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浩心裡很清楚,馮家兄弟這身打扮就說明他倆也不是一般的人家,但凡地主豪強哪個不是姻親連著姻親,朋友勾著朋友,兩家人能鬧到撕破臉的地步,這兩兄弟跟王士紳恐怕不只是這麼點兒面子上的矛盾。
陳浩願意攬下這檔子事兒,是因為馮義不但給他找了個劫富濟貧的目標,還提供了一個現成的藉口:他要惹出點兒什麼簍子來完全說自己是受馮家矇蔽。
於是陳浩擺出一副豪氣干雲的樣子,和倆人吃完酒飯便嚷嚷著要去營救佃戶的孩子,馮仁還打算給他五兩銀子的鞋襪錢,被陳浩義正言辭地拒絕了---收錢辦事和行俠仗義是兩個概念。
別了馮家兄弟,他順著路七拐八繞,在無人處換了樣貌裝扮變成個長臉勁裝的漢子,捉摸著馮家兄弟已經走得遠了,扭頭又回到城中河畔。
此時間牌樓酒肆正熱鬧,陳浩挑了家乾淨地方,進去點了一碟子豆腐乾,一碟子切肉,一賣雲片糕,擎著酒壺慢品。
眼瞧著拉客伺候的閒漢得了空閒,陳浩招手把他喊道桌子對面坐下斟了杯酒,閒扯了幾句後,這位名叫餘孝閔的閒漢放下酒杯看著陳浩笑道:“客人有什麼話說?”
陳浩問道:“老哥對西花城人情世故都熟悉嗎?”
“小人是走街串巷的積年,哪裡有不熟的?”餘孝閔道,“客人是要尋花問柳?或是買地售貨?”
陳浩搖搖頭:“都不是,我想問問,你知道王士紳嗎?”
“客人與王老爺相熟?”
“不熟。”
“那是與王老爺有親?”
“也沒親。”
餘孝閔看了看陳浩,突然笑了,咂摸著嘴說:“既不相熟也沒有親,那我勸客人到別處去打秋風,你若是聽王老爺家財萬貫便想著撈些好處,卻不知道王老爺的府宅是銅牆鐵壁,王老爺的那雙手是鋼鉤鐵犁,莫說佔他的便宜,便是捱上一挨,也要扒掉你一層皮給他做靴子去。”
“哦?”陳浩笑道,“這話是怎麼說的呢?”
餘孝閔沒有答話,盯著碟子笑而不語,陳浩知道這人是要錢的意思,於是摸出來三四錢銀子給他,餘孝閔拿手一抹收了,這才慢悠悠的說道:“原本我這樣人不該扯老爺家的閒話,但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客人跳到火坑裡,我且說幾件事,客人自己思量便是,至於去或不去,那便不關小人的事了。”
陳浩端起酒壺給他斟滿一盅,說:“願聞其詳。”
餘孝閔吃了酒,把酒盅在桌子上一頓,說道:“客人且聽了,這頭一樁事,恐怕已經有五六年了。那時候從關外有貨商來遞帖子拜訪王老爺,府上的管家只說老爺不在,把那貨商送到客棧好酒好菜款待了兩日,又贈了盤纏送他上船,那貨商還道王老爺是個仗義的豪傑,不曾想船還沒駛出幾里地,一班差人便攔船拿人押往大牢去了。上堂一審,貨商才知道王老爺居然告他勾結家賊訛詐錢銀一千兩,官司鬧了月餘,刑罰上了幾道,那貨商終究吃不住,賠盡了財貨方存一條性命脫困。”
“這第二樁事,卻是個大熱鬧。往年間靈君觀要辦祭禮,不曾想始終少幾兩銀錢,周道長沒有法子,便硬著頭皮去找王士紳,那王老爺十分痛快,當即掏了一百五十兩奉上。哪知祭禮之後王老爺把什麼三牲果禮,銀盃瓷盤,就連打樂的鑔兒都撈了去。周道長去向他討要,王老爺卻說一百五十兩是借的,如今這些傢伙事兒還不值那些錢,自己吃些虧就當捐獻。把個老道長氣得發昏,空有一身仙法也只能在王家門口罵了幾日,從此再不踏他家門檻了。”
“第三樁事,就是不當人子的惡事了。王老爺有個堂兄弟,也是騾馬成群的富戶人家,只是這位小王老爺身子骨不好,早早撒手人寰去了,臨死前把六歲的兒子託給王老爺照看,指望等他成年繼承家業光耀門楣。真等到這兒子長大娶親成了人,王老爺卻拿出寸厚的契子來,說他父親生前就欠他銀錢,這些年又花費了許多,一算賬不但沒剩下,反倒欠了幾百兩,最後逼得他自己親侄兒夫妻倆遠走他鄉,那些個宅院田地盡皆成了王老爺家產。”
“只這三件事,哪個聽了,還敢去他家打秋風?客人若是想求些盤纏程儀,就是去街上討,也好過把自己陷在虎口裡。”
陳浩聽完默不作聲,轉而問道:“我前幾天聽人說馮家兄弟名聲還不錯,能請他兄弟倆照顧照顧嗎?”
餘孝閔不禁樂了,說道:“客人怎麼問的淨是些好貨?那馮家兄弟也是說大話使小錢的主兒,若是場面上讓他們掏把錢出來賺個臉面尚可,若是濟困救急,怕也是你惦記他的豬仔,他卻要惦記你的母豬哩!”
陳浩謝過餘孝閔的指點,又要了壺酒請他同飲,順便多問些高門大戶的事情,餘孝閔幾杯酒水下肚,不禁也有些賣弄起來,管他真的假的,但凡自己聽過一耳朵的八卦奇聞,便添油加醋說的跟自己親眼見過一樣。
吃完了酒陳浩告辭離開,他沒有回福來客棧,而是尋摸著去王士紳府宅。
到了地方一看,王家的宅院也說不上多大,只不過附近的住戶都是有名有姓的人家,深更半夜在這裡轉悠會顯得非常突兀。
可是這些人家為了防賊,院牆邊兒上是不種樹的,道路寬闊躲又沒地方躲,陳浩只能避開夜巡趁沒人的當口,打算直接翻進去。
他剛湊到牆邊,不禁眯了眯眼睛,離得遠尚且沒感到王家府宅有什麼異常,離得近了便能感到氣息有微弱的改變。
陳浩轉身離開,躲在拐角陰影處盯著院牆,靈氣形成的湍流逐漸顯現出來。城市中氣息混雜,但仍然能看到院牆中有幾個小小的漩渦,分佈距離一瞧就知道是人為佈置的。
他心裡感嘆,這王老爺為了錢財可以臉都不要,保護自己家宅卻真捨得花錢,居然請人在牆中設下了禁制。
陳浩想到自己回去也沒事可做,便躲在陰影裡盯梢,說不定真如餘孝閔所言,高門大戶往往夜裡邊兒有奇景。
結果他就這麼在街上白白凍了半宿,等到王家的僕役出來灑掃門口的時候,陳浩不由得想起祥林嫂開口的那句話:我真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