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宥安低著頭不再說話,她自然聽懂了陸驚駕話裡的意思。
“我去結賬。”陸驚駕突然拿起賬單起身。
周宥安見狀,伸手想奪賬單:“我去吧!”
陸驚駕並不鬆手,直接無視了她,朝前臺走去。
周宥安的心裡五味雜陳的。
幾分鐘後,陸驚駕回來了,吃掉了碗裡剩餘的蟹黃面。
“我不會放棄的。”短暫的沉默後,周宥安對他說。
好馬不吃回頭草?她偏要吃。
陸驚駕拿筷子的手頓了頓,沒有回答。
最後,他拿紙巾擦了擦嘴,見周宥安不再動筷,便問:“吃飽了?”
“嗯,飽了。”
“那走吧,我送你回去。”
“好。”
於是二人起身,離開了餐廳,走之前陸驚駕拿上了那杯咖啡,他的車停在蔣彤的店外,他們一起朝原路返回。
“在這的工作都落實好了?”陸驚駕看似不經意地問道。
“落實好了。”
“上班的日子,你能習慣?”他很懷疑周宥安又是三分鐘熱度。
“我能,領導和同事都挺好的。”
“嗯。”
他們之間又恢復了沉默。
蔣彤透過落地窗看到兩人回來的身影,走到了店門口,打趣道:“吃完飯了?”
周宥安輕笑著點了點頭,陸驚駕已經徑直上了車。
“有空再過來喝咖啡。”蔣彤衝他們揮了揮手,以示再見。
周宥安向蔣彤道了別,也跳上了車。
這次不一樣的是,換她坐在了副駕。
陸驚駕從導航儀的歷史記錄中調出了周宥安家的地址,預計車程三十六分鐘,等周宥安繫好安全帶後,他便開動了汽車。
周宥安坐車的時候,喜歡觀察窗外的景象,她降下了一些車窗,任由風吹在臉上,緩解了一絲拘謹的氣氛。
“陸驚駕,你還記得那次嗎?你送我回學校上課,但那天是我開的車,結果不小心在學校裡面追了尾......”想起此事,周宥安已經忍不住笑出聲來。
“記得,追尾的還是你輔導員的車。”陸驚駕面不改色,目視著前方。
“哈哈哈對,自那以後,看到輔導員我都繞道走,你還勸我去駕校回爐重造一下......”那天周宥安撞完車以後,自已就溜之大吉,剩下的都留給陸驚駕善後。
“我說的是實話。”他依舊是面不改色,用最平靜的語氣說著最一針見血的話。
“......”
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
“陸驚駕,後來你交過新的女朋友嗎?”周宥安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就這樣直白地問出了這個問題。
“我不想回答。”要說沒有,像在承認忘不掉她,要說有,他並不想撒謊。
“好吧......”周宥安努努嘴,不再追問,她早就猜到了他不會回答。
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
“陸驚駕,你下午去做什麼?”
“去看我父母。”
“你要去天津?”
“嗯。”
“他們還好嗎?”
“嗯。”
以前陸驚駕想過,等到周宥安大學畢業以後,就帶她回去見見自已的父母,可還沒等到見,她就走了。
在周宥安的印象中,陸驚駕個性獨立,和家人的關係並不十分緊密,但她知道他有個哥哥,已經不在人世的哥哥。
車開得不算很快,最後穩當地停在了周宥安家的衚衕口。
“謝謝你送我回來。”周宥安解開了安全帶,準備下車。
陸驚駕沒有接話,側頭看著她下車。
關門前,周宥安像是又想起什麼:“陸驚駕,我再約你。”
陸驚駕還是沒說話,周宥安關上車門離開了。
陸驚駕看著周宥安的背影消失在轉角,他一直都是這樣,只會在對方看不見的地方默默關注。
他駛離原地,一邊開車一邊回想,今天的他無疑是那個贏家,他既收到了道歉,也宣洩了不滿,可為什麼他的心裡還是有點不得勁......
他的耳邊仍迴盪著周宥安叫他名字的聲音。
“陸驚駕......”
下午,陸驚駕去了爸媽家裡,他會盡量抽空回去,陪父母吃個飯。他們住在天津的北辰區,陸驚駕走的京津高速,全程開了兩個多小時。
他其實是半個北京人,半個天津人,工作以後就自已一個人待在了北京。
他在小區樓下買了些水果,然後坐電梯上了七樓,上次回來已經是一個多月前了。
母親給他開了門,他輕喊了一聲媽。
“回來啦,快進來。”陸母看見兒子,展露出一絲難得的喜悅。
他在門口換拖鞋的時候,看到父親正坐在紅木的沙發椅上,對面電視裡放著一部戰爭片,陸父扭頭也在看他。
“爸。”
“嗯,回來了。”陸父平靜地說,然後繼續看向電視。
家裡的佈局始終沒變過,紅木的桌椅,牆上的山水畫,還有天花板的中式吊燈,一切都是那麼規整,就像他的父親一樣。
“去坐會兒吧!”母親說,“我去準備晚飯。”
“我來幫你吧,媽。”
“哎呀不用,開那麼久的車你也累了,去歇著吧!”母親說完,轉身進了廚房。
陸驚駕走到客廳裡,在父親左側的沙發椅上坐了下來,周圍很安靜,只有電視裡傳出機關槍掃射的聲音,電視機櫃上擺放著父親當兵時得來的獎牌和勳章,上面刻著他的名字:陸建濤。
以前,在那個位置還放著全家人的大合照,後來家裡少了個人,照片就被收了起來。
少的那個人是陸驚駕的哥哥,陸驚承。
“現在不用再到處飛來飛去了吧?”陸父開口,眼睛卻始終盯著電視螢幕。
“是,我現在轉教員了。”
“也好。”陸父的語氣始終淡淡的,他本來就不喜歡陸驚駕飛來飛去。
這時,陸驚駕的手機突然彈出一條微信訊息,是周宥安發來的。
周宥安問他:「你到了嗎?」
他隨手回了個:「嗯。」心裡卻莫名揚起一股暖意。
父子倆就這麼安靜地看了會兒電視,沒有多餘的對話,中途陸驚駕去廚房幫母親洗菜切菜,又洗了盤水果放到客廳的茶几上。
等陸母做好了晚飯,便喊他們吃飯。
家裡難得湊齊了三個人一起吃飯,陸母炒了幾盤陸驚駕愛吃的,芹菜炒肉、八珍豆腐、糖醋排骨還有鯽魚湯。
陸父給自已倒了杯白酒,平時他也愛喝點。
“爸,你肝不好,少喝點酒。”陸驚駕叮囑道。
陸父不以為然:“我有數。”
“驚駕,你嘗下這個魚湯,鹹不鹹,剛才放鹽的時候沒輕沒重的。”陸母給他盛了一碗。
陸驚駕喝了一口,說:“正好,挺鮮的。”
陸母笑笑:“那就好。”
三個人邊吃,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陸父寡言,多是陸母在說話,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麼,對陸驚駕說:“兒子,下個月你什麼時候有空?過來一趟,上回你馮姨碰到我說,她那個外甥女馬上要從深圳調來這邊工作,照片給我看過,長相條件都不錯,想說讓你們見個面,認識一下。”
“媽。”陸驚駕想拒絕,“你和馮姨別費心了......”
這時,陸父出聲了:“那你倒是讓我們省點心,三十多歲的人了,還跟大學生談物件那會兒一樣嗎?”然後他抿了口酒,又嘆口氣道,“你哥要是還在的話,估計早就成家了......”
陸母帶著責備的語氣喊了一句:“建濤!”隨後有些哽咽地繼續吃飯。
氣氛一下子變得壓抑起來,眾人陷入了沉默。
這張飯桌,原本應該其樂融融地坐四個人,哥哥陸驚承是他們心裡的一根刺。
陸驚駕從航校畢業的那年,順利透過了民航招飛,家人都替他感到開心,當然還有那時在東南亞工作的陸驚承,次月剛好是陸驚駕的生日,家人想為他慶祝一番,陸驚承也偷偷買好了回國的機票,準備在弟弟生日當天給他一個驚喜。
不幸的是,後來陸驚承所乘坐的那班飛機失事,在場無一人生還。
生日當天,陸驚駕沒有收到來自哥哥的驚喜,而是收到了哥哥出事的噩耗。
往後的每一年,他的生日,哥哥的忌日。
陸驚駕每天仍要和飛機打交道,因為他是一名飛行員,他看到停機坪上的那些龐然大物,總會不經意間想起那場事故,和在那場事故中喪生的哥哥。
他只有不斷地與自已的工作和解,然後化悲憤為力量,用近乎苛刻的標準來要求自已,一刻也不願意鬆懈。
後來每次回家見到父母,他也不再提及自已工作上的事,本就沉默寡言的父親變得更加沉默寡言,而母親也只會不斷告誡他要注意安全。
直到哥哥離開的兩年後,他遇到了周宥安,他的生活才多了一絲光彩。
“媽,再給我一點時間......”良久,陸驚駕說道。
他想他需要一點時間,來理清自已的內心,然後試著敞開來,讓別人走進去。
“沒事,沒事,媽不催你。”陸母強顏歡笑著,撫了撫陸驚駕的肩膀。
晚餐過後,陸驚駕幫母親一起收拾好桌子,洗好碗,就準備回北京去,第二天他還得上班。
走之前陸母叮囑他:“下回來的時候,在這住一個晚上。”
他點了點頭,才意識到今天連自已的房間都沒有進去過。
他在門口換好鞋,對沙發椅上的父親說了一句:“爸,我先走了。”
陸建濤盯著電視螢幕,點頭嗯了一聲。
陸母把陸驚駕送到電梯口,安慰道:“你爸就那樣,平時他話就少,回頭我說說他。”
陸驚駕故作輕鬆地笑了一下:“沒事媽,我知道。”
“你開車慢點,到家以後跟媽說一聲。”
“好,回去吧媽,我下次再來看你們。”陸驚駕進了電梯,電梯門關上的那一刻,他重重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