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沒有任何徵兆,固若金湯的天極王朝,從盛至衰,最終,竟斷送在我的父皇——承德帝嶽龍淵的手中。
一些番邦小國公然結盟,以父皇只聞“燕樂”不理朝政為由,發動兵亂,三十萬大軍,勢氣如虹,短短三個月,便連佔我天極數十個城池。亂軍所到之處,生靈塗炭,屍橫遍野。
前幾日起,皇宮裡便早已亂作一團,宮女、內監、妃嬪們,無不席捲金銀,呼號奔走。昔日那歌舞昇平的承天大殿,如今好似風飄飛絮、雨打落萍般,再無往日之輝煌。
似乎只有我,天極國宛雲公主——嶽心湖,依然每日倚窗而立,素手撫琴,冷漠地看著那些曾趾高氣揚氣昂的人們,自顧逃命,茫茫然如喪家之犬般。並不是我不畏生死,而是——我實在無處可去。
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人乎。
我豈能不愛惜自已的生命,畢竟,我才只是十六歲而已。可是,我雖貴為千金公主,本應萬丈榮光,可又有誰知道,十六年來,我過的卻是螻蟻不如的生活。
術士說,我命中帶剎,容顏絕色傾城,卻偏偏是禍國妖顏之相。
我出生的時候,那一晚天象異變,紫薇星隕落,代表著天下易主;我滿月那一天,天狼吞日,異象橫生,國家必然有難。民間瘋傳,天極國恐怕要改朝換代,而我,一個小小的女娃,從庶出無名,一下子成了禍國殃民的妖孽,四海皆知。
我的生母,更在我年幼時便不知所蹤,後宮之人提起生母,都是噤若寒蟬,我的父皇下了死命令,但凡有人提起一律處死。而我,因五歲那年,一場大病,對於五歲以前的事情全都忘記。母親,在我的腦海裡,只是一個羽衣翠衫、依稀模糊的身影。
父皇對於這個失去母親庇護的女兒,從來都是不聞不問。我的翠竹宮,彷彿是冷宮一座,除了侍女墨梅,自幼和我一起長大,主僕情深,而其他宮人,從不踏入翠竹宮門一步。
滿朝文武皆向父皇進言,希望將我奉上神臺祭祀天神,以死謝罪,祈求能感動上蒼,勿降罪於天極。依著父皇的本意,也是想將我處死,以何他天極國百年基業不毀於一旦。可是,卻不知為何,父皇本欲做下處死我的決定,卻因著一名術士悄悄向他進言,他龍顏大變,卻竟然沒有立刻處死我,而是將我趕進翠竹宮,很少理會。
我就是在那個冷清的宮殿裡,度過了十幾載的青春歲月。
多年來,父皇沒有邁進翠竹宮一步。
不知道幸或不幸。孤苦無依的我,竟然出落的如花般美豔動人,玉骨冰肌,顧盼之間,美目流轉,攝人魂魄。
我自幼失去母親,兄弟姐妹大多都對我疏而遠之,無人在意一個不得寵的公主。若說對我尚有一絲親情的,便是太子承澤,只有他,對我尚有一絲兄妹情義,對我關懷有加。只不過,他深受父皇重視,經常委以重任,一年到頭,我也見不到他兩次。
其實,我的心中,無比的期盼,能夠得到父親的垂青。
就在兩年前,父皇五十歲生辰的那一天,萬邦來賀,盛況空前。我特意為父皇獻上一段自已編排的舞蹈。結果,並沒有溫暖父皇冰冷的心,可是卻一舞驚天下,紅顏亂芳華。似乎,所有人,皆被這個傳說中的妖孽公主那傾國傾城的容顏所折服, 被她翩翩驚鴻之舞亂了心神。自此,天下皆傳,天極第一美人,當屬宛雲公主——嶽心湖。可是,因為這傾城之姿,更坐實了妖顏禍水之名……
侍女墨眉經常發呆地望著我如水的嬌顏,驚歎造物之神奇。十六年,我早已學會忍得住寂寞,也更喜歡清冷無憂的生活。每日彈琴習畫,輕歌曼舞,甚至刺繡養花,與世無爭,倒也無憂自在。
我的妖孽之名,與我的驚豔之姿,均是轟動四野的逸聞奇事。也註定了,我——天極國第一美人,這一生不會如尋常百姓兒女那樣,安享太平。
“公主!求求您了,我們也快逃吧。亂軍馬上就要攻進來了,到時,我們都難逃一死,尤其是您啊。”墨眉早已收拾好行囊,垂手站立一旁,用哀求的眼光看著我。
她的哭求,將我從回憶之中拉回。
我輕輕搖了搖頭,眸華流轉,嘆息道:“墨眉,不要勸我了,你快逃命吧。也許,你可以僥倖生還,而我,根本走不出這個宮殿。原因,你是知道的。所以,你我,各安天命吧。”
“公主,奴婢求您,不要再任性。只要逃,就會有一線生機,您千萬不要自棄啊。”
我悽婉一笑,道:“墨眉,你知道嗎,這次諸國聯合攻打我天極,除了以“清君”的名義,還有一點,是“誅妖”啊!那個妖,不就是我這個所謂的公主嗎?
這麼多年來,我雖隱居深宮,卻時刻處在風口浪尖之上,因著術士說我是禍國妖孽,天極上下人人得而誅之。若我的死能保全天極,我寧願即刻赴死。所以,你我主僕一場,我不忍累你性命。如若此次國難中,我不幸亡故,但願你念在多年情份,年逢我孃親祭日的時候,替我拜祭一下,餘願足矣。”
“不!不!公主,奴婢不走。奴婢死也要與您死在一起。這些年來您從不把我當作奴婢看待,奴婢早已把您當作親人般。”墨眉早已哭的如梨花帶雨般,死死抓住我的手臂。
我拼命忍住淚水,板下臉厲聲道:“可這一次畢竟不同,你若當我是公主,我命令你即刻離開。否則,我現在就橫屍在此。”語畢,素手猛的扯斷琴絃,鋒芒之處抵住自已的咽喉,以死相逼,希望能保全墨眉性命。
墨眉大駭,因被我步步相逼,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公主,多謝您救命之恩,墨眉唯有來生再報,還望公主多多保重。”說罷,墨眉抹了把眼淚,轉身就走。
我低聲道:“御景園假山後有一暗道,可通宮外。如逃出生天,隱姓埋名,萬不得提及與我有任何關聯。切記!珍重!”墨眉背脊一僵,拼命不讓自已回頭,哭嚎著奔了出去。
方才還聲色俱厲的我,在墨眉徹底消失不見後,終於癱軟在地,深知此一別,有可能是今生的訣別。
此時,外面隱隱可聽到擊鼓喊殺之聲,必是亂軍在強勢攻城。紛亂的宮殿裡,四處都彰顯著破敗。
我撣盡素衣上的灰塵,對鏡梳理好萬千青絲,順手將娘唯一留下的遺物:一對翠玉耳環掛在耳間。鏡中出現了一張美若天仙、不染凡塵的芙蓉素面,真真是肩若削成,腰如約素,丹唇外朗,明眸善睞。我對著鏡中的美人嫣然一笑,合上梳妝匣,起身緩緩踏出了自已的寢宮,直奔向承天大殿。
或許,只有在這個時候,我方能見上父皇一面吧。
十六年來,我只是在每年他的生辰之日,遠遠的望他一眼。有的時候,多麼地想撲進他的懷裡,撒嬌地叫一聲父皇。我生來就失去了母親,又在宮人的白眼中長大,無數次,睡夢中都渴望擁有一份真切的父愛。然而,我的父皇,他卻從未正眼瞧過我一眼。縱然我嬌顏傾城,可他卻視如毒蛇猛獸,避而遠之,生怕沾惹到我,就會沾到晦氣,亡了他的國家。
如今,果如術士所言,天極國瀕臨險境,風雨飄搖。或許,他此時更加肯定了傳言的真實性,恨不能一劍斬殺了我吧。
倘若,能死在生身父親的手中,也許,總比落於亂軍之手好得多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