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禮物】
行香子並沒有挑多久，她在禮品店裡隨便轉了兩圈，便選好了心儀的商品。
她還是記得有人在等著她的奶茶的。
回到小桌旁，看到多出來的一碟牛肉乾，不用蓬櫻招呼，行香子主動拿了一點嚐嚐。
無毒，不健康，只是普通的食物而已。
“這是什麼？”在接過奶茶的時候，蓬櫻注意到了行香子另一隻手上圖案精美的編織袋。
“想要嗎？”行香子取出裡面的包裝盒，抱在懷中展示給蓬櫻。
光線穿過面向她的那一面透明塑膠殼，透過其上自已模糊的倒影，蓬櫻看到了包裝盒裡面那個精緻人形布偶。
它是以一副惹人憐愛的跪坐姿態在裡面的。
那色澤那比自已淺上許多的粉白長髮輕輕垂落，散在繁複的復古素白衣裙間，與層層疊疊的荷葉邊隨行香子呼吸淡淡搖曳著。
如果沒有包裝與推銷，只是單純擺在貨架上，顧客走馬觀花的粗略掃一眼，不經意間就會將它略過。周圍的色彩實在令人眼花繚亂。
而當有慧眼如炬的客人，駐足欣賞它的美時，卻總無法忽視纏繞在它小心遮掩下，暴露在細枝末節上的那些白色荊棘。仿若傾訴著它無法開口的痛楚。
視線順著荊棘向上探求著的遊走，一步一步，揭開更多好奇；一步一步，深深扎入心臟。回味過來時，這種痛楚已然感同身受，令人恨不得立刻把它帶回家悉心照料——所以她是最貴的那一款。
行香子一共轉了兩圈，第一圈就相中了它，第二圈確定沒什麼更喜歡的就買了。
蓬櫻審視間對上了包裝盒內那隻金色眼眸，或許還是包裝不善，一朵大概是髮飾的白薔薇落下來，遮住了另一隻眼眸。
縫製技術十分高超，瞳孔中看不出靜物的死氣，單隻眼卻也看不出生氣。
“她好漂亮……”蓬櫻出神的呢喃著。
“不給！”在蓬櫻這一愣神之際，行香子翻手就把包裝盒給收回袋子裡。
“……？”蓬櫻目瞪口呆的看著行香子，自已都還沒有什麼動作，她就抄起袋子幾步跑開了。
而且腳步不停，還在拉開距離。
注意到蓬櫻還沒跟上來，行香子停下片刻，轉頭說道：“如果你想要，就自已來拿。”
隨後動作刻意放慢幾分，讓蓬櫻能慢慢追上來。
行香子並不是要遠離蓬櫻。
確切的說，是在遠離那家小吃店。當她回來時，她敏銳感知到了周圍人不同尋常的目光，以及在她邏輯裡突兀出現的那一碟牛肉乾。
行香子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因為她不是史官了，無法當場查閱她不在的那一小段歷史。
所以，出於對未知的恐懼，她就像受驚的小鹿一樣蹦噠走了。
行香子還要繼續適應。沒關係。
坐在禮物店裡的一張花團錦簇的木椅上休息下，那邊蓬櫻已經拉著墨離在左挑右選了。
這家店是某個近些年來十分風靡的文娛品牌的授權專賣店，他們門店裝飾特色就是精心打理過的鮮活花卉。
不過說到底還是“商店”不是“花園”，真正吸引人的還得是商品。行香子也正是被這些商品所吸引的。
品類齊全、樣式不錯、做工精細……在用料紮實的基礎上，價格也很美麗。
而且，用的不是“能量幣”，是“新幣”。
前者是主要流通於位階體系中的一般等價物，後者是聯盟發行的信用貨幣。
定了“新曆”自然要用“新幣”。
“虛鏡”給行香子直接發的工資是虛能，她隸屬的組織給她發的是津貼，為能量幣。
她身上的新幣是樞顏在臨走前，受聯盟所託轉交過來的。
是給了行香子一些特製的電子裝置，還有配套的各類許可權賬戶之類的。
裡面當然也有鉅額的新幣。
當行香子給蓬櫻“炫耀”了一下賬戶餘額時，蓬櫻直接問出了一個重要問題：“這算不算行賄？”
步伐很急的樞顏也沒好氣回了一句：“是你家太史這些年沒領的薪水，都是走了公賬的。”
好吧，行香子仔細一回憶，確實還沒領過。沒想到那邊快六十年的賬都還記得，想想也是有這麼一回事，她不去領，也沒人會主動催著她，於是就這麼記到一張卡里了。
收了錢之後？之後是人家送了禮自然要客氣一點，行香子跟著一路送樞顏到了運輸機上。期間聊了什麼只有她們自已知道——大概還有蓬櫻，不過她全程在左顧右盼。
阿特拉斯的物價向來偏高，在那些小吃都漲了快一半的情況下，這家禮品店居然還保持著與外地一致的價格。
舒適窩在椅子中，花香撓的行香子輕輕打個哈欠，瞥了一眼仍在和小離糾結選哪個的蓬櫻，隨手拿起身邊的一件小工藝品。
同樣是一個人偶，到處都擺有的各式人偶是他們主流商品。
拿在手中，行香子就能更加細緻的分析組成了。
先看一眼標籤，等級標記上面塗的是“白色”，也就是沒塗色，也就是無等級限制，普通人都能用。
但是，人偶的材質就很奇怪了，是有等級的。雖然都是一階五六級這樣，並且是人工合成材料。
其中縫製的絲線，是來自魔女的技術。以前是屬於“人偶師”的獨家手藝，現在都是全智慧化生產了。這種科學技術互相交織的行為在“族與族”中是很正常的，能學過來改良的就是本事，畢竟各族之間又沒什麼專利保護的協議在。
不過說真的，裝飾品這類東西使用有等級材料，增加一些“粗魯的對待它，它仍然很棒”的特性，那無可厚非。因為看它落灰就直接丟洗衣機裡洗，結果飾品全掉了，這種事情也不是沒有過。
但是連填充物都使用有等級材料，就很……估計主人出生時收了這個禮物，轉眼到該進墳的時候，它還健壯著。
行香子默默回憶起以前看過的，一些史官對這個品牌的調研報告。
他們明明可以走飢餓營銷的套路賺大錢，卻無論什麼產品都幾乎能不限量的預訂，選擇了一個薄利多銷的道路。
他們對成本和質量的把控，到了連幾乎盜版都沒有的程度。
似乎真的只是想“人人有DOLLS”？。
“DOLLS”是這些人偶的稱呼，那句話是宣傳口號，這些字元是異世界的文化……諸界互相傳播文化其實是一件很稀鬆平常的事情，這種摻一點異文化也可以帶來一些新奇與除去直白的尷尬。
直接念“人人有玩偶”，就和很多口號同質化了，沒點耳目一新怎麼讓人印象深刻。
還有一個傳聞，他們的幕後老闆是“司荼”。
傳聞啊……
咔嚓——
“嗯？”閃光燈將行香子驚醒，“怎麼……我睡著了？”
行香子的周圍是一圈舉著裝置拍照的人山人海，離最近那位是舉著手機自拍的小姑娘，同樣被閃光燈糊面的她紅著臉道一聲歉，然後竄進了人群中。
行香子這個位置本身算是用來拍照打卡的取景點之一，光線佈置的本就均衡。而她的常服是有一點點繁複與仿古的裙裝，還附有扎大蝴蝶結的小禮帽、長度像披風卻實際上是條帶流蘇的披肩、在腰際盤了幾圈的綢緞腰封，及過膝長襪加粗跟短靴之類的——在服裝日益趨向簡練的今天，這些是已經過時很久的打扮了……
各種時代在她這一身上都有一點體現，只不過優質的材料與合理的裁撤下，她的整體倒也形成了一個獨特且微妙的均衡。
行香子看到了在人群邊緣偷笑的蓬櫻。
“噗……”即使是傳音也能聽出她憋不住的笑意，“我剛剛還在想怎麼有個……”
“不過你剛剛真的和這些玩偶好像啊，我還想找你買下來呢……”大概這就是那群人圍著行香子的原因吧，估計把她當成了景的一部分。
抱起一個小朋友，和她拍完合影後，行香子掛起禮貌性的微笑，朝著周圍人群搖了搖頭。
只是告知他們自已不當模特了。
之前的拍了就拍了吧。
一位攝影師檢查著剛剛拍下來的完美照片，卻疑惑的發現……她臉上怎麼長了個大燈泡？怎麼會有一圈光暈恰好蓋住她？
不久後就這件事就被他們丟入了記憶的邊角。
在人群自覺讓開的道路中，她徑直走近還挺樂的蓬櫻：“喜歡哪個？”
“剛……想要那邊那個。”想打趣一句的蓬櫻連忙改口，在湊近時她察覺到了行香子眼底閃過的一絲……疲憊？
晃晃腦袋，再次自檢一遍身體，行香子從樣品其附近的一堆包裝盒中選出了一件。
機能是巔峰的，質量是最好的。
兩個都找不出毛病。
“就這一個嗎？”行香子沒等來蓬櫻說“還有那個”。
“嗯，小離喜歡這個。”蓬櫻解釋道，“我嘛……我覺得它們不如小離可愛。”
“……我覺得它們不如你可愛。”行香子“隨手”挑了另外一個，“這個算我送你的吧，祝你……明年的生日快樂？”
她那想要又不好意思的小眼神，行香子倒也看得出來。
插一句，行香子是會如期參加彭櫻的下一次生日派對的。
她不知道多少歲但選了個良辰吉日的生日。
【2.心結】
行香子掃碼支付完，出店門將三個手提袋遞給蓬櫻，她藉機問道：“好像……看行香最近你好累的樣子。”
“逛街，要提點東西才有那種感覺。”行香子輕描淡寫的回答，輕描淡寫的略過她手裡空空的事實。
將一個袋子分給小離抱著，蓬櫻擦擦不存在的汗說道：“不是這個意思啦。我是說……以前好像從沒見你睡覺的樣子。”
“這個啊，修煉者本來就可以不睡覺的，吃飯睡覺這些可以用能量來更高效的替代，說白了不過是習慣而已。”行香子盡力在迴避這個問題。
但看著蓬櫻越發擔憂的表情……她看穿了。自已剛剛應該直接順著她說累了的。
互相沉默的對視片刻，行香子最終還是心軟了，嘗試用一個更加合理的藉口應付過去：“……以前揹負著一個世界的責任，自然要朝乾夕惕……”
越加掩飾越多破綻，說了一大通卻換得蓬櫻蓄滿眼眶的淚水，行香子也只能坦白了：“好吧，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怎麼了，也許只是累了。但是，你看，我一切都好。”行香子輕輕牽起蓬櫻的手。
感受到一道又一道的靈能從手心上傳遞過來，找不出問題卻又不肯善罷甘休，一遍又一遍的掃描著自已的身體。
“嘛，感受到了吧，我很強的，我可是十三級的修煉者誒。”
“十三級……已經踏上了第五階誒，全虛鏡也分了就七個階梯……”
“這個世界也只有一些幸運兒突破桎梏到了第四階，再僥倖到第五階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了。”
“第五階……一二三階是對應能量的‘氣力能’三態，第四階是對應能量的適應，第五階不知道吧？第五階是能量的變化。”
行香子牽著蓬櫻在路上往前走，蓬櫻這種悶頭不做聲的態度就搞得行香子是手足無措，只得不停的找話。
但是，越說越慌。
“啊對，再往上就是到了質能轉換了，這個其實我也會哦！”
行香放開牽住的手，加快幾步跑到蓬櫻面前，揮手在空中誇張的亂抓幾下，最後一臉笑盈盈的攥住拳頭在蓬櫻面前。
見她有些呆滯的目光被好不容易被自已吸引，行香子也不再賣關子，緩緩攤開手。
一片三葉草靜靜躺在那裡。
“不喜歡嗎？還有哦。”
她的手一握，再一攤開，三葉草變成了一朵紅色的小花。
如是反覆幾次，紅、黃、橙三色的花在她手心來回變幻。
“噢，我知道了！再給你看個這個。”行香子一拍腦袋，手中的花變回了三葉草。
手再在蓬櫻袖口一拍，三葉草消失不見，卻在潔白的袖口印上了。
掂起印花又抖一抖，便混勻散開了一圈花紋。
“看，我厲害吧。這就是高階修煉者。”捏住袖口一點點，行香子主動湊上蓬櫻近前，仰頭露出的那得意洋洋表情，甜膩膩的腔調邀功著，能擰出水來的眼神催促她來誇。
擁抱。
突然扔下了手中的一切，蓬櫻緊緊抱住近在咫尺的行香子。
這次，不再是一擊脫離。
“謝謝你……”蓬櫻的囁嚅。
“倒、倒也不用了……大街上……周圍人都看著呢。”
其實並沒有人能關注到。因為行香子早就給她們做遮蔽了，不然剛剛那些表演也未必放的開。
要是被人發現昔日的太史竟然……那這個世界一瞬間就會變得無比干淨——威嚴掃地了。
不過總算搞定了，這個遲鈍又敏感的小姑娘。
大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