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驚訝的將目光移到白老爺子身上。

白老爺子微微動了下頭,看到眾人的目光,這才支撐著身體,脫離沈安的胳膊顫巍巍的自己站直了身子。

他環視了一週,我也跟著他一起看了一圈,發現眾人的眼神裡有的驚奇,有的驚喜,有的害怕,有的愧疚。

他走到蔡苗苗身邊,伸出手,摸了摸蔡苗苗的頭,輕聲說:“孩子,這些年,委屈你了。”

蔡苗苗眼裡含著淚水,但仍然露出堅強的笑容,搖了搖頭說:“大伯,對不起。”

“不怪你,我們自己喝的毒,不怪你。”白老爺子搖搖頭說,“謝謝你,給我們幾個人一個贖罪的機會。”

蔡苗苗這才忍不住,撲到白老爺子懷裡喊了聲:“大伯。”

“不哭不哭,”白老爺子拍著蔡苗苗的後背,“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蔡苗苗哭了一會,也覺得這會兒不是時候,就擦了把眼淚,站到我旁邊。

白老爺子轉身看到劉建國,劉建國目光不躲不閃,也直勾勾的看著他。

白老爺子慢慢的走了兩步,來到劉建國身邊,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

這一跪把劉建國嚇得不輕,趕忙伸手要去扶,卻見白老爺子抬手阻止了劉建國,頭就磕在了地上:“謝謝你對白家的恩情,謝謝你這麼多年照顧小敏母女,謝謝你將夢朵帶回來。”

劉建國見白老爺子連磕了三個頭,想阻止卻又不知道說什麼,等白老爺子磕完,他趕緊伸手把他扶起來。

白老爺子這才把目光對準沈安,問:“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兩個原因,第一次,曉筱因為摔倒撲倒在你身上,但是事後她告訴我,你當時好像身體在抗拒。”沈安說。

“嗯,那次我毫無防備之下被她壓了一下,下意識的就想扶她。還有一次呢?”

“也是曉筱,我們昨晚輪流守夜,後半夜的時候,您……起夜了吧。”沈安問。

我靠……原來我那會聽到的水聲是白老爺子在撒尿。

我無語……

“你真是細緻入微啊。”白老爺子嘆口氣說到,“年輕有為,不錯,不錯。”

他又將目光一轉,這才看向白齊飛,緩緩的說:“你還要繼續辯解嗎?”

白齊飛苦笑著搖了搖頭,如果白老爺子真的一直是清醒的,那麼他做的一切,都已經被白老爺子看在眼裡了。

“我真是沒想到,原來你一直都知道。”白齊飛這才滿臉愁容的問,“你既然一直都醒著,為什麼不阻止我?”

“這是我們家的報應!是我們殺了嘉旺的報應!我以為你僅僅是為了遺產,我想,反正我已經快死了,而且每天還能見到老四的女兒給我餵飯,照顧我,我心滿意足了。”白老爺子說。

“您早就知道蔡苗苗就是四叔的女兒?”白齊飛驚訝的問。

“她不只一次半夜來到我的病房,給我講她家裡的事,那時我就知道了。”白老爺子說。

原來鬧鬼的事情就是蔡苗苗在看白老爺子?我好奇的看了她一眼。

“我並不是沒中毒,只是老四生忌那天,我們弟兄三個本來是準備直接把剩下的藥劑全部喝了,死了算了。”

白老爺子嘆了口氣說道:“只是那天我喝酒喝多了,喝了藥劑之後,不知不覺的就又都吐了出來。再加上去醫院洗胃,其實當天我就已經醒了,只是我實在沒法面對老二他們,只好假裝跟他們一樣。

“後來到了療養院,突然有一天,夢朵……就是苗苗突然半夜開啟我屋裡的門,開始邊哭邊跟我道歉,還說要照顧我們三個一輩子。”

白老爺子說著,目光柔和的看向蔡苗苗:“那時我就知道了,原來她就是老四的孩子,後來我注意到,她很多地方都像她媽媽孟敏,只有眼睛,幾乎跟老四一模一樣。

“後來她就經常半夜來看我,我睡了,她就坐在旁邊不動,我沒睡,她就給我捏背,捶腿。放風的時候沒人,她就給我講她這些年的事。

我真想立刻告訴她,這些年委屈你了。但是我又怕,我怕我一開口,連這樣的溫情都感受不到了。”

白老爺子說完,又再次把目光看向白齊飛,厲聲說到:“你跟你四叔一樣聰明,但是你四叔有一個地方是你這輩子都不能比的,你知道是什麼嗎?”

白老爺子不等他回答,指著白齊飛說:“他看待別人,永遠比自己更重要。”

“白家做的最好的時候,全公司上上下下幾百號人對你四叔都是心服口服。”白老爺子看著白齊飛,單手指著蔡苗苗,“這點,苗苗做的比你強一百倍。你這些年做的多了,學問多了,掙的錢多了,做人的道理卻越活越回去,你對得起你四叔給你的名字嗎?”

白老爺子越說越氣,抬起手給了白齊飛一個巴掌。

白齊飛呆呆的捂著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白老爺子嘆了口氣,指著白齊飛對老肖說:“白氏企業的資產全部變賣,用來賠償他挪用的公款和罰金應該夠了。如果還有剩下的,就留給苗苗吧。”

他說完,抬頭看著天上的月亮,這會月光正好,偶爾有一片稀薄的雲飄過,卻始終無法阻擋月光刺破雲層,光線照在他的臉上,竟有些安詳。

“老四的死,讓我們兄弟三個悔恨了半生,再加上弟妹帶著女兒遠走他鄉,更是讓我們每一天都像活在地獄一樣,”白老爺子慢慢的踱步,就像一個在月下散步的老人,“現在好了,一切都結束了。”

話音未落,卻見白老爺子就像離弦之箭,爆發出了根本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速度,從樓頂縱身而下。

我完全沒有反應過來,沈安和老肖離得又遠,白齊飛還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只有蔡苗苗在千鈞一髮之際,伸手拉住了他。

但是蔡苗苗太小了,白老爺子雖然老的只剩一把骨頭,但是年輕時也是莊稼漢,完全不是蔡苗苗能夠拉的住的,被白老爺子帶著就往外栽。

但是她這一下倒是給了我反應的時間,我趕緊伸出手,拉住了蔡苗苗。

一股巨力撕扯著我向著邊緣一步一步的跌過去。

就在這時,我的眼前突然一花,兩個雪白的身影竟然出現在我的身邊,一男一女,他們微笑著握著我的手,我本來已經使不上力的手就好像充滿了力氣,只輕輕一拉,就把蔡苗苗連帶著已經掉到外面懸掛著的白老爺子拉了上來。

我看著那女人的臉,頭皮一下發麻,汗毛都立了起來。

長長的頭髮,烏黑的瞳仁,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眼角卻又帶著笑意,右臉頰上一顆痣就像黑色的淚珠,讓人挪不開眼睛。

她就是我那天見到的女鬼。

我一個楞神的功夫,眼前又是一花,他們也隨之消失不見,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

“大伯,只要人活著,就還有希望。”蔡苗苗喘著氣,衝著白老爺子說。

沈安和老肖這會才跑過來,看著我們,老肖吃驚的說:“你可以啊,力氣這麼大,都嚇到我了。”

“!!!”

我驚了:“你們都沒看見嗎?”

“看見了啊,”老肖說,我這才鬆了一口氣,“你跟個大力士一樣單手就把他們兩個拉上來了。”

“你有病吧,你們剛才沒看到鬼嗎?”我著急了,那倆白衣服的人就差白的發光了,這些人居然沒一個人看見?

我突然好像想到什麼,對蔡苗苗說:“你媽是不是眼睛特別好看,眼仁兒特黑,頭髮特長,”我指著臉頰的位置問,“這兒,就這兒還長了一個淚痣?”

蔡苗苗聽了大吃一驚說:“你怎麼知道?”

“那剛才那個女的應該就是你媽,那男的應該就是你爸。”我說,“剛才你掉下去的時候,我差點被你拉下去,他們突然就握住我的手,我輕輕一提,你們就上來了。”

蔡苗苗這才急忙站起身,衝著四周哭喊到:“爸媽,你們在嗎?你們出來見見我啊,我想你們。”

四周靜悄悄的,除了偶爾吹過的風,鼓起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再也沒有其他的聲音。

剛才那一幕電光火石間發生,又猝不及防的結束,這會回想起來竟然也像夢一樣。

蔡苗苗見什麼都沒有,終於又一次癱坐在地上,放聲哭了出來。

不一會,警車就響來了,老肖拉起地上一直癱軟的白齊飛,拿手銬拷上。其他的警察也分別給蔡苗苗,白老爺子,劉建國上了手銬。

走之前,蔡苗苗回頭對沈安說:“沈大哥,謝謝你。”

沈安搖了搖頭說:“你本來不必這樣的。”

蔡苗苗笑著說:“這樣挺好,從裡面出來,白夢朵就徹底的死去了,以後我就只是蔡苗苗。”

“苗苗,你出來的時候我跟你沈大哥去接你,到時候咱們再鬥地主。”我眼裡含著淚,不捨的說。

蔡苗苗聽我這麼說,眼睛也紅了,但她始終還是笑著,她點了點頭,長吁了一口氣,轉身上了警車。

我知道,這一刻起,她身上二十多年來的復仇擔子終於卸下去了,從今以後,她的笑容,永遠不會再有負擔。

從公安局裡做完筆錄出來,已經是深夜了,老肖還有事要忙,就把車鑰匙給我,要我自己開著回家,沈安跟我順路,我剛好栽他一程。

車上我見他不說話,問:“怎麼了?”

他搖了搖頭,說:“你知道蔡苗苗提到的先生是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