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桃之夭夭
將軍二十一,霍嫖姚為何非我不娶 七前 加書籤 章節報錯
公孫雅望忽地閉上眼睛,低聲道:“他不肯將自已的苦告訴他人,所以長安城中,只道他是不得疼愛的侯爵庶子,紈絝至極,幾乎無人知道他有將帥之才,鴻鵠之志。”
“別看他總是玩笑不著調,可他的日子,比許多人都要苦。”
馬車輪咕咕地滾在長安城的青石板上,車伕偶爾呵斥聲,都在此刻顯得寂靜無比。
“公孫起的母親原來是府上一個小小女奴,因有一次,公孫季醉酒,寵幸了那女奴。不過公孫季自小有一樁親事,是與大儒司馬家的嫡長女。他們二人自小青梅竹馬,就等著公孫季及冠,便能履行婚約了。公孫季和那司馬娘子感情深厚,所以一直潔身自好,不相信自已會背叛愛人,便說是女奴勾引他,想將女奴趕走。可這時,女奴被診出有孕,老夫人力保,女奴才得以留在府中。”
“可這事被司馬娘子知曉,司馬娘子鬧著要和他解除親事,說些要回老家,公孫季自是不肯,追到長安城附近,也就是當時姊姊你回來的那座山上。司馬娘子見他追過來,催促著馬伕再快些,卻不想山路陡峭,加上前一日下了雨,馬車直接滑落下山崖,司馬娘子直接死在了公孫季眼前。”
“後來公孫季去山崖下面找司馬娘子時,才發現馬車內根本沒有行李,退親只是司馬娘子鬧脾氣而已,可不想這一鬧,將自已的性命鬧沒了。”
“公孫季便將此事賴在了那女奴身上,儘管女奴再三尋找人證物證,證明自已並未勾引他,可他依舊不相信,偏說是女奴害死了司馬娘子,要讓那女奴給她抵命。”
公孫雅望輕笑,明明是自已守不住,害得心愛之人離開人世,可偏偏找一個替罪羊,將愧疚感轉移到別人身上,為難其他人,換得自已心安。
她繼續道:“得虧老夫人堅持,女奴和公孫起才得以活命,不過老夫人年老,沒有什麼精力照顧他們,公孫季又厭惡,暗中授意奴僕,所以當時二人常常被下人欺辱,甚至給他們吃一些豬狗都不食的飯菜,這樣的生活,一直到公孫起五歲。”
“那時,老夫人已經昏迷不醒,公孫季藉著沖喜的名義,娶了司馬娘子的親妹妹,也就是如今的公孫夫人。畢竟是嫡親的妹妹,那公孫夫人長得和司馬娘子至少有六分相似。心愛一人,卻在其死後,迎娶長相肖似的妹妹,這樣的愛,真是噁心。”
“那公孫夫人聽信了他說的女奴勾引她,因著姊姊的緣故,也是恨極了那女奴,在成親前,要求公孫季將那女奴趕走,公孫季應允,可並非是兩人趕走,而是賣到了京城最下等的花樓裡。”
“那是什麼地方?”她微微側頭,轉向有馬車壁的一方,緩緩道:“去了那裡,不管是被迫還是自願,只要一隻腳踏進去了,便成了男人的玩物,整日被人作踐和糟蹋,就身上連塊好肉都沒有,連死亡也變成為她的奢望。但就算是死了,她也不會有安寧。在那裡,不管有沒有死,只要不能起身接客了,用草紙卷著泥巴填上,最後丟到亂葬崗上,被野狗撕咬掉身體,無力反抗的事情,日日都有。”
“公孫季是想讓她生不如死。”她道:“在那女奴接客的第一天,就被一個商人看上,強行帶出了長安,好似去了揚州,又好似在路上被轉賣到了另一家青樓。之後,就再也沒有那女奴的訊息,那時公孫起才五歲,沒了母親庇護,父親授意奴僕虐待他,他能活下來,算是個奇蹟。不過我猜,他光是活著都傾盡了全力,他定是想著,只要活著,說不定,就能見到在小時候一直將自已護在身下的母親。”
“後來他十歲,遇到了霍去病,霍去病從小在宮中長大,跟隨皇帝左右,雖然很多人對他的身世頗有微詞,可大多都不會得罪他。有了霍去病照顧,他才好過了些。”
“此次,公孫季歸家,知曉他私自請皇帝準他去河西,定是要好好折磨他的。這幾日,我打探了很久,可就是打聽不到公孫季將他關在了哪裡。”
“不過公孫季有一嫡子,叫公孫虹,如今十歲左右,最喜打罵公孫起,今日跟著公孫季赴宴,說不定…”
公孫雅望說到此處,馬車突然停住了,她伸手將錦簾撩開一個小口,目光順著那道口子落在緩緩關閉的公孫府大門上。
蒔沂明白她的意思,也跟著緊盯著府門。
良久,天色將暗,轟咚一聲,沉沉的府門重終於被開啟了。
一個個子不算高的身影在僕從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隨著馬車駛出,公孫雅望沉聲道:“跟上去,動靜小一些。”
車伕應聲,馬車在黑夜中穿過一條條街道,到了長安花樓附近的一處小街坊處,那人下車,穿過一條小巷,終於在一處極為破敗的院中停下了腳步。
二人對視一眼,跟了上去。
院內,一個看起來十多歲,身形肥胖的男子站在房內,執著長鞭,著力揚起,而後抽打在眼前被捆在架子上的少年身上。
鞭子落在身上,沒有出現想象中的紅鞭痕,本該發紅的地方,不知為何,瞬間溢位大股大股的鮮血,順著肌膚染溼少年的衣襬。
那少年雙眼緊閉,臉色如紙,嘴唇蒼白。他上半身的衣裳被長鞭抽開,腹部有層層疊疊的鞭傷,有些顏色發黑,似乎是陳年的老傷,就算是鮮血覆蓋在上面,也不能掩蓋。
公孫虹看著少年身上的鮮血滿身,忍不住大笑,道:“今日春節,所以我好心,今日特地來看看你。”
“聽父親說你請陛下準你參軍了?”公孫虹眸色晦暗,接過身側僕從手中的湯婆子,擰開蓋子,將其中的熱水潑到公孫起身上,少年頓時瞪大了眼睛,眸中的痛苦溢位。
公孫虹心情大好,故作姿態道:“公孫起,今日可是個大日子,外面不少娼妓攬客的聲音,不知你母親,今天是被哪個恩客騎在身下要生要死呢?”
公孫起困在鐵鎖處的手,徒勞地掙扎著,兩隻手握成拳頭,牙關緊咬著,牙齒打顫的聲音擠出,他整張臉都扭曲不堪,死死地瞪著眼前的男子。
公孫虹見他氣急,啐了一口口水在他臉上,繼續道:“那賤婢是個千人騎萬人騎的,你也好不到哪去,你一輩子就和你母親一樣,就該跪在地上,像狗一樣乞討我們能給你一條活路。”
長鞭再次落在它身上,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四肢忍不住痙攣,嘴裡不禁發出陣陣痛苦的呻吟。
公孫起只覺得渾身疼痛,想盡力蜷縮起身子,以抵抗眼前的折磨,可他的手腳被鐵鎖捆住,他沒有辦法保護自已,他想將身體的疼痛就此撥出,可他沒有可以呼喊的力氣。
只是低低的呻吟聲,就已經精疲力盡。
他閉上眼睛,任由恐懼籠罩心底。
最後半個月了,只要堅持最後半個月,他興許就可以逃脫這惡魔一般的囚牢。
可公孫虹彷彿知道他心中所想,他面容陰狠,一手掐著他的脖頸,道:“你不會還想著隨著霍去病去打匈奴吧。我今日可求了父親,父親說,過幾日稟告陛下,就說你風寒病死了,我們再趁眾人不注意,而後將你賣到花樓中做小倌。”
“對了,那個私生子在長安,他定會救你出來,不若將你送到揚州的花樓如何?那邊的花樓多,你母親不是也在那邊嗎?這樣,你們母子二人,說不定可以在床上團聚,一起服侍恩客了,如何?”
公孫虹陰惻惻地看著他,見他眸色猩紅,恨意越過眼睛,落在他身上。
“我每次打你越狠,你不是笑的越開心嗎?怎麼如今不笑了?還是說你想留著力氣在花樓裡笑?”
他就是喜歡看他拿自已沒有辦法的模樣。
公孫起心中彷彿有一團火,從胸口不停向上跳動,灼傷著他的五臟六腑。
潑在他身上滾燙的熱水開始變冷,冬日裡的冷意如邊疆刺骨的冰渣,像箭矢一般狠狠刺進他的身體。
他雙手握拳,指骨泛白,杏眼水霧瀰漫,眼尾漸漸泛起了血色
只能如此了嗎?
他調動全身的力氣,低沉沉地笑了起來,聲音沙啞,猶如索命的鬼魂,迴盪在房中。
“我讓你笑!”
公孫虹再次揚起長鞭,破空聲穿透耳膜,他下意識微微低頭,等著如撕裂心扉般的痛疼。
一秒兩秒,身上的疼痛並未加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寂靜。
他恍惚地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一道纖細的背影。
一股熟悉的感覺襲來,是公孫雅望,她怎麼來了?
眼前的女子左手捏著要落在他身上的長鞭,右手死死掐著公孫虹的脖頸,公孫虹臉色發紅,似是完全透不過氣來,他手腳並用,拼命掙扎。
而後,公孫雅望身後又出來一個女子,她似乎剛剛解決完公孫虹身邊的僕從,一個手刀,公孫虹直直地暈了下去。
那女子,是王蒔沂。
公孫雅望將手中的人重重地扔在地上,正準備轉身替公孫起解開鐵鎖,卻感到手中一陣疼痛。
“…別動!”公孫起哽著脖子道。
公孫雅望果然停住了,蒔沂上前,拉開公孫雅望拿著長鞭的手,仔細看去,才會發現,那長鞭上纏繞著數不盡的鐵絲,鐵絲的頭部帶勾,被打磨得如繡花針一般細小,剛好能扎進人的面板,生生拉身上的皮肉。
蒔沂皺眉,準備一個個將那鐵絲勾出,可公孫雅望直接伸手,將那鐵絲生生連著血肉拔了下來。
而後匆匆上前,拿著蒔沂方才從那奴僕身上摸出的鑰匙,雙手解著捆住公孫起手腳的鐵鎖。
她手上的鮮血就此流下,順著公孫起的手臂,向下滑落。
手臂上多出幾分微涼的液體,公孫起動了動唇,有些慍怒地用被捆住的右手,抓了抓她左手的袖口。
他想質問公孫雅望,為何要來這裡,為何如此不愛惜自已。
“別動。”公孫雅望抓住他的手腕,低聲道。
公孫起沒有辦法,只能任由她死死抓住自已的手腕。
鐵鎖啪嗒一下解開,公孫起整個人身上沒有任何力氣,如枯木一般倒去。
幸好,公孫雅望一把接過他,將他抱在自已懷中。
公孫起想抬眼,卻又帶著些溫度滴落在他臉上。
她這是哭了?
因為脫力打顫的右手緩緩抬起,撫上她的臉龐,以及眼角邊的溫熱。
公孫起輕笑:“…怎麼…哭了?”
“沒有。”公孫雅望仰頭,想讓眼淚流回去,可它今日好似有些不太聽話,在聽到他聲音的一瞬間噴湧而出。
她哽咽道:“公孫起,我手好疼。”
“抱歉…”
“傻不傻啊,公孫起,你不會跑嗎?你幾日沒吃飯了,霍去病沒給你送飯嗎?你不會去找我嗎?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好幾日才找到…”
“…我沒吃…走不了…對不起…”
看著她泛紅的眼角,他眉心皺的厲害,心像更是像被針紮了一般,差點喘不過氣來,唇瓣用力地張了張才開口說: “我快被眼淚淹死了。”
公孫雅望眉頭微蹙,一巴掌拍在他手上,道:“淹死算了!”
“你…捨不得…”
“捨得。”
公孫起忍不住笑出了聲,胸腔的震動帶動身的傷口,讓他忍不住痛呼一聲。
公孫雅望輕輕掀開他被血肉黏糊的衣衫,只看見一個個小拇指指甲蓋大小的傷口,在他身上,排成一條。
想也不用想,定是長鞭上的鐵絲活生生勾下了一塊塊皮肉。
“疼不疼啊?”
公孫雅望啞聲問道。
公孫起勉強勾起唇角:“疼…小娘子心疼嗎?”
他如此貧嘴,公孫雅望卻並未回答他的話,她咬了咬唇,沉默著起身將他扶起,左手牢牢握住他,聲音沙啞道:“公孫起…我們回家。”
回家?
回他們的家?
公孫起眸光閃了閃,看著她淚光閃爍中,異常堅定的眼神,心中微微觸動,他揚起嘴角,笑道:“好,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