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天,雲憶的傷可以說是徹徹底底的好了。

這天早上,天氣涼爽,梅朵和父親打算去地裡收玉米了,為了報答父女倆的收留和療傷之恩,雲憶和鍾離幻決定一起去幫忙。

準備好了麻袋、水壺、揹簍、還有一頭老黃牛,幾個人打算出發了。

“雲公子,你的傷才好,你騎在牛背上吧!”梅朵姑娘頭戴野花,手提水壺,身著粉色粗布衣服,吃力的把老黃牛拉到了雲憶身邊,嬌小的紅唇微微吐著香氣,如黑珠的眼睛滴溜溜的看著雲憶。

“......梅朵姑娘,不用了,我已經好了!”他看了看站在不遠處的鐘離幻,尷尬的一笑。

“小路不好走,你會不習慣的,哞哞經常駝人的!”

“哞——哞?”雲憶挑眉一愣。

“就是它啊!”梅朵姑娘說著用手親暱的上下摸著牛的臉,“我取的名字,好聽嗎?”

“......呵呵!好聽,好聽!”

“那趕緊上去吧!只要騎上它,它就會哞哞哞的叫,可好聽了!”她把兩隻小手放在嘴邊呈圓形,學著黃牛叫的樣子,甚是可愛。

雲憶看厭了幻龍城各種女子的萬種風情,唯獨沒有見過如此爛漫率真,聰敏活潑的山村姑娘,心中一陣漣漪,忘記了答話。

“我先走了!”鍾離幻在一旁已經看了很久了,一個剛剛及笄的姑娘心思他看在眼裡,明在心裡,此刻再不離開就是笨的要命了。

“師兄,”雲憶一把拉過牛繩走到鍾離幻跟前,“師兄,你來騎吧!”

“......”別說騎牛,鍾離幻見也沒見過幾次牛。

“來吧來吧,反正誰騎它都會哞哞叫!”雲憶沒有等梅朵姑娘和鍾離幻反應,便抓住鍾離幻大胳膊向上一提,直接把他提坐到了牛背上。

梅朵姑娘:“……”

“雲憶!你......”鍾離幻緊張了,他兩隻手撐在牛背上,又害怕牛受驚,他一動不敢動。

“噓!別吵!”雲憶一手抓住鍾離幻的腿,一手在嘴上一比劃,“太吵牛會驚的,牛驚了會頂人!”

“......”

鍾離幻哪裡騎過牛,而且還是坐牛,從小他見牛的次數也是寥寥無幾,此刻一聽雲憶這樣說,嚇得一動不動,大氣也不敢出,堂堂寒竹傾君折在了牛身上。

“走嘍!”雲憶一把牽起牛繩,吆喝一聲,老黃牛果真“哞”的一聲起動了,這一動,鍾離幻一個緊張便習慣性的往後趔了一下,手緊緊抓住竹蕭和紗衣,保持鎮定和平衡。

“師兄,坐好了!”他回頭微微彎起笑唇,強健的體魄讓鍾離幻放鬆了身體,不知道為什麼,鍾離幻相信雲憶不會讓他掉下去的。

牽牛的黑衣少年哼著曲調,腰裡彆著黑扇,手裡甩著趕牛的鞭子。

坐在牛背上的青紗少年擺動著長腿,攥著竹蕭,淡淡的勾了勾冰冷的唇,跟在牛後邊的姑娘嘟著嘴,提著水壺,一聲不吭的踢起一撮土。

除刺蝟妖人那晚來時,雲憶是昏迷的,鍾離幻是惆悵的,所以一路風景和地形他們一概不知。

今天不緊不慢,才把這個地方看了個通透。

梅花村,梅花樹到處可見,只是已經是深秋了,並沒有梅花綻放。

雖然沒有梅花可以欣賞,但是秋天的野花也是美的心醉。

梅老伯戴著斗笠揹著揹簍走在最前面,雲憶拉著“哞哞”在不遠處跟著,梅朵姑娘在最後一跳一跳的,早就忘了雲憶沒有騎哞哞的事情了。

一路上,稀稀落落的人家盡收眼中,散養的雞鴨在到處啄食,小狗在和小貓打架嬉戲,隱隱約約還有婦女在自家菜地摘豆角,孩童在雞圈裡收雞蛋,也有健壯的漢子揹著揹簍和妻子作別,應該也是要去秋收。

輕輕嫋嫋的炊煙好像清晨的薄霧,鍾離幻第一次感覺到了濃濃的生活氣息。

走著走著他們來到了一個小橋,小橋是用青石砌成的,還略顯溼潤,清晨的微光鋪在上面,彷彿如明鏡似的。

小橋橫跨在河的兩岸彷彿血脈相連的親人,橋下面的水聲淙淙的像琴鳴一般,於是人在橋上走,水在橋下流,倒影與真人相互輝映,形成一幅畫。

這一座小橋過去就是農田了,梅花村的村民春種秋收都要經過這一座小橋。

橋的那邊是農田,這邊是人家,兩處風景一處連。

鍾離幻拿起竹簫到嘴邊悠悠的吹了起來。

蕭聲起,秋蟬鳴,蛙聲一片,牛兒哞哞叫,從遠而望去,石橋,流水,青山,還有野性男兒牽牛慢慢走,青紗少年衣袂飄飄,斗笠老者熟引路,粉衣豆蔻出梢頭,如仙歌如詩般的世外仙境啊!

倘若時光真的可以停留,那就在此刻定格吧!

雲憶和鍾離幻都這麼想。

很快,他們已經到了梅朵姑娘家的玉米地裡,一大片玉米長的比人還要高,每個玉米棒子都是顆顆飽滿,梅老伯樂的滿臉皺紋橫著長了。

話不多說,雲憶擼起袖子開始了,他揹著揹簍,每搬一個棒子便朝後一丟,盡數丟進了揹簍裡,梅朵力氣小,便跟在雲憶旁邊,把搬的玉米也扔進了雲憶的揹簍裡,然後眯起眼眸笑彎了眉。

梅老伯拿著麻袋把搬好的玉米一個一個塞進去,好像都很忙的樣子。

只有鍾離幻和牛站在一起,他不知道幹什麼?也不知道怎麼幹?但是他明明白白的知道,他是多餘的,他是沒用的,更是來壞事的。

姑娘的心思旁觀者清,他站在遠處看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這個姑娘的確與眾不同,她如同山裡放養的野鳥,自由桀驁,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散發出一種蓄勢待發的美。

她的獨特與熱情像清新的風,清涼的雨,透亮的月光,又彷彿春天的一抹陽光照的人云開霧散,如沐春風,但凡是個男子都會心動吧,何況雲憶正值青春,血氣方剛,渾身上下都散發出雄性的氣味,這應該就是書裡所說的乾柴烈火吧!

他想離開了,可是真的不知道去哪裡?他煎熬的如同在火上行走,如同在冰裡洗澡,沒人知道他的痛他的忍,他真的想離開,離開這個世界。

“鍾離公子?”

“......梅老伯”鍾離幻被梅老伯拉回了思緒。

“你怎麼了,剛才......”梅老伯過來打算喝口水,卻看見鍾離幻眉頭緊鎖,眼眸微紅,嘴角發白,連他站在了他面前都沒有發覺,便擔心的問到。

“沒事……頭疼,老伯有事?”撒謊不是他的長項,可是遇見了雲憶以後,他開始經常撒各種不著調的謊。

“哦,那就好,晚上回去給你熬一碗湯,準好!”

“多謝老伯,不必費心!”他說完梅老伯還沒有離開,欲言又止的好像有話要說,“老伯還有事?”

“呵呵,也沒什麼大事,就是......”他拿下斗笠扇了扇脖子上的汗,靠在了牛身上。

“老伯有事,盡請明言,鍾離自當竭盡全力。”為感謝他們的療傷之恩,不管多難的事,他一定會辦到。

“咳咳!你是雲公子的師兄對吧?”

“是!”

“那他的事情,你應該可以負責吧?”梅老伯摸了一把哞哞,哞哞笨拙的腦袋蹭著老伯的手。

“......雲憶的事情?他是不是有什麼地方不周到?請老伯說明,鍾離自當替他負責。”

“不是不是,他沒有不周到,”他一邊擺手,一邊戴上了斗笠,“他很好,很好!”

“那老伯所說的是?”

“我,說的是他的——婚姻大事!”梅老伯又拿下了斗笠。

鍾離幻:“......”

“小女梅朵對他有託付終身之意,只是他父母均不在此,我想,你是他的師兄,應該可以替他負責,對嗎?”

鍾離幻:“......”

“如果鍾離公子你同意了,我便現在就去說。”

鍾離幻:“......”

“鍾離公子?鍾離公子?”

鍾離幻愣是半天擠不出來一個字,慌亂、迷茫、揪心、糾結、萬種滋味,如果剛才是如烤烈火,那麼現在就是烈火焚心了。

“......老伯!此事鍾離,不能負責,我只是他的師兄,並非兄長!”

此刻他已經忘記或者不承認他們已經結拜過兄弟了,“他父親還在世上,鍾離不能也不敢替他作主,何況婚姻本就是他個人的事情,老伯應該直接問他,他如果......”

他把手緊緊攥著,指甲快要刺破掌心了,“他如果願意,也不一定非要父母師兄同意。”他心一揪一揪的疼,他只想一個起飛消失了,或者化為空氣死了。

“真的嗎?沒有他父母在他也會答應嗎?”梅老伯開心的又戴上了斗笠,然後又迅速取了下來,扇的更忙了。

“或許是!”此時的鐘離幻真的不知道自己在說的是什麼,一個念頭,讓他一個人待會吧!求你走吧。

“那你覺得他會喜歡小女嗎?你覺得小女如何?”老伯越說越起勁,只問的鐘離幻渾身發麻,手腳抽筋,似乎站立不穩。

“梅朵姑娘......”呵呵!怎麼樣?醜嗎?不醜,老嗎?不老,笨嗎?不笨,他沒辦法再撒謊,慢慢把真話從牙縫裡磨出來,“梅朵姑娘年輕漂亮,素雅清新,善良純真,雲憶他,他應該......會,喜歡,老伯去問吧!”

他真的語無倫次,痛入心臟了,老伯卻一點看不出他臉色白的可怕,嘴唇乾的欲裂。

“好,那我現在就去問他,你在那邊樹下面休息一下,緩解緩解頭痛!”梅老伯速度的戴上斗笠,開心的走了。

呵呵!多謝你走了。

鍾離幻腿一軟,差點向後倒去,他慢慢走到了樹蔭下,坐了下來。

雲憶應該會同意的吧?他對雲憶的風流史只是聽說,並未看見過,但是無風不起浪,沒有十分真也有七分實,何況雲憶自己也從未否定過。

誰會拒絕一個送上門來的美嬋娟?尤其像雲憶這樣來者不拒的風流浪蕩子更不會了。

郎情妾意的合作他不想再看,一家三口的模樣刺了他的眼,黃牛的哞哞之聲碎了他的尊嚴,花花草草此時是他們的調情物,他多餘的彷彿這秋天的蚊子。

他噁心死自己了,師弟的愛師弟的心師弟的婚姻與他又何干?郎才女貌天生一對自古就是,陰陽結合是老天爺定的。

他一個大男人憑什麼理由什麼權利什麼身份心痛?對,他沒有權利,也沒有理由,更沒有身份心痛,原來心痛折磨也是需要一個理由的。

呵呵!那他可以離開嗎?為什麼此刻他連逃避離開都不可以?

老天!老天爺!你……讓我死吧!

他把頭輕輕仰起閉上眼,一顆淚從眼角偷偷滑落,內心的吶喊和表面的平靜形成烈鬼與慈佛的對比。

“轟隆隆!轟隆隆!”

打雷了,是要下雨了嗎?

這雨說來就來,大晴天怎麼突然就下雨了,如豆大的雨滴打在玉米葉上發出噼裡啪啦噼裡啪啦的聲音。

“師兄,師兄,下雨了,你怎麼還把臉仰這麼高?”雲憶用扇子擋在鍾離幻頭頂,自己卻溼透了。

“我熱!你,去那邊,”他一把推開了雲憶,繼續仰面求雨。

“那邊我開了結界了,雨淋不到他們的,”雲憶雙手遮眉,雨水打的他睜不開眼。

“那你去,去給他們收拾玉米,”雲憶不動彈,“你去幫他們,我熱!讓我淋一會雨,去!”

雲憶道:“那給你開個結界吧?”

“不用,我熱,你去!”鍾離幻很執拗,雨水打在他的臉上,順著美麗的弧度匯聚在了下巴,變成了一股水流下。

沒辦法,雲憶只能跑過去幫忙把搬好的玉米都裝進袋子裡,然後紮緊口,兩袋一綁,放在牛背上。

鍾離幻把頭仰的更高了,雨水密密麻麻的打在臉上生疼,他卻嘴角勾起,笑了起來。

眼尾的淚水混著雨水流下,他不再憋著,讓它使勁的流,一股一股的流,他的牙齒髮出呲呲聲,伴著雷鳴聽不見,他使勁的磨,咬碎了牙齒的磨。

老天爺,謝謝你,謝謝你的這一場雨。

他輕輕的說著這幾個字,自己都沒有聽的清。

呵呵!謝老天什麼?僅僅謝它的一場雨嗎?

是啊,一個連哭泣悲傷都不敢的人,當然會因為一場雨的掩護而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