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醫護人員並沒有送蓬櫻和行香子回原來的地方。

這個負責對一部分路段進行管制的營地第一時間就向周圍請求支援,並按緊急預案將指揮權交給了離得最近並且等級也是最高的那支聯盟軍隊。

現在營地的大部分力量在對異構體叢集進行“偵查”並嘗試“遲滯”,其餘則在組織營地內非戰鬥人員的撤離。

剿滅它們只是時間問題,但在此之中要儘可能減少人員物資的損失。

“與異構體叢集同時出現的,還有你剛剛感受到的兩次魔力波動。”行香子找來一張紙,在一左一右分別寫了“壹”、“貳”。

將它們用線連起來,線上畫了一個小圈:“營地正好在這中間,它們的目標可能並不是這裡,而是被指引向‘壹’,那裡駐紮著一支身份不明的聯盟軍隊。”

隨後行香子就她們現在的所見,開始慢慢給蓬櫻分析每一個動作背後收到的指令,以及發令者與執行者的邏輯。

都是她個人的推斷,營地與聯盟軍隊一開始都是明文通訊,這時行香子還能偷聽到一點。

然後營地當場被聯盟軍罵了幾句,很快就翻出了他們此前交換過的密碼本,用上了密文後行香子也只能看著漫天的資訊飄過,然後感受附近戰場局勢來和蓬櫻吹水了。

行香子沒講家鄉話,和她們一同撤離往安全地方的還有營地內的其他人,他們雖然也聽著,但並沒有什麼嗤之以鼻或是別的意見。

一個是行香子確實說的在理,另一個則是強者總是受人尊敬的。

剛剛和丹曦打架時動靜可不小,他們雖然因為活動範圍受限沒有實時圍觀,但那靈能風場帶來的窒息壓力卻直接反映著那場戰鬥的強度。

蓬櫻和行香子能與丹曦打成這樣,已經很能看出實力了,所以其他人心裡預設她們是享受作為強者的權利。

但是不用付出作為強者的義務,不用她們去作戰。

因為她們是平民,而且還是傷員,而且情況也並不算危急。

說實話她們跟著撤離隊伍,就如同定海神針一樣,給予隊伍裡其他人別樣的安全感。

這種展示過暴力後帶來的看得見摸得著的安全感,也為組織撤離帶來了極大的方便,至少都沒什麼抵抗。

畢竟這裡是紅區,被路段管制抓進營地裡的都是常年混跡這種地方的人,三教九流都有,他們向來不服管理只服拳頭。

沒人鎮著場子,光靠幾個文職和士兵就想看住十幾個人,不太現實。

異構體叢集,其數量並不是說多少隻多少隻異構體抱成一團滾過來,而是說一個區域裡有多少異構體大致分佈。

這種不完全統計說明在叢集外一定還會有零散的異構體。

人多,明的暗的能量波動明顯,就容易把它們引來。

叢集因為成了群,會遵循一種名為“鳥群”的“行為規則”(鳥群演算法),它們有更優先的掠食選擇“壹”——即聯盟軍隊——看不上這點人。

而那些自由活動的異構體就難說了,人多吸引的範圍也廣。

這時大傢伙就會各種考慮一下生存率了,單走好就單走,從眾好就從眾。

而算來算去,跟著隊伍抱團活著的機率高點。

因為行香子在這裡,而且還有個不太能動的“重傷員”——看起來是——這兩人很大機率不會丟下他們自已跑了。

或者說,跑也跑不過,要死她們先死。

可能只是人家的隨口一說,行香子從丹曦那句“她更需要你”中聽出了另一層資訊:“保護平民。”

【2.】

撤退的路上沉默無趣,行香子在那普普通通的吹著無人回答的水,蓬櫻一步一頓的晃悠著前進,護送這支撤離隊伍計程車兵偶爾過來給行香子分享一下他們的最新情報,其他人則縮著脖頸悶頭趕路。

原先在擔架上躺著的蓬櫻,只是被人抬了一會,就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已呲牙咧嘴的主動跳了下來。

才剛走兩步就突然一個趔趄,下意識扶了一下行香子,卻在抓緊的一瞬間如觸電般縮了回來,跌跌撞撞好不容易穩住身形。

雖然一步一步疼得眼淚汪汪,但蓬櫻愣是咬住嘴唇一聲不吭。

她最開始沒覺得,這休息了一下疼勁立馬就上來了。

之前好像一個旁觀者一樣看著自已的骨肉和東丹曦的靈能在身體裡晃盪晃盪,現在切身感受到了全身上下皮骨肉像是分離了一樣的滋味。

既然是蓬櫻她自已下來的,行香子也只是帶些責怪的瞪了她一眼,就隨蓬櫻這樣逞能了。

反正修煉者的身體耐造,隨便折騰。缺胳膊少腿都不用怎麼擔心,何況這種只能說是“挫傷”的小事。因為疼痛只是最便宜的代價。

而其餘眾人看在眼裡,不免笑著搖搖頭,稍稍緩和了一下隊伍裡壓抑的空氣。

這算是做了行香子沒有做到的。

其他人是不太清楚情況的,他們本來就被與外界隔離的軟禁,而迷茫又帶點惶恐的眼睛顯然是被異構體叢集給震懾住了。

一個兩個沒事,一群人有這麼大的情緒就麻煩了。

畢竟路是要一起走的,情緒是會一直共鳴,一直共鳴就會不斷放大,不斷放大就會無可避免的滑向一個極端。

護送這支隊伍計程車兵當然是有隊長的,但他只是漠視著這一切。

行香子擔心隊伍會卒然一鬨而散,那就完蛋。

她有能力保護整支隊伍,就當積一下陰德方便閻王把自已從地獄往上撈幾層,也不能讓他們亂跑了,不然一個個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行香子作為一名資深的修煉者,並且曾經在某種意義上指導了前幾代修煉者訓練體系的建立,早就察覺到了這個隊伍裡的異樣。和蓬櫻吹水完全可以小聲點,但她沒這麼做,是想故意透露出資訊來安撫眾人。

再用一些話術,明裡暗裡引導他們的思想:“異構體叢集被玩弄在股掌之間,我們走邊上看戲就行。”

效果有限。

因為行香子並不善於鼓舞人心,她以前也不用拉選票,沒有這方面的實踐經歷,並且缺少最關鍵的東西:情緒感染力。

事實就是如此,她調動不了別人的情緒,甚至連她自已的情緒都很難調動。

這種能感染人的情緒是來自心底的,並非浮於表象。她有喜、有怒、有哀、有樂。但只是給人看的,是用來表達意見的,是用來解決問題的,不是屬於自已內心的。

或許只有那些對她來說足夠重要的人,才能觸動行香子,展現出真正屬於她的情緒。或許能精準踩在她雷區,並且一遍又一遍的滾來滾去也可以。前者有幾個,後者也有幾個。

行香子更擅長的是陳列出一個又一個的現象,用最實際的東西與不爭的事實來獲取人心——只說一半的真話。

而遇到必需的、無可避免的場合,也有無數的人才爭著來當她的話筒。

但現在?誰來肩負重任?

蓬櫻嗎?

她能嗎?

她能。

她做到了。

並且她也很幸運,這一路上並沒有遇到單獨遊蕩的異構體,氣氛雖然還是有些沉重,但好歹平安無事。

行香子已經看到了前方打在地上的車燈,那是從別處調過來的一支隊伍,這是一道封鎖線,見到他們就說明過去後就算出了戰區。

行香子看了看一步三回頭的蓬櫻,沉思片刻道:“你之前說你還能打是嗎?”

蓬櫻走的慢,在隊伍前進過程中很快就從隊中落到了隊尾,行香子出於方便監視整個隊伍的原因,也就沒催著她加速了,跟著一起到了隊尾。

現在護送這支隊伍計程車兵已經在和拉封鎖線計程車兵在接洽了,其他人也在挨個有序的接受檢查。

而蓬櫻頻頻回頭的方向,當然就是她們剛剛來的方向。

已經開戰了,即使是蓬櫻,此刻也能感受到那邊的能量波動。甚至不用依靠修煉者的感知,傳來的爆炸聲就已經能說明。

但是,從“風”給予的轉述中,她得到了一絲不祥的氣息。

還有異構體叢集在那邊,還有丹曦和許多不知名的戰士也在那裡,還有……一定還有很重要的人在那裡。

“我還可以!”蓬櫻中氣十足的大聲回答道,只是聲音有些嘶啞。

行香子伸手碰了碰蓬櫻手背,和之前那樣的才剛接觸,蓬櫻就像觸電一般把手一縮。

疼的。

但下一刻縮回去的蓬櫻又反而緊緊握住了行香子的手。

蓬櫻疼了會哭,是真哭的那種。行香子看著蓬櫻一直蓄在眼眶裡的淚水一點點漲起,直到即將決堤——把手抽離。

“確實可以。”剛剛行香子已經簡單掃描並修補了一下蓬櫻的身體,勉強把她的狀態拉到了能繼續戰鬥的水平。

最主要是給她鎮痛了。

長期的疼痛真的可以把一個人逼瘋,而行香子並不想讓蓬櫻再多接受“懲罰”了。

不讓醫生給她用藥只是單純的藥不好,受限於此界技術限制,修煉者用的特效藥多多少少有一些不太好的東西在裡面。

“疼痛只是最便宜的代價。”行香子嘆氣道。

所以她支付了一些虛能,用來幫蓬櫻償還了一部分恢復身體代價,剩下的讓她自已用時間去償還。

“還有之前的……”蓬櫻翻起了舊賬,除了一開始說好了要和行香子三七分的,以及此前各種行香子從不說但蓬櫻自已很在意的東西。

算來算去算不明白但是自知一定很多的蓬櫻發出哀嚎:“嗚——欠了你好多!我離不開你了!”

“所以你以後賺了錢……”行香子改口了一句廢話文學,“那就有錢了。”

沒把原先想逗逗她的這句“第一個想的就是逃離我嗎”給說出來,因為突然擔心蓬櫻會亂想。

“一般的異構體你應該能對付,不過……”行香子先給蓬櫻打個預防針,“去幫忙就別想了,只會添亂。人家是有組織有計劃的剿滅……”

“……但是可以帶你去邊上看看,感受一下氣氛。”行香子這一段話逗得蓬櫻情緒吊起又拉下,拉下又吊起,終歸是滿意了。

她總有些莫名的執著。

當她們轉身準備離去,一旁的隊伍裡有人大聲喊道:“你們要去哪?”

蓬櫻這下也是突然機靈了,拉起行香子就跑:“我車還在那裡!”

“站住!”士兵提起武器就追。

但在邊跑邊摁下無線電匯報情況的同時,卻先一步收到了指令:無視她們。

【3.】

蓬櫻是有一點路徑規劃的,拽起行香子沒按來時的大路跑,而是往邊上的小巷子裡鑽。

但也就一點,她很快就鑽進了死路,而且,進入旁邊建築的門還是被封死的。

僅以體積論,地下古城的建築佈局格外宏偉,除了高到像是不存在結構強度閾限的樓房,還有寬到能並排跑十幾輛車的大道,就連最為細枝末節的巷子也有兩三人並行那麼寬——也有那種兩棟樓之間就一個拳頭那麼大的縫,但蓬櫻並不覺得這是巷子。

蓬櫻抬頭看了看。發現包圍她的這些建築並沒有開窗,她會飛也只能硬飛到樓頂了,帶人爬升很慢但比待在這好一點。

但實際上不用飛。蓬櫻拽著行香子,駕馭著風把自已兩個猛猛往上頂,飛快一半了才發現不對勁。

哪有什麼追兵?可是現在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看一眼行香子吧。

行香子體重很輕,蓬櫻拉起她跑路時就像拽起了一個稍大一點的布娃娃,而且行香子都沒做反抗,很順從的讓她拽。

蓬櫻有些尷尬的扭頭看了一眼行香子,行香子面無表情的朝她歪歪腦袋。

蓬櫻以眨眨眼睛回應,嘟著嘴也好像挺委屈的樣子。

行香子把臉往旁邊一撇,躲過了蓬櫻莫名其妙的放電,之後在頭頂用靈力緩緩凝聚出一個灰色的問號(?)。

既然行香子不想說話,那蓬櫻也只能從心的繼續往上飛了,站高一點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