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好師弟的表字叫什麼了!

若水,從字面意思來看,薛明光是水靈根,人也像水做的,細嫩的面板柔軟得像是一掐就能出水。

從深層意思來看,“若水”二字取自成語“上善若水”。

古人云:“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即做人應如水,水滋潤萬物,但從不與萬物爭高下,這樣的品格才最接近道。

他希望師弟未來能成為這樣的人。

多好聽的名字!多美好的寓意!梁淺頗為自得。我可真是個取名字的天才!

薛明光喝完酒,身側太監給他遞來一塊乾淨清香的帕子。少年接過帕子,擦拭了一下自已唇角的酒水。他臉頰有些泛紅,不僅僅是因為第一次喝酒,一下子就上臉了,還因為自已被嗆到,導致酒水從唇角漏出,在外人面前真的有些丟臉。

可大家並不覺得他這樣丟臉,恰恰相反,淡粉的唇角漏出酒水,看起來有幾分誘人色氣,有些血氣方剛的年輕人看見這樣的他,即使沒喝酒,也忍不住跟著紅了臉。

皇帝一本正經地清了清嗓子說:“明光,到我面前來。”

皇帝身旁擺放著一個做工精緻的帽子,他拿起帽子,讓薛明光走到他面前單膝蹲下,然後幫薛明光把帽子戴上。戴上後,他幫薛明光整理帽子,把帽子戴得平平整整了,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需要朕為你取個表字嗎?”皇帝問他,實際上眼神在往梁淺那邊瞟。做父親在尋求兒子的意見。甚至兒子表達了不同意的話,父親會無條件聽從兒子的話。

很奇怪的關係,但落在眾人眼裡,沒有一個人覺得稀奇。

梁淺見狀站起身說:“父皇,兒臣已為師弟取好表字。”

單膝蹲下的薛明光聞言轉頭瞧他,心想就他這個死不正經能取出什麼好名字來?

只聽見梁淺說:“上善若水,我給師弟取的表字叫若水,薛若水,怎麼樣?”

治國沒有一套,武術一塌糊塗,唯獨愛讀書的皇帝讚許地點點頭:“上善若水,確實是個好名字。”

滿座臣子鼓掌。

“好!二皇子殿下取的名字太好了!”

“從二皇子殿下給師弟取的名字就能看出來,他對薛公子有多上心,簡直是把人當親弟弟對待了呀!”

被取表字的當事人薛明光因為面前是梁淺親爹,所以他臉上還掛著禮貌乖巧的笑容,心裡卻不屑地冷哼一聲。

嘁,哪裡好了?什麼上善若水?根本聽不懂是什麼意思!

還說他對我上心,把我當親弟弟。誰稀罕吶?

吐槽歸吐槽,取完表字,及冠禮的流程過了一遍,薛明光回到自已的座位上後,心裡覺得無聊,忍不住在心裡默唸了好幾遍:

薛若水、薛若水、薛若水……

聽起來倒是不難聽。至少比他親爹孃取的薛小四好聽多了。

至於“明光”這個名字,是宴秋在看書時恰好看見這個詞,便隨便拿來做薛明光的名字了,隨意的姿態好似在給一隻小貓小狗取名字。

可聽周圍的人說,梁淺給他取的名字能凸顯出梁淺對他的上心?

上善若水究竟是什麼意思?少年一雙漂亮的長眉疑惑地微蹙。

他在親爹孃身邊時,連字都不識得,整天就知道在田地裡打滾玩。

被宴秋接去魔界後,宴秋倒是請了個先生教他識字。但他認字後,看過的書只有術法書。在魔修眼裡,人間的四書五經都是些假大空的道理,先生對此不屑一顧,自然不會教他。

在此之前,他也像先生一樣,覺得四書五經是無用的東西。可現在他卻生出了想了解它的想法。

薛明光正坐在座位上走神,旁邊的梁沉應付了好幾個大臣的敬酒,那些迂腐煩人的老東西才肯走。他連忙湊到薛明光面前。

“明光,本殿下可以這樣叫你麼?你名字可真好聽呀,比梁晚潮自以為是給你取的表字好聽多了!”

薛明光涼涼地瞥他,心說,明光這個名字最難聽了,比薛小四還難聽,對比之下“若水”這個名字都顯得動聽悅耳了些。

少年懶洋洋地回他:“嗯。”

梁沉卻只當他性子害羞內斂,想和內斂的人交朋友,自已就得更加外放,於是他嘰嘰喳喳地纏著薛明光說了好多話。

纏得薛明光都不耐煩了,終於主動與他說了句話:“殿下,問你個問題。”

梁沉驚喜:“你問。”內斂的人主動與他說話,怕不是和他聊得很開心,想主動與他交朋友了?

“上善若水是什麼意思?”

這個問題可問倒了從來不好好聽課的梁沉:“……”

不能在心上人面前丟臉!梁沉咬咬牙,開始發揮自已生平最強大的腦力瞎編:“爬山的時候太累了,流了好多汗,這就叫‘上山若水’!”

薛明光將信將疑:“……”是這樣?

拿這個給我取表字能體現梁淺對我的上心?哪裡上心?是祝願我爬山的時候少流汗嗎?

挨著梁沉與薛明光坐的五皇子:“……”

恰好坐在對桌的梁淺很不爽梁沉接近自家師弟,一直在朝這邊看,五皇子忍不住抬手對梁淺招招手。

梁淺見狀走上前:“怎麼了?五皇弟?”

薛明光注意到梁淺走過來,本以為他是來找自已呢,誰知道是去找那什麼五皇弟。

沒意思。少年心裡冷哼一聲,轉頭面向梁沉。

一轉頭,一個酒杯送到他面前。

是梁沉送來的,梁沉怕薛明光又追著問他文學方面的事情,便想著勸人喝酒。

“明光,你嚐嚐,這酒可好喝了,只有逢年過節能喝上呢!”

薛明光心想,喝了酒別繼續吵我就行。他張嘴叼住梁沉遞來的酒杯。

梁沉見狀愣了愣,旋即兩頰發熱著親自給薛明光喂酒喝。

兩人這般舉措看起來有些親密,但梁淺沒有看見,他在背對著兩人聽五皇子小聲說剛才發生的事。

因為薛明光喝了點兒酒,對神智造成了些許影響,身為五感通明的修真者,他竟然沒聽清五皇子究竟與梁淺說了些什麼。

聽完五皇子的話,梁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好氣在梁沉竟然用曲解的意思來教壞他的乖乖師弟,好笑在梁沉可真是個蠢貨。

然後一轉頭,他發現蠢貨給他師弟灌上酒了。

梁淺笑臉一僵:“……”

他黑著臉走到薛明光那桌,雙手用力往桌上一拍,桌子上的酒壺、酒杯、菜碟都因此震動,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喝醉酒了的少年兩頰紅彤彤的,一雙狐狸眼略顯溼潤,控訴般的瞪他:“幹嘛?你好沒禮貌!”

同樣喝了不少酒的梁沉本來就傻,現在更是一臉傻樣,憨憨地指著梁淺,複述薛明光的話:“就是啊,你怎麼那麼沒禮貌!”

梁淺冷颼颼地瞪他:“騙人家師弟喝一堆酒才叫沒禮貌呢!等你清醒了我再找你算賬!”

這個算賬,倒不會把人揍一頓,他不喜歡恃強凌弱。而且要想讓人感到痛苦,那當然是逼人做自已不願意做的事啦——比如說逼梁沉學習。

梁沉最怕自已舅舅,他舅舅是個武將,但深信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每次他舅舅來看望他,就必定會關心他的學業。

若是老師管他,他母妃還能出面威懾老師。若是皇帝管他,他母妃撒撒嬌,皇帝就任由他去了。只有在他舅舅管他的時候,他母妃同樣畏懼自已那個嚴厲的哥哥,不敢說什麼。於是梁沉每次都會被舅舅管教得很慘,待在自已房間裡,哪兒也不能去,只能坐在書桌前寫著無聊且看不懂的課業。

這樣的懲罰,不是比揍一頓更好嗎?

梁淺冷哼,用眼神對梁沉說:你給我等著。

然而喝醉了的梁沉完全不懂他這是什麼意思,還在大著舌頭語無倫次地與梁淺爭論。

梁淺懶得與醉鬼爭論,直接把自家喝醉了的師弟拖走了。

梁淺的寢殿有很寬敞舒服的客房,條件比他與薛明光合住的房子的主臥還好。

把師弟帶到自已寢殿客房,將人帶到床邊,他按著人的雙肩,迫使薛明光“咚”的一下坐上床,柔軟的床榻因此震了幾下。

坐在床上的少年懵懵地抬眸看他:“幹嘛?我不睡覺的。”

梁淺半蹲下,與他平視:“你喝醉了酒,不睡覺要幹嘛呀?”

“什麼醉?我沒有醉,我要修煉!”薛明光辯解道,立刻盤腿,煞有介事地打坐。

但是打坐並不是做個動作就算打坐了,他周身的靈氣根本沒有在流動,說明他只是做了這麼個動作,實際上什麼都沒修理進去。

梁淺無奈,喝醉了還修煉得進去才有鬼呢!

他拍拍薛明光的臉:“師弟你醒醒吧!快點兒睡覺吧!”

少年睜開眼,十分較真道:“一會兒要我醒醒,一會兒又要我睡覺,你究竟是想我醒醒,還是想我睡覺?”

他較真的模樣怪可愛的,梁淺“噗嗤”一聲笑出來:“要你睡覺。”

“可是我不會睡覺。”薛明光一臉茫然,“我好久沒睡過覺了。”

自幾年前被宴秋囚禁起,他沒睡過一天覺,如果是清醒時的他,他會記得該如何睡覺。但喝醉後的他已經忘記該如何睡覺了。

換做是別人聽見薛明光這話,一定會覺得無厘頭。但梁淺是在夢裡看過薛明光的遭遇的人,本來接近薛明光,就是因為心疼少年過得不好。現在聽少年本人隱晦地提起那段被囚禁的經歷,他更覺得心疼。

他就像教小寶寶一樣,在床上躺下,給薛明光示範:“噥,首先要躺下來。”

也不能說是“像教小寶寶”,因為小寶寶都會無師自通地睡覺。

喝醉酒的薛明光很明顯是魚的記憶,他已經忘記了自已不久前說過“我要修煉”,竟然真的學著梁淺躺下來。

他盯著天花板看了一會兒,躺在他身側的梁淺同樣是仰躺著,所以根本不知道他閉沒閉眼。只是沒聽見少年發出什麼動靜,便以為他可能是睡著了。

就在他準備輕手輕腳地起身離開時,身側傳來少年柔軟的聲音:“這樣就是睡覺嗎?好無聊啊。”

聞言,他單手撐著床鋪,將身體半撐起來,這才看見薛明光一直睜著眼盯著天花板。

他無奈,伸手把平躺著的少年掰過來,讓他側躺著面對自已。

被他掰過來的少年疑惑問他:“幹什麼?”

梁淺一臉嚴肅地對他說:“把眼睛閉上,師兄會監督你的!”

“為什麼?”少年有些委屈,“我都聽你的話睡覺了,這麼兇幹嘛?”

“閉上眼睛才叫睡覺知道嗎?”

“你不也沒閉眼嗎?我在學你啊!”薛明光理直氣壯地指著他,伸出纖長的手指戳了戳他的眼角。

梁淺聞言閉上眼:“我閉眼了,你也快閉!”

“誰要聽你的,我不要面子的嗎?”

聽薛明光的語氣半是嘚瑟,梁淺忽然想起來自已之前帶某個皇弟的時候,那個皇弟年紀小,脾氣又臭屁,每次梁淺讓他吃飯或者睡覺,他就會說出那句“誰要聽你的,我不要面子的嗎”,為了在皇弟面前樹立威嚴,他就會狠狠打那皇弟的屁股,然後皇弟就哭唧唧地乖乖聽話了。

在聽見這句熟悉的話時,梁淺真的下意識想打人屁股。

可是一看,自家師弟都已經及冠了,是個成年人,他對人這麼做,多少有點兒奇怪。

他無奈,不能打屁股威懾人家,那就試試和酒鬼講道理?

“你究竟要怎樣才肯睡覺?算師兄求你好不好?”

酒鬼思索片刻,已經變成魚的記憶的他突然想起來一個問題。他一本正經地問梁淺:“上善若水是什麼意思?”

“說出來就肯睡覺嗎?”

“考慮考慮。”

梁淺給他仔仔細細地講解了一遍上善若水,可能是因為不喜歡文學,就像梁沉也不喜歡文學,看書或者聽書的時候很容易睡著,薛明光應該也是這樣,剛才怎麼哄都鬧騰,結果一對他說起文學,他一下子就睡著了。

看少年難得乖巧的恬靜睡顏,梁淺無聲輕笑,打算起身離開,可剛有動作,才發現薛明光的手臂壓在了他的衣袖上。

要是強行把衣袖拖出來,指不定會將人吵醒。這大機率是薛明光幾年來第一次睡覺啊,還是不要把人吵醒了吧。

梁淺只好留在床上。

因為什麼都幹不了,沒過多久,他也跟著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