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瑤留下半筐枇杷告別牛二叔後便一路留意招工告示。

俗話說人靠衣裝,得先把自己料理乾淨才行。

眼前的這家“福來客棧”一間普房含膳一份才五百文錢,是她路過最便宜的酒店了,便毫不遲疑地要上一間。

身子泡入浴桶的那一刻舒暢淋漓。美餐過後睡到次日日上三竿,沐瑤瞬間滿血復活。

小包裡還剩一些C家化妝品。她深知自己長相過盛,必須得遮掩一番。很快,一個看起來面色略顯暗黃乾淨秀氣的小郎君便改妝好了。

鎮中心熙熙攘攘,熱鬧非凡,沐瑤像一個好奇寶寶,東兜西逛,目不暇接。

右邊的茶樓斗拱飛簷典雅古樸。深嗅,一股淡淡的茶香撲鼻而來。

左邊是長龍排列的各類小攤商鋪,人頭攢動氣氛親切。

她眼熱得看著許多從未見過的擺玩。好幾次駐足,掂量著兜裡的銅板抿著嘴強迫自己移開視線。

街上俊男眾多。無論年紀、貧貴,一個個打扮得清清爽爽一絲不苟。難怪牛二叔請她吃餛飩。

街上甚少有女子出行。今個兒唯一見著的是醉味樓隔壁李府李家娘子下馬時的背影。伸長脖子湊近瞧瞧,眨眼功夫就被兩個身材修長的男子一左一右緊緊遮擋簇擁而入。

聽一旁賣燒餅的大爺說,這位李家娘子是揚名鎮上的好孕星。嫁了八個丈夫,生了四男兩女,美名都傳入了上京。

不僅如此,還得到了皇帝的特別嘉獎,被封為“賢揚”夫人,享百戶食邑。

她相貌普通,但憑著過人的易孕體質,即使今年三十五六,仍有不少年輕俊郎趨之若鶩地上門求娶!

沐瑤心下震動,徐徐消化著這些福音。

雲啟大陸的女子生女率很低,如李家娘子這般不到四十便育有兩女的已是比天的福氣。

慶元帝年過七十,也只得五位皇子。

坊間流傳,若不是李家娘已有八位夫君,年歲頗大,慶元帝都想招其當兒媳了。雖說雲啟大陸並無嫁娶限制,但畢竟是皇家,高高在上的皇子們還有那些門第顯貴的皇親國戚哪肯委屈與他人共妻?

沐瑤一身疲憊地回到客棧。

今日她很有收穫。她主攻醫學,長樂街上的濟善藥堂是其首選。但這家招的是學徒。雖說包食住,一個月僅才一兩銀子,一件像樣的衣裳都買不上。

今個兒去“蘭衣閣”打樣兒,聽說是揚名鎮上最好的成衣鋪子,總店在上京。她在門口望了幾眼,質地款式能入眼的至少30兩起。便宜的也有,比如她身上這種麻布質地的,一吊錢可以買兩匹,耐洗又耐穿,洗到發白了還結實著。“蘭衣閣”的夥計擦洗櫃面的抹布用的就是這種料子。當時她尷尬得腳下恨不得摳出一套三室一廳來。

沐瑤生從小錦衣玉食,養尊處優。

由奢入儉難啊!古人果然有大智慧。

醉味樓門前豎著的餐牌也記憶猶新:水晶餚肉,臘味合蒸,黃燜魚翅,金葉酥,貴妃糕。。。。。。只覺得滿口生香,想吃,現在就想吃!

“哎,想飄了。”沐瑤嘆了口氣。

她又想起濟善藥堂向前大約兩百米處有座三味書肆。

她記得花溪村叫張知的男子提起過在那兒抄書一個月可得二兩銀子。她從小師從“從雲”大師“謝如意”,得其嚴厲教誨多年。她外公有次說漏嘴道從雲大師有一次喝高了在其面前誇讚她“下筆獨具風骨,慧根極佳,頗有大家風範。” 便尋思著三味書肆可以一試。

鎮上還有不少酒樓 、小吃鋪子在招工。她的廚藝亦是不錯,留學在外多年練就了一身手藝,可以毛遂自薦競聘大廚,也可賣些方子。

一想到賺錢機會頗多,她的內心不禁蠢蠢欲動起來。

沐瑤決定先去三味書肆碰碰運氣。

這家書肆在揚名鎮名氣很大,位居鎮中心長樂街七十二號,是一塊不可多得的黃金寶地。書肆不僅售賣借閱各類書籍,還有一些名家字畫古玩珍藏,引得一群達官顯貴文人墨客時常光顧。

紫檀木的牌匾鶴立於高頂之上,“三味書肆”幾個字行雲流水遒勁挺立,處處彰顯著書肆深厚的文化底蘊和品味。

傍晚時分霞光滿天。書肆中卻早已亮起了星星燭火,滿屋燈火通達猶如白晝,又透著溫馨。

四面牆角各擺放著一尊高腳檀木幾,上面各點了一支薰香。茉莉花的淡雅香氣瀰漫在屋內,使人頭腦格外清明。

玄武石鋪成的地面一塵不染,燭火的身姿倒映在石磚上彷彿鋪上了一層淡金的柔毯。

書肆分為三層,每層排列著整齊的書櫃,一排排幽深直通,望不到頭。沐瑤不禁感嘆東家的大手筆。論其規模,若放眼21世紀依舊令人歎為觀止。

“小郎君是想買書還是借閱?”前臺一個看上去十六七歲的清秀男子熱情地迎來。

沐瑤理了理思緒緩道:“在下沐瑤,讀過幾年書,聽聞這裡有招抄書學子,特來打聽。”

夥計王皓笑道:“小郎君,咱們書肆是有在招抄書學子。按本計酬,每本的酬勞會根據字數定酬。不知小郎君想抄哪類的書籍?”

“能讓我看看需要抄寫的書籍嗎?”

王皓指了指身後靠右的三個大櫃子,上面密密麻麻有序地擺放著一層又一層,天文地理,野史雜記,神話雜談包羅永珍。

沐瑤選了《大允國國史》,《各國雜記》還有長篇小說《四神志》。

王皓驚訝道:“小郎君,這幾本平時鮮有人選。”

“哦?那他們一般會選抄哪些?”沐瑤好奇道。

“諸如《大論》,《能測》還有《注經》之類的。春考臨近,大多會選擇和考試有關的。小郎君看著面生,是來參加春考的嗎?”

沐瑤不知春考的規則,也不知女子能否參試。說不定這也是一條不錯的出路,便好奇道:“參加春考有什麼條件嗎?”

王皓瞪大了眼睛不解地看著沐瑤,沐瑤被他看得有些發怵。

春考可是大事兒,但凡學子,哪個不想入仕為官?當下女子珍貴,漂亮的更是稀少。大允國美人排行榜前三十的美女有一半以上住在上京。她們大多是達官貴女。聽說這些女子膚若凝脂,頭髮茂密,身材高挑,還會琴棋書畫,吟詩作對,比鎮上鄉間那些強上百倍。

在大允,“好兒郎,讀好書,擠破頭,去上京,居高位,娶美人”深入人心。這小郎君訊息得多閉塞啊,連這些都不知曉?

孰可忍孰不可忍!王皓立即掃盲道:“春考可是我們這兒的頭等大事。咱們兒郎一旦考取便是得了功名,就有了入仕的資格,娶個美嬌娘也不是夢想了。再過兩個月便是一年一度的春考,下半年還有一次秋考,一般會在秋末舉行。參考考試沒有什麼限制,只要自己想考,都能報名。只不過在春考前夕會有為期三天的測選。透過後方能參加為期9天的終考。三天考一門,範圍是《大庸》,《律論》和《經論》。朝廷每年給予的入仕名額有三百,各地考生卻達千萬。所以考試難度極大。”

“那女子也能參考嗎?”沐瑤進一步詢問。

王皓微怔,思索了好一會兒才道:“律法上倒寫不行,但是也沒有女子會參加春考啊。”

“從來沒有嗎?”沐瑤吃驚道。

王皓搖了搖頭:“至少我沒聽說過,女子生來不愁吃不愁穿也不愁嫁。哪怕家裡遭了難,也可以去府衙設立的女苑尋求庇護。”

沐瑤本想進一步詢問女苑,看著小哥兒疑惑的眼神,愣是把話兒咽回肚裡。

“小郎君,你老家是哪裡的啊?”王皓好奇道。

沐瑤尷尬笑笑,打著馬虎眼:“小地方來的。 小哥兒,那我選這三本抄寫行不?有時間規定嗎?”

王皓笑道:“小郎君先這邊請,你且隨意寫幾行字,待我給掌櫃看過再答覆你。”

雅間內放置著一臺雲紋翹頭案,案上端放著文房四寶。上好的狼毫筆筆頭上雕刻著鏤空的竹葉。硯臺臺身宛如一朵綻放的冬梅清新淡雅格外賞心悅目。

窗外的斜陽照射在潔白如雪的宣紙上,沐瑤的心境也隨之柔和起來。心下開闊,題筆寫道:長路漫漫映斜陽,西風凜凜梅花香。

王皓是王掌櫃的親侄子,來書肆已有五六年。這些年來耳濡目染得了幾分品鑑的本事兒。看著這手好字出自一位普通的學子,很吃驚。若是當個抄書學子倒是屈才了,想了想便拿起作品直奔後院。

“叔兒,叔兒。”

此時王掌櫃王放正在向自家公子傳達上京老夫人的話意。

“什麼事情,冒冒失失的成何體統!”王放斥責道。

王皓見公子也在,忙湊近道:“公子,您來了再好不過了。前頭來了一個小郎君應徵抄書學子,他的字可好看了。公子您瞧瞧?”王皓興奮道。

王掌櫃接過紙張,眼前一亮。果然是手好字,詩也不錯!連忙遞給一旁的矜貴公子。

許傾城接過紙張,修長如玉般地手指輕輕捻著一端,桃花般絢爛的眸子流光溢彩般地閃動著。

“確實好。”許傾城難得頷首道。

王皓得意得不行:“公子,這位小郎君姓沐名瑤,她的字可比其他學子強多了。

“你小子有點眼力。”王掌櫃點頭笑道。

許傾城面上寂靜如水,心中卻欣賞不已。

他上月重金拍得了書畫大師柳志章的大作。柳大師的字聞名雲啟大陸,重金求其墨寶的人多如過江之鯽。而這位郎君的字型骨骼清秀,遒勁有力,清冽優雅。詩也是應景得當,文采斐然,是個不可多得的才子。

若拿其與柳大師相論,毫不遜色。只是一個赫赫有名,一個默默無聞罷了。

沐瑤等了約莫半個時辰,見還沒人出來,心下疑惑。

夕陽透過門窗落在她身上有些刺眼,她伸手遮擋,忽見不遠處有一道頎長的身影靠近。

月白色的直襟長衫襯得來人身材頎長。碧綠的煙綢落在腰間左側更顯其儒雅高潔。煙綢下方掛著帝王綠月牙壁,腳著一雙金絲白底的雲底靴無處不彰顯著來者的矜貴不凡。

“想必這位就是沐瑤沐公子了,我是三味書肆的主人許傾城。”

來人聲音低沉,富有磁性。沐瑤緩緩放下右手,此刻終於看清了他的模樣。

容顏如畫,眸光清明溫和,鼻樑高挺,唇角稜角分明,面板白皙,一頭墨髮高高束起,挽著一支羊脂白玉簪,整個人顯得清俊儒雅,俊美非凡。

身上梔子花的冷香沁入鼻中,沐瑤一陣恍惚。

“許公子,幸會。三味書肆的牌匾恢弘大氣,佈局敞亮莊嚴,簡約又不失精巧,都說這兒的東家博學多才學富五車。如今得見,公子果然氣宇軒昂,氣質如蘭,才華比仙。”沐瑤毫不吝嗇地誇讚道。許傾城真是長在她的審美上了,無論從哪個角度看皆俊如謫仙。但也不好盯著猛瞧,怕唐突了對方。

許傾城眉眼彎彎,細細打量起沐瑤來。

平凡的面容略顯病氣,一雙靈動清澈的眸子卻格外動人,望著深不見底,彷彿會施展魔力奪人心魄。

身姿修長束腰纖細,估摸著比他略低一個頭。

一頭濃密的酒紅色頭髮用一種從未見過的黑色金邊髮圈隨意扎著,整個人顯得乾淨利落,幾分秀氣。

這個髮圈是小包裡放著的C家奶奶最新款,上面的金絲是真金,繡著一隻栩栩如生的鳳凰,工藝精細。要不是沐瑤懶得束髮,都考慮當了換錢用了。

許傾城走南闖北多年,見多識廣,從未見過這種髮色的人,有些新奇。

一身青色的粗布長衫被洗得發白卻乾淨整潔。他很難想象普通人家的兒郎能寫出一手翩若驚鴻的好字。

俗話說:字如其人,許傾城總覺得這位小郎君沒這麼簡單。

“沐公子的字寧靜清新,清晰有力,風格獨特,自成一派,不知師承何人?”許傾城試探道。

“謝如玉。”沐瑤如實道。

許傾城腦中迅速搜尋著謝如玉的資訊,毫無印象。莞爾道:“請問謝大師有無別號?恕許某淺薄,未曾聽聞謝大師的名諱。”

沐瑤嘴角上揚:“家師號從雲居士,他老人家喜山水,居無定所。當年家父救其一命,得其指點三年。”

“從雲居士”的名號許傾城也未曾聽說,心下猜測謝如玉也許是某位名家的化名,或是沐小郎君不願多提。

“不知沐公子是哪裡人?”許傾城進一步詢問道。

沐瑤有些頭疼,她並不善於編故事。編多了就是給自己挖坑,以後若是填不回來會被埋得更深。如今又不得不編。

想起牛二叔曾提過他是東臺縣人,便回道:“我是東臺縣人。”

“東臺縣距離揚名鎮千里,沐公子為何會來到這兒?”許傾城有些吃驚。

東臺縣佔地不大,毗鄰南戉國。由於邊境會有摩擦,那裡的百姓大多不富裕,日子過得膽戰心驚,有魄力的都背井離鄉定居他地。

去年慶元帝派三皇子戰神顧連赫遣三十萬大軍駐紮東臺縣震懾南戉國,那邊的局勢才緩和下來。

“我志在四方,出門遊歷一來想拓寬眼界,二來尋求立足之本成就事業。不料途中遇上賊人,盤纏皆失,又離揚名鎮不遠,便來尋尋機會。”

許傾城關心道:“可有報官?”

沐瑤一窒:“那日月黑風高,賊人蒙著臉並未看清。好在對方只為求財,撿回一條性命。”

許傾城見沐瑤言辭懇切,神情悲痛,信了個七八分。他很賞識沐瑤的才華,至於他的背景,慢慢了解也不遲。

“沐公子既來之則安之。我與你一見如故,不如留下用些薄酒,我們邊吃邊談?”許傾城腦中已有了想法。

沐瑤心裡樂得不行。正愁今晚沒著落呢。牛二叔資助的銀錢用一分則少一分。只出不進她也急啊。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沐瑤拱手道。

兩人相見恨晚,一直聊到深夜還未盡興。許傾城知悉沐瑤不僅字寫得好,在繪畫上也是頗有造詣。

生計當前,沐瑤也不藏拙。揚名鎮毗鄰上京,這兒一個肉包都要五文錢,更別提租房買房了。

沐瑤畫了一幅《遊春圖》。這幅作品幾筆點墨幾筆勾勒,把孩童春日嬉戲情景描繪地惟妙惟肖。筆法不同於當下的細緻工筆畫,而是以半細緻半抽象的筆法一揮而就。

許傾城頭一回見到這種新穎畫技,很是稀罕。他與沐瑤約定,提供字畫予三味書肆,書肆出手後所得銀錢抽三成利。若是放置“珍寶齋”拍賣,還需要付給“珍寶齋”一成利。

書肆後院有間茶室,是許傾城用來會友休憩用的。現在稍稍改動供沐瑤暫做居所。

沐瑤為表謝意,將《遊春圖》署名“五柳先生”贈予許傾城。

她的外祖父號“五柳”。他對沐瑤視若明珠,從小悉心栽培。如今不知何年哪月才能回去,故取此名懷念他。

許傾城對沐瑤惺惺相惜,在生活上也對其頗為照顧。

很快,沐瑤便三味書肆的人都混熟了,尤其是夥計王皓。

王皓與沐瑤年紀相仿,很合得來,經常與她說些坊間秘聞:有趣的,驚悚的,香豔的都有。

“什麼張家娘子新嫁的王家三郎是個斷袖。”

“蔡家年逾四十的老大郎偷看隔壁顧家剛及笄的小女郎洗澡,欲強娶,顧家氣不過,把蔡家老大郎狠狠教訓了一頓。蔡家女郎沒消氣兒,去府衙又把蔡大郎告了,聽說蔡家賠了一百兩才平息。”

“隔壁鮮得樓出了一道新菜——月滿荷塘,據說要兩百兩一份。就這天價,去吃的食客大有人在,不少人還特意從上京趕來,就為了這一口。”

“旁街三門弄有戶姓趙的人家十幾口一夜被滅門,其中有位未出閣的女子。此事驚動了上京,大理寺卿王衍之大人親自前來督案,府衙如今壓力山大。”

諸如此類的八卦,沐瑤每日能聽上幾百條。她是真心佩服王皓的狗仔潛質,要是放在她原先的世界妥妥的“娛記第一,誰與爭鋒。”

同時她也納悶王皓哪來的這麼多大道小道訊息?簡直就是一個移動的小靈通。

沐瑤這幾日閉門不出狠下功夫,連出三幅作品。

第一幅《白雲火樹》,繪於一把八寶翠玉扇上。開啟摺扇,紅火綽綽,彷彿點燃了整把扇面。輕輕搖曳,當春乃發,青色含煙,枝條嫋娜,宛若萬里深林中燃起無數的花火絢麗奪目。

第二幅是《大道修仙》。圖中一對媼叟側身站立雙手合十,遙望無盡的天際,周圍群山環繞仙氣嫋嫋,彷彿已上九重天。

第三幅是一幅《美人兒》圖。這幅畫是她基於自己三分容色下勾勒的,但也足以傲然揚名鎮了。大允男多女少,單這幅筆墨就耗費了她近兩天光景,有什麼比懷春兒郎的錢更好賺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