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後還是乖乖回去了。

書房。

這是離主屋最近的地方,門扉上掛著塊長方形的黑金匾牌,沒有題字,陽光照射時能折出大片空蕩的虛影。

好像不留神就會踩空,沒有任何落腳點,直接墜進叫人膽顫的深淵中。

有很長一段時間陸遣異常討厭這裡。

這並不稀奇,他討厭很多東西,這個囚牢一樣的院落,窗前提筆落墨的青年,跟在他身後的一個又一個育訓師,被圈養得膽小畏縮的鳥兒……

之前陸遣會一股腦砸個痛快,一旦有半分不痛快,他就要發狂,神經質地破壞那些讓他不痛快的人或事。

但現在不同了。

他已經站在了半掩的門前,卻遲遲沒有進去,辛西雅悄悄瞅下他的表情,確定沒有明顯的抗拒後。

率先抬手敲了敲門,門內聞聲傳來了回應,還伴隨著擱筆的輕響。

“進來。”

育訓師緊張地推開那兩扇木板。

陸遣瞥了辛西雅一眼,拋著手裡的紐扣終端走到輪椅旁,那人腿上搭著件薄毯,眼角蓄有很細的皺紋。

他從抽屜裡拿出一本書遞給少年。

陸遣接過了,當即嘩啦啦地把書翻個遍,與上面大篇幅的圖畫面面相覷,不明白男人的意思:“幹什麼?我不看這些東西。”

不懂,但是拒絕就對了。

輪椅上的人嘆了口氣,沒再說什麼,任由他把書扔到自已身上,朝還在門口站著不知所措的辛西雅點下頭,露出個還算和善的淡笑,示意她可以下班了。

辛西雅心裡小小歡呼一聲。

天哪,要知道今天她還沒上班多久!

感嘆了半秒不到,然後她就趕緊頭也不回地跑走,速度比找人時快了足足有二三倍,馬上就不見人影了。

走之前還體貼地合上門。

畢竟家主腿腳不便,陸遣也不可能乖乖去關門,自已幫了主顧,真是太棒啦!

家主把書放回原處,嚴謹地比對調整,保證它的位置和之前一模一樣後,才收回手。

“笑溪的開學大典你不是一直想去。”他一句話就捏住了陸遣的命門,已經癱倒在軟榻上的少年,聞言勉強支起了身體。

但很快就洩氣了。

“你能有什麼辦法?”陸遣又躺了回去,翻身,縮成一團按弄手裡的終端,興致勃勃地閱讀內部論壇。

他被關在這裡長達數十年,早就不奢望離開了,更何況,有人為此斷了雙腿,連修復都不肯修復。

陸遣被限制在房間裡,只有終端,十幾天,斷網的終端連新聞都看不了,等一切塵埃落定時,他才發覺那個無所不能的男人坐上了輪椅。

這就是代價。

陸遣想到過去的屈辱,忍不住捏緊了手裡的終端,見男人推著輪椅過來,又若無其事地轉移了注意。

“誒,對了,我剛才看到李思永發懸賞,好像是……讓靈魂安全回竅?”

打什麼啞謎,就七個字,還啟用了紅標飄過模式,不用點進帖子都能看得明明白白。

男人粗粗掃了一眼,抬手敲敲他腦殼,沒解決疑惑,反而道:“說了多少次,別亂登內部論壇。”

陸遣這下不願意了,脾氣上來也是十頭牛都拉不住。

噹啷一聲把終端扔輪椅的金屬扶手上,趁男人下意識去接,他又伸手搶過薄毯,全然不顧欺負殘疾人多麼掉價,團吧團吧裹住自已,連一根頭髮絲都沒再漏出來。

輪椅原地滾了兩下,似乎在猶豫,但也沒有猶豫太久,便連成了一串規律的碾地聲。

聲音漸漸遠去。

他走了。

紐扣狀的終端剛貼上面板,就立刻延伸出兩根柔軟的鏈條,不鬆不緊地環住手腕,側邊的按鈕迅速閃了三下紅光。

原本兒童模式的紐扣終端,自然地調整成了工作模式,檔次一下子就升了好幾節。

銀盤都透露出一股低調奢華的韻味。

輪椅駛出書房,輪子在臺階上緩慢地滾動著,遲遲沒有步入那條石子路,只是在略寬的平地上來回轉悠。

“軍方的人怎麼說?”他問。

終端回到真正的主人手裡後,就自動連線了他的精神絲,螢幕仍舊是熄著的,但已經撥通了通話。

“沒有違規,說是高密任務。由李思永少將親自接手,具體訊息我們的人也打探不到,不過……家主,那夥人好像又出現了。”對面似乎在一直等著,語速極快,說到最後才有一點點遲疑。

青年一手遙控輪椅移動,一手屈起食指噠噠噠地敲擊,房簷投下陰影將他徹底籠罩。

無形的威懾隔著螢幕都能感知到,是久居上位必有的技能,能嚇得部下大氣都不敢喘。

那頭小心把控著呼吸頻率。

過了一會兒才聽他道:“不礙事,很快笑溪就會入學,那時再慢慢清算。”

“現在加大審查力度,尤其是跨區航道,有疑點的人員都找理由扣下。”

“可……”

這是個大工程,而且軍方的態度不清不楚,近幾年對他們明面上的打壓少見,但背地裡的針對可是實打實的,光憑手底下那麼幾個人,能行嗎?

家主明白他顧慮,給了他一句準話:“放手去做,他們不會阻攔。”至少在保障城市安全這一點上,他們始終是統一戰線的。

對面也回過味了,暗暗唾棄自已的心胸狹窄,這下回應都變得鏗鏘有力:“是!家主。”

交代好其他零零碎碎的事,詢問下進度,履行完身為家主的職責後,他乾脆利落都切斷了通話。

鬆垮地靠在椅背上望著高聳樹木,放空眼睛和大腦,揉按太陽穴的手指愈發疲乏。

書房裡恰到好處地探出個腦袋。

少年扒著門沿,悶聲悶氣道:“喂,是笑笑出事了嗎?她現在怎麼樣?和李思永有關?”他迅速地丟擲一連串的問題。

生怕家主不回答似的,躊躇一下,跑到了他面前蹲著了,大有你不告訴我,我就立馬坐下撒潑打滾的勢頭。

“不是什麼大事,只是誤入了設給別人的局。”家主拉了下他的胳膊,無奈道:“好了,別再擔心了,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