偏要懂裝不懂,“什麼怎麼樣。”
“當然是,和你的舊人怎麼樣啊!”
“沒怎麼樣。”
“少來,我就知道你倆肯定是聯絡上了,多年不見,小周現在咋樣了?”
“還是那樣。”
“嘿,你還給我押韻上了。”陳瀝氣不打一處來,“不是我說,以前我看她年紀太輕,不懂事,不然也不會說走就走了,現在她應該玩夠了,人總該成熟點了吧?”
陸驚駕不說話,玩沒玩夠他不知道,成熟倒是沒看出來。
陳瀝語重心長繼續說:“你要是願意給人家一個機會,就坐下來好好談談,我看她對你也不是沒有感情,不然那時候在國外,也不會來找我幫忙聯絡你了......”
“我要是說不願意呢?”
“不願意是吧?那我馬上介紹妹子給你認識。”說著他就往兜裡掏手機。
陸驚駕不耐煩地推他一把:“行了你,還練不練了?”
陳瀝投降:“練不動了。”
“那就衝個澡去我家吃飯。”說罷,陸驚駕便拖著汗涔涔的身子往淋浴間走去。
“行啊!太沒問題了。”陳瀝樂呵呵地起身跟上他,“要不,把小周也叫上唄!”
“算了,下雨天她不愛出門。”陸驚駕幾乎是下意識地說出了這句話,說完他又馬上察覺到不對勁,默默加快了步伐。
陳瀝撇了撇嘴,心裡跟盞明鏡似的。
他的這個好兄弟,全身上下嘴最硬,想當初周宥安走的時候,他陪他喝過一次最沉悶的酒,陸驚駕不善言辭,但陳瀝永遠記得他那雙絕望的眼睛。他搞不懂陸驚駕,有時候甚至覺得他很死板,不過是一場失戀,竟讓他釋懷了這麼久,難道新人不比舊人香嗎?真是白瞎了他這張臉。
這小子分明就是個死心眼的情種!
健身房就在陸驚駕住的小區附近,他和陳瀝從健身房出來後,一起冒雨步行回家。陳瀝以前也來過陸驚駕這裡數次,大多是在和物件吵架被趕出來以後,陸驚駕家裡的沙發便成了他的溫床。
陳瀝脫了鞋往沙發上一躺,感慨道:“沒準之後要經常在此過夜了。”
陸驚駕鄙夷地看他一眼,然後轉身進了廚房,沒過幾秒他又從廚房探出頭來,對陳瀝說道:“我這裡不歡迎你。”
陳瀝不屑,仰著頭回道:“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
陸驚駕從冰箱裡拿出兩塊牛排解凍,然後去削土豆、洗西蘭花、煮意麵,今天吃西餐。陳瀝則在外面到處轉悠,翻翻這個,再看看那個,人永遠對別人的隱私充滿了好奇。
陸驚駕家裡的客廳很寬敞,有一面很大的落地窗,整體是極簡的黑白灰裝修風格,很符合他的氣質,除了基本的傢俱以外,唯一的裝飾就是窗邊的那一盆龜背竹,綠得盎然,讓人賞心悅目。陸驚駕喜歡這種充滿生機的東西,包括人也是。
他的臥室同樣簡單素淨,僅有一張灰色的真皮床和床上的灰色四件套,兩張鐵藝床頭櫃,和一面白色嵌入式衣櫃。陳瀝難以想象住在這個房間裡的人該有多自律。
這套房子是陸驚駕五年前買的,陳瀝知道他是為了結婚做準備,只可惜後來他連個喬遷儀式都沒辦。
陳瀝從客廳走到書房,又從書房走到臥室,然後又從臥室走到廚房,他到廚房的時候,陸驚駕正在鍋裡煎牛排。
“喲,有口福了。”陳瀝倚靠在琉理臺上,一邊不忘打趣他,“誰要是能嫁給你,估計做夢都得笑醒。”
“一邊兒去。”
“不是我說,你就沒想著給家裡找個女主人?”
“我都不急,你急什麼?”
“急著給你當伴郎唄!”
“省省吧,等你領完證,也沒機會當了。”陸驚駕毫不客氣地點陳瀝痛處。
“……”陳瀝語塞,灰溜溜離開了廚房。
他走到客廳的酒櫃旁,開始考慮一會開哪瓶紅酒,挑挑揀揀看了良久,最後看中了高處的那瓶彼奇尼,正伸手去夠,結果不小心碰掉了酒櫃置物板上的一個相框。
相框順勢摔在地上,伴隨著哐噹一聲,玻璃碎掉的聲音。
陳瀝被嚇了一跳,拿紅酒的手懸在了半空。
地上是摔爛的相框,玻璃渣裡躺著一張陸驚駕剛從航校畢業時拍的照片,而這張照片的下面,居然還藏了一張照片。
這時陸驚駕已經聞聲從廚房裡走出來了,他看到陳瀝正蹲下身子去撿起那兩張照片。
藏在後面的那一張,是陸驚駕和周宥安的合照。
照片裡的周宥安身穿學士服頭戴學士帽,手裡捧著一束向日葵,靠在陸驚駕的身邊,兩人背靠圖書館,正對著鏡頭笑靨如花。
陳瀝凝神看了一會,很快察覺到一旁投來的目光,有些窘迫地說:“實在抱歉,剛才拿酒的時候不小心碰倒了......”
陸驚駕並沒有責怪的意思,怔愣了幾秒鐘後,拿來掃帚將玻璃碎渣掃掉了,然後他接過陳瀝手中的兩張照片,將它們隨手放在了茶几上,說:“準備吃飯吧!”
他們在餐桌上坐下,桌上擺了兩份澆了黑椒汁的牛排,搭配了意麵、土豆和西蘭花,還有一盤蔬菜沙拉。
陳瀝開了紅酒給兩人各倒上淺淺一杯,陸驚駕本來不打算喝酒,因為第二天還得上班,但是他突然改變了主意,覺得可以陪陳瀝小酌兩口。
兩個人邊吃邊聊,手上忙著切牛排。
“有時候面子不能當飯吃,最終難受的是自已。”陳瀝說。他的意思是,如果放不下,就重新拿起來,又放不下又拿不起,那隻會難受了自已。
陸驚駕學陳瀝說話:“如果面子不重要,豈不是放棄了我自已的原則,我可不想步步退讓。”
“你......行,那我拭目以待。”陳瀝再度語塞,自覺說不過他,咬咬牙繼續吃飯。
陸驚駕又不是不知道面子不能當飯吃,但可以當精神食糧,憑什麼有人可以在他的生活中來去自由,與其花時間精力去經營一段不堅定的感情,倒不如自已一個人。
陳瀝吃完飯以後,就接到物件打來查崗的電話,只好怏怏打車趕回家去。
陸驚駕把餐桌和廚房收拾乾淨,出門倒了垃圾,想在沙發小憩一下時,目光又落在了茶几上的那兩張照片上,確切地說,是那一張照片。
當時周宥安走的時候,沒有帶走它,陸驚駕覺得很諷刺,不過想來也是,既然都要走也不適合帶上舊人的照片,後來他就把這張照片塞在了看不見的地方,試圖抹去一切有關她的痕跡,只可惜,身邊的痕跡能處理乾淨,但腦子裡的不行。
他攥著那張照片,看著周宥安無所顧忌的笑,內心一陣潮溼,正如室外的天氣一般。
最後,他把相片放進了茶几下面的抽屜裡,嗯,眼不見為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