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經過去一年!

野火已經學會了在山野間的生存,他的遠行時間越來越長,這一次出來已經快二十天,孤獨的行者,依然在叢林間跋涉。

他登上過茫茫雪山,白雪皚皚的叢山,屹立在深黑色的星空中,宛如一個個銀質的巨人,俯瞰著這亙古的大地。

也攀爬上陡峭的山頂巨石,鬱鬱蔥蔥的原始森林,風來時,濤聲如海。

最美的是夕陽下遍佈蘆葦的廣闊溼地。風來時,輕柔地拂過,粉紅的蘆葦花的海洋便開始輕輕顫動。 須臾之間,花兒散開了,在落日如火的背景下,飛舞出了它們各自的旋律,就這樣漫天飄散著,被長風帶往天際,落下便是故鄉。

這天地如此壯美,這天地也如此詭異!所有的植物和動物都不是腦海裡面的認知。手掌大的肉食螞蟻;長的跟青竹一樣高大的食肉竹節蟲;隨處可見需要十幾個人才能合圍的參天古樹;八足的蜥蜴;如金屬般堅韌的灰色竹子,楓樹會長出如同珍珠般的種子,舔上去是甜的,是飛鳥的最愛。

半年裡,他至少有三次在生與死的邊緣。

第一次,是一片看上去安靜祥和的藤蔓叢,綠意盎然,紅色的漿果掛滿枝條,卻隱藏著和藤蔓長的完全一樣的藤蔓蟲,那是極度危險的生物,堅韌的蔓條纏繞,吸血的尖刺,麻痺的毒性,每一種都足以致命。他本來想摘一些漿果,卻被藤蔓纏繞,拖進蔓草叢中,然後無數的藤蔓將他捆成木乃伊一般,尖刺刺入他的身體,身體劇痛卻因為毒素而麻痺,但他也是吸血的怪物,最後在整整一天僵持中,野火最後透過刺入身體的尖刺吸乾了藤蔓獸的身體。肉眼所及處,藤蔓草叢枯萎了一大半。沒成為食物,還收穫了一包的藤梅和一顆灰色水晶,身體素質還有所提升。只是那種被麻痺,萬刺穿身的痛,身體慢慢被吸乾將要枯萎的感覺,太過恐怖,直到三天以後,心態才慢慢恢復。

第二次,是一隻一人多高,已經和四頭獨角野豬群大戰過,肚破腸流的巨型螳螂。準備撿屍來豐富晚餐的他,被看上去已經死亡的螳螂猛的偷襲,瞬間揮舞的兩道螳螂前肢刀光暴起,如閃電劃過,第一刀就劈裂盾牌,砍進了左手臂骨;第二刀劈斷了格擋的短刀,刀尖在左側面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傷口。卻在吸血後,傷口一夜便恢復了過來。多了兩種肉食,五顆水晶和兩把螳螂前肢做成的長刀。但他發誓以後絕不撿螳螂的屍!

最近一次,是一群火紅色的蜘蛛,他們不結網,而是像狼群般狩獵。如果沒有那根橫在峽谷間的那棵巨大的樹木,雖然長滿苔蘚,又溼又滑;如果沒有那兩把綁在腿上的匕首,再加上一點點狗屎運,他現在早就成了糞便,擁抱大地去了。最後守在懸崖邊的橋頭,一隻只宰殺這些排隊爬過橋的蜘蛛,他知道決不能放開獨木橋頭,如果讓對面幾百只過來聚在一起,死的就一定是自己!

風從上空落下,一隻七彩拖著金色尾羽的大鳥從頭頂掠過,盤旋,輕鳴,優雅地俯衝,從對岸叼起一隻臉盆大的蜘蛛飛回身後的叢林,空中只留下尾羽的金色殘影。一霎那,鋪天蓋地的七彩鳥群從林間飛來,瞬間將對面山林間到處亂竄的紅色蜘蛛一掃而空,就連野火面前的蜘蛛屍體也一併掃空,只留下一個在風中凌亂小人兒,他回首,幽怨地看著身後的深林,你們把漂亮的小晶石還給我啊,我就這點愛好!

現在的野火,手裡拿著一根一人高的灰竹竿,一身黑色的鱗片輕甲,揹著一個綁著灰竹盾牌的蛇皮揹包,揹包的左側是水囊,右側是一捆他自己編制的繩索;左身斜掛一張灰竹弓囊,右側斜掛裝滿三十支箭羽的箭袋,箭袋外側插著三把飛刀;在揹包與背脊間交叉插著兩把螳螂刀,小腿外側各綁著一把長匕首;腰間插著一把順手的黑石錘;身前還掛著一個小口袋,口袋裡裝著用銀白色曬乾樹葉做成的本子和一把羽毛筆;他還給自己的蛇皮頭盔加了一圈草做的寬帽沿。最有特色的是,他居然養了寵物,揹包後面吊著一個小籠子,裡面養著三隻小老鼠,這口味其實奇葩!

怎麼說呢!盾牌上面劃痕累累,揹包有些髒,鱗甲上劃痕無數,就連那寬帽沿也散了邊。

這是一個看上去有些破敗,有些潦倒的傢伙。只是刀具和匕首的寒芒提醒著這個世界,這傢伙還有些危險。

他正蹲在一棵需要十幾人才能圍抱的大樹下,用筆將他見到的看上去可以吃的植物畫下來,採摘下葉片和花,用植物膠粘在這一頁上,再採些果子去喂他的小老鼠,微笑著餵它們吃下去,會不會死翹翹!不過他發現,小老鼠們很聰明,它們彷彿對有毒的植物果實,有天生的敏感。這二十天走下來,也就那頭最貪吃的掛了,其他三隻過的還很滋潤!好像長胖了些,就是有些暈車,掛在揹包上,晃啊晃的,有些沒精神!

在這植物茂盛的茫茫森林間,樹木遮天蔽日,灌木叢生,野草沒膝,地面上落滿了一層厚厚的枯枝敗葉,踩上去鬆軟無聲,半空是遮擋視線的樹杈枝葉,腿腳處是雜亂的蒿草。大自然其實是靜謐無聲的,所有的動物為了能夠活的久一點,都不太敢發出巨大的聲響。除了處在食物鏈頂端的生命,它們才敢呼嘯山林。

就在他慈祥的看著三隻小寵物們,抱著大果子,拼命啃食的時候。“慢慢吃,會撐死的”,他經常和寵物們說話,長久的孤獨。只有在寫字,做地圖和說話的時候,他才能感覺到自己是一個人。而不是,只是尋找食物,不斷廝殺的野獸。

原本安靜的森林裡傳來一陣急促奔跑的聲音。

迅速拔出盾牌和石錘,他半蹲在地上仔細辯識這聲音。

四個聲音,雙足?兩個在前面跑,兩個在後面追,速度很快。

他輕身走到樹邊的巨石後,把頭探出去想觀察一下。

就看到兩個小身影,一前一後,“嗖,嗖”兩聲從他身下飛馳而過;再一側頭,剛看見幾十米外有兩個壯漢追來,就見一個投石索臨空砸來,“當”一聲正中他腦門,一陣眩暈!

“嘶”,這腦瓜子一陣生疼!想我“九縱野火”,一身神聖武裝,怎麼就用腦門做了盾?

好不容易,才見個人,見面也沒有一句“你好”!居然,一上來就是一石頭,一陣火起,野火左手舉起盾牌,右手緊握石錘,就朝著兩個壯漢懟了出去。

四十步也就幾秒鐘,對方兩人身穿黑色皮夾,頭上帶著鋼盔明顯也是亡命之徒,也就愣了一秒,也悍然拔刀衝來。

就三秒,兩把長刀手配合極其默契,微微同步,從左右同時揮砍而來。左一刀劈上路,一刀劈下路。野火如果用盾格擋其中任何一刀,都必然一刀會砍在身上。

戰鬥不是表演,戰士也不是演員,所有搏命的廝殺,只在數秒之內定生死!

好像是一種本能,也或許是一種天賦!野火猛的滑鏟,讓過左邊一刀的上路,盾牌斜擋右邊人一刀的下路,右手石錘已經揮出。

長刀斬落在盾牌之上,濺起火星,石錘也落在右邊壯漢的右邊膝蓋處,然後三人交錯而過。身後慘叫聲傳來,野火不看也知道,因為錘子透過手感悄悄的告訴他,某人的膝蓋碎了!

轉身,舉盾,再後退四步,拉開與膝蓋碎裂武者的距離,讓他無法就近支援隊友。

第二個人,沒看隊友一眼,直追兩步,跳起來,長刀從空中沿中路狠狠斬下!野火,腳踏大地,舉盾對沖。

“咚”,刀劈在盾面;“咚”盾牌帶著長刀撞在了第二個人身上,盡將人有些頂回空中;錘飛如電,又是一聲“咔嚓”,第二個膝蓋碎裂。

再次飛退,第二聲“啊”的慘叫聲響起,眼前兩個人都抱著膝蓋躺倒在地面。

戰鬥,在這一刻結局已經註定,前後不過六秒!

兩個人還想拼命抵抗,結果在一個被砸斷了一條手臂,另一個被砸破腦袋以後,都消停了。麻利的將兩個人收拾了,然後捆的更粽子似的,扔在一邊,這才看向躲在遠處草叢裡的兩個孩子。

這兩個孩子看上去大約十歲左右,個子小一點的是男孩,大一點盤著長髮的,應該是個女孩。都還在拼命的喘息,黑色的頭髮,黑色的眼睛,很瘦,很黑,但眼睛有神,眼神裡有恐懼,警惕和猶疑。衣服應該是麻做的,灰黃色的本色,都有些破爛。他們躲在草裡,如果不是伸出兩個小腦袋,居然有一些隱蔽的效果。

野火,也不說話,就轉身繼續看他的小寵物們,看看它們是不是還活著。他知道,兩個小傢伙還驚魂未定,他不能太過於急切的去追趕。那兩個俘虜也不敢說話,咬著牙忍著斷腿的疼痛,這是一個殘酷的世界,很少有人會留下斷腿的人,那不是財富,那是負擔。

除了樹葉的摩挲聲,森林再次安靜了下來。

女孩的膽子好像大一點,半蹲著一點一點從草叢中挪了過來,男孩見女孩動了,想了想,儘快步走到了女孩的前面擋住她,小聲地說了幾句話,男孩反而先走了過來。

野火,有些欣賞這個半大小子。在他的概念裡面,男人在危險的時候,該站在女人的前面。

大概接近到十米,兩個小傢伙又停了,又是沉默。

野火轉身去拿水袋,嚇到了兩個小鬼,又往後退了三步。

一個水袋被扔了過去,做出一個喝水的動作以後,野火開始自顧自的收拾起行囊來。

男孩,一見他要走,開始急了,對著他就喊:“別走”!

野火的肩膀微不可查地震了一下,這是中文!語言,其實是一種最神奇的東西,那代表著歸屬,靈魂裡面的歸屬和認同,這代表了“我們”,而不是“他們”!

“先喝水”,他轉過身嚴肅地看著這兩個孩子,“然後,告訴我,他們為什麼追你們?”。

兩個孩子吃驚的看著他,“你會說我們的話?你也是野人?

一個小時後,好一頓語言加筆畫,野火終於從一男一女兩個小孩處弄清楚了現狀,他們上午出來採草藥,回村的時候發現捕奴團在圍攻據點,但是還是被人發現了,一直被追到這裡。

追逐他們的人,正在圍攻他們生活的據點,這些人會殺光任何抵抗的人,搶奪食物和物資,然後會將老人和嬰兒殺死,把抓到的青壯賣給城裡的奴隸市場,換取大量金錢和獎勵。

城裡的人都是屬於奴隸主的,他們會在後脖頸處被燙上烙印,表明他們的生命屬於誰。有很多不願意依附於城市,不願意做奴隸的人,也有一些從城市裡逃出來的奴隸,他們在野外遠離城市的地方組建起零落的據點,城市裡的人稱他們是“野人”。城裡人從來都不承認野人有人權,可以隨意殺戮,捕捉和買賣。

女孩拉著男孩跪下來,用最正式的磕頭禮,“求求您,救救我們的據點。我們祖先說,我們永不為奴!但我們倆個可以獻上我們的忠誠和生命,一生為您勞作和戰鬥,求求您!”,抬起頭看向他們所指的方向,天邊有一抹淡淡黑色的煙塵在升起,目光裡有些寒冷。

在他的觀念裡:人是平等的,至少在律法上應該是平等;人的生命是可貴的,不應該隨意殺戮和買賣,那是野蠻人的行為!這世界不應該是這個樣子,這世界病了。既然這世界病了,那麼就應該治。問他怎麼治?他是一個簡單的人,手邊有什麼,就用什麼來治!於是,他想了想,“嗯!”,目前好像只有弓與刀。

當然還有嘴巴,但是認真地想了想,他有些不擅長,還是算了吧!

思考一分鐘,他脫下臂鎧,拿起捕奴團的刀,用力劈了下去。“咦!”,鎧甲完好,但刀卻崩了個小口。然後,又用自己的螳螂刀和長刀對劈,“喲!”長刀很乾脆的斷了,切口絲般光滑!

野火拉起兩個孩子,給他們一人一把短飛刀,長刀太重他們拿不動,也用不了。然後指了指兩個被捆成粽子的人,讓他們在這裡守著,如果到夜裡他還沒有回來,那就處決這兩個俘虜,自己逃生去。

“這是我的命令,也是你們家人希望,這是成年人的戰鬥!”,最後一次檢查完裝備,將裝在籠子裡寵物們留給了這兩個孩子。轉身,消失在叢林的夕陽裡。

他,很簡單,在知道自己是死過一次的人,能再次活過來,其實已經是一個奇蹟。對於死亡,自己保持敬畏,卻從未恐懼。過去的三百多個日夜,經常問自己,我為什麼還要活著?是為了尋回那些意識裡面的“世界”,但那個世界不應該是現在這個樣子,他不喜歡。

他不能不管,如果連這個世界最基本的人性都不再理會,那麼他的活過來還有什麼意義?他絕不會,如同野獸般活著,不如死去!他想起了巖壁上的那句話,“向死為生!”

性如火,急如風,夕陽下,灰黑色鱗甲的幽光,在山石間,清澗旁,草木的深處,一閃而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