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長路、極盡深淵……我先替你守。”
“我在這裡,等你回家。”
*
一百年後。
幽冥之界,地獄之畔。
那血紅色的的天空沉沉的壓迫了下來,濃濃的血霧裡似乎伸手不見五指。
十二個鬼王戴著他們的生肖面具,在小鬼當中忙碌的穿梭。
萬綿綿掌權的這百餘年裡,取消了十二鬼王之間的領地限制,並給了他們出入人間的自由權利。
那片本該光明的土地上總有角落裡黑暗蔓延,因此若有法律下的紕漏之處,十二鬼王自會帶著鬼兵將那些罪惡都盡數斬殺在人間。
或許閻王殿存在的意義,莫不過於還人間一個至善與乾淨。
因此這片修羅地獄的盡頭,是一眼望不盡的無盡荒蕪。
猩紅的血水匯聚成河,骨山上堆滿了人間罪惡之人的屍體,無數的殘肢斷臂漂浮在了那長長的冥河裡,血水染紅了河水,腥味撲鼻。
而萬綿綿神色淡漠,披著黑色長袍,不疾不徐的從閻王殿裡走了出來。
“見過殿下。”
“殿下萬福。”
殿外駐守的小鬼紛紛單膝跪地,行禮問安。
萬綿綿擺了擺手,並沒有讓他們跟著,而是孤身循著那條走過無數遍的小路來到那團黑霧旁。
她站在黑霧邊緣,卻發現那團黑霧裡不知何時已有了一朵花一般的擬態物。
那朵花生的嬌豔,在那團黑霧裡傲然綻放。
像是於陰暗之地蟄伏,像是尋求曙光綻放。
又像是帶著無限生機,又像是帶著無限希望。
“瑩瑩……”
萬綿綿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很快便撲通一聲跪在了那團黑霧旁,指尖顫抖的撫上那朵花。
“是你嗎……”
她喃喃低語,用掌心小心翼翼的托起了那朵花兒:“一百年了,你快回來了是嗎?”
隨著話落,那朵花就好似聽懂了萬綿綿的話一般,潔白的花瓣在她的掌中輕輕的搖曳了兩下,似是無盡的寬慰與安撫。
感受到了那酥癢的觸感,萬綿綿呼吸有些顫抖的閉了閉眼。
她怕這是一場夢境,又怕這是一場本不該有的虛無。
她等這一天,已經等了一百餘年。
而那白色花瓣隨之又搖曳了兩下,輕點在她的掌心。
如蜻蜓戲水般溫柔,卻又帶著熾熱的溫度。
一瞬間,萬綿綿呆在了那兒,無數個念頭在心中閃現。
那是冷熱交融的真實觸感,花瓣裡傳來的溫度交織到了她滾燙的血液,似是融入到了她的肌膚與脈搏之中。
此時此刻一陣陰風拂過,就像是溫瑩無形之中牽著她的手一般。
“瑩瑩,我這就帶你回殿。”
萬綿綿深吸了一口氣,輕輕託著那朵花,剛準備起身。
可隨著天上的那一輪血月悄然升起,月光落在這一片孤寂的荒蕪,掌心裡的那朵花卻是開始變得透明。
只見那六瓣花瓣正以很快的速度開始消散,不一會兒便化成了零星的殘影。
星星點點的消散在了這茫茫幽冥。
就像是從未出現過一般。
“瑩瑩……”
萬綿綿回過神來,忙伸手想抓住那正在消散的花蕊。
可留給她的,卻是一片得不到的虛無和抓不到的空洞。
“為什麼?”
萬綿綿先是怔了一瞬,然後心裡便升起密密麻麻的迷茫和疼痛。
她想她的瑩瑩真是個無情之人。
溫瑩明明是呼風喚雨掌管十殿的閻王,一百年前卻因為她的一句話用靈魂盡毀的獻祭之法拯救了人間千萬百姓。
溫瑩本該是光明本是救贖,在人間救無數人於混沌、救無數人於黑暗,卻總是全身淋滿汙言穢語,怎麼也保全不了她自己。
這麼多年過去了,萬綿綿永遠無法忘記那時在人間的時候。
曾經她遭受天昏地暗之事一朝跌落泥潭,唯有溫瑩為她驅散了渾濁的黑暗。
恩賜她光明,恩賜她希望。
現在一百年過去了,她何嘗不是在無盡的修羅地獄裡靠著這份念想走過了日日夜夜,縱是萬丈深淵也未曾後退一步。
而如今,溫瑩好像卻連一絲念想也不願意施捨給她。
不過一瞬息,那朵花兒便徹徹底底的消散在了她的面前。
於是萬綿綿一向挺得筆直的腰背忽然佝僂了下來,她靜靜的望著那團黑霧,可心臟裡就好像有什麼東西突然破碎裂開,徒留無聲無息的無望在沉靜中蔓延。
隨著情緒無聲無息的崩塌,她周身那烏雲般的黑霧悄然瀰漫,將少女緊緊的包裹了起來。
“瑩瑩,你回來好不好。”
萬綿綿眸光微黯,眼底染上了一抹自嘲:“我很想你,很想你。”
“我將你的地府管的還算不錯,這些年人間也還算是光明。”
“我獨自一個人走了很遠很遠的路,你走之後,我也活成了你曾經的模樣。”
“……瑩瑩。”
“求你回來看看,好嗎?”
一時之間,所有的萬般難耐情緒如潮水洶湧,萬綿綿垂了垂眸子,眼眶微紅。
少女似乎在這情緒崩塌之中委屈的不行,悶悶的帶著壓抑不住的哭腔。
可就在她眼淚掉下來的時候,一聲清軟的聲音卻突兀的從她背後響起。
“哭什麼?”
那道聲音熟悉而又陌生,可就像是跨越了百年一般,如同江南最纏綿的風裹著如擊玉般泠泠:“我說綿綿,你見過哪個閻王會掉眼淚?”
剎那間,萬綿綿脊背僵硬的楞在那裡,腦袋裡嗡了一聲,僅存的理智支離破碎。
她不可置信的慢慢轉過身子,整個人如被施法定住了一般,動彈不了分毫。
只見血月之下,眼前突然出現的少女依舊是一身素雅的白裙,與記憶裡初見時的那個她重疊。
彷彿踏過百年的時光,涅槃之時卻依舊如初。
乾淨,溫柔,眉目清絕,象徵著無限的美好。
一縷血月灑落的光暈漫在了溫瑩的臉上,盪漾起一片柔和的光暈。
於是萬綿綿僵在原地,靜靜的看著溫瑩眉眼含笑,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
而隨著她的走近,萬綿綿身周的黑霧也在頃刻間消散的一乾二淨。
她望向溫瑩,視線瞬間模糊一片。
這種感覺,就像是時光回溯。
就像回到了初遇時在國立醫科大學的那個夏天,是那次頒獎儀式上,溫瑩撥開雲霧,向著光迎她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