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的森瑩雪大逆不道,被老媽關禁閉了,在房間裡鎖了一天,乾脆叛逆到底,跟下人宣佈自己要絕食,以死銘志。
森夫人讓她去,結果森瑩雪還真從早餓到晚,餓得眼冒金星,肚子咕咕直叫,到了夜裡也無法入睡,望著那滿牆的書畫,不禁悲從中來,淚流滿面。
那時已過三更,森家大院靜得像一座鬼宅,突然有人敲了敲她的窗戶。
森瑩雪心想是哪個丫鬟趁夜給她送吃的來,餓了當然猶豫,但又想自己不能半途而廢,便道:“走開!別理我。”
窗外那人說:“是我。”
森瑩雪一聽那聲音,眼淚奪眶而出,忙撲過去,開窗道:“你,你來幹嘛?”
白皓修苦笑,“你說呢?”
森瑩雪悲喜交集,“你怎麼進來的?”
白皓修說:“翻牆啊。”四下看看,道:“這裡沒個遮擋,要麼我進去,要麼你跟我出來……我有話跟你說。”
森瑩雪突然間被灌注了勇氣,手腳並用地翻窗,“你帶我走吧。”
白皓修點頭,但似乎有點錯頻,只說:“到背後去。”
森瑩雪餓了一天身子綿軟,翻出窗沿的時候手臂脫力,往前栽了一下。白皓修忙把她接住,只聽她嬌喘連連,“我,我沒吃飯。”
白皓修一愣:“為什麼?”
森瑩雪哭著說:“反正這裡誰都嫌棄我,還不如死了乾淨!”
白皓修心疼壞了,“呸!你再胡說。”同時終於鼓起勇氣摟住她。少女的身子真是柔若柳條,他的胳膊都跟著發軟。
白皓修牽著可憐兮兮的森瑩雪,轉道去廚房,守著門等她啃了幾個饅頭泡菜,看她餓得形象全無,更心疼,“你怎麼玩得起絕食?餓壞了怎麼辦?”
森瑩雪哽咽道:“我除了這樣,還能怎麼?”
白皓修嚴肅地說:“我跟你說,我打算今年就去考。”
森瑩雪一愣,“今年?”
白皓修點頭:“嗯,都跟村長他們說過了。我說,我說我要娶你。”
“……”森瑩雪的臉泛起紅暈,羞怯地低下頭去。
“可是……”白皓修心跳氣喘,難以啟齒。
森瑩雪抹著眼淚問:“可你去考,我還不是在這?”
白皓修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我還有一個爛招,你聽聽?反正再差也好過讓你嫁給別人,我也實在沒別的辦法了。”
森瑩雪點點頭,再瞧著他。
白皓修心中忐忑,七上八下,這輩子沒這麼結巴過,“你,你跟我,一起考吧?”
森瑩雪:“……”
像是確認了白皓修沒開玩笑,她石化了。
“什麼……?”森瑩雪氣若游絲地問。
白皓修硬著頭皮解釋:“女人也可以當靈武者的。”
森瑩雪的嘴張成一個梨型,眼睛也瞪得快要鼓出來:“你,你讓我,我去當靈武者?你,你瘋了呀!”
白皓修忙說:“我教你,東西我都帶回來了。也沒那麼難!真的!”
森瑩雪完全亂了方寸:“你,我……”
白皓修又說:“再怎麼說你也讀了那麼多書,文試肯定沒問題。剩下的通通交給我,我們還有時間。只要你進了正靈院,別說你娘,知縣來了都管不了你!”
森瑩雪尖聲道:“可是我什麼都不會啊!就算是隻看靈根,但我,我?你……”
白皓修看她嚇得快暈過去,只好閉嘴不再多說,伸出一隻手不知該往哪兒放,僵硬地按住她肩膀。
森瑩雪直接撲到他懷裡哭,又是傷心,又是絕望,溫熱的眼淚打溼他半個胸口。
“你……”她嗚咽道:“你就不能,帶我走嗎?”
白皓修張臂環住她,沉默著。
——我他媽又能去哪兒呢?
於是森瑩雪抽抽搭搭地又哭一會兒,心卻漸漸溫涼,黯然脫離他懷抱。
白皓修真的好想快點長大,快點變成一棵能為她遮風擋雨的大樹。彎下腰去找她藏在碎髮下的眼睛,心裡發急又無助。那一瞬間,他竟也冒出要不就不考了的想法,帶上森瑩雪出去流浪……
但那也只是一瞬間而已。
白皓修握住森瑩雪的手,把她拉了起來,溫言道:“我帶你去個地方吧。別哭了,當心哭壞了眼睛。”
森瑩雪只能跟著他走。她其實好恨這種無能為力,任人擺佈的感覺,好像自己從生下來開始就是這般,從來沒有改變過。
到了那紅色的院牆底下,白皓修輕手輕腳,把森瑩雪橫抱起來,帶著她飛簷走壁,跳起來便落在牆外。
那過程中,森瑩雪摟著他的脖子,心被高高拋起,又穩穩落下,驚奇中帶了些飄飄然。她知道白皓修有些神通,但親身體驗還是頭一次,原來那個獨來獨往的死小孩,已經長高長大,變成一個可靠的人了嗎?
森瑩雪便往他懷裡靠,表示自己沒力氣,不想下來走路。白皓修抱著心愛的女孩奔跑起來,在土坡下,在田坎邊,在鬱鬱蔥蔥的林子裡,迎面而來的夜風讓森瑩雪渾身輕飄飄的,如墜雲端。
兩人安安靜靜地,誰也沒說話。
白皓修帶森瑩雪翻過後山,來到山坳中一片綠油油的草甸,正對天邊滿月。
夜空繁星璀璨,風一吹野草低伏。森瑩雪胸中鬱結稍解,下來走出幾步。只聽白皓修喚她,回頭,少年指尖捻動,催生出星星點點的藍色靈火。
夜空下的世界陡然被點亮了,森瑩雪屏息靜立,見那靈子顆粒匯成細流,舞動著,旋轉著。白皓修揚腕一送,它們如天上星河墜入凡間,流淌在她身邊,匯成一束,在她的裙子上投射出億萬星辰。
森瑩雪綻開驚喜的笑容,原地轉圈,裙裾盪開,那些靈子顆粒也散射出去,在這片草甸上鋪展,沉浮,彷彿喚醒了成群的螢火蟲,靜悄悄地飛舞著。
白皓修看得痴了,原來她這麼漂亮麼?像天上的仙子一樣。
森瑩雪笑靨如花,跑過來說:“真好看!”
白皓修心裡有種前所未有的震動,握住她手,表情認真到有點發懵的程度,“我想每天看著你笑。”
森瑩雪說:“我這輩子,只認你了。”
白皓修心神激盪,把女孩拉入懷中緊緊擁住。
森瑩雪悶在他胸口,“皓修,我好羨慕你啊。你能靠著自己的力量離開這大山,到漠陽去過人過的日子,而我只能靠婚嫁。我在這裡已經過不下去了!”
白皓修聽到這話,手臂收緊,咬著嘴唇望天,死活沒讓眼淚掉出來,啞聲道:“那你跟我一起考啊。”
森瑩雪點了頭,“嗯。”
白皓修一愣,又驚又喜,顧不得自己一臉泫然,鬆開她問:“真的?我沒聽錯?”
森瑩雪也上頭了,“橫豎我都要搏一回!就算考不上,我娘知道我幹這種事,也沒臉再把我嫁出去了。”
白皓修“哈”得笑出來,“就是!你想的比我明白。”
森瑩雪抬起頭來,吐氣如蘭,在他下巴上親了一口。
“……”白皓修傻了那麼一瞬,熱血上頭,二話不說就親了回去。
......
九零年的那個盛夏,是森瑩雪年少時最瘋狂的一段時光。她隔三差五地夜裡溜出家門跟白皓修私會,白天繼續跟森夫人冷戰。
少女有了些心機,從一開始的不說話,到後來的反抗、指責,愈發激烈,每當森夫人想要緩和關係,她都會冷言冷語將母女關係降到冰點。
森夫人無奈,森瑩雪卻覺得自己早該這麼做了。
白皓修也瞞著村長,不再提娶親的事。他忽悠家長更是輕車熟路了,半真半假,說在漠陽送貨的時候被搶,老掌櫃辭了他,心情不好才回來鬧的。然後就給了黃夫人大把的機會展現母愛,白皓修心虛地受著。
但他不知道,村長居然厚著老臉,跟森夫人懇談一次。
森夫人回應說:“我想我說的道理,您都明白。您夫妻倆這五年的愛護,把孩子扶上了正道,以後他該走得更遠才是。”
村長有點吃驚,心頭熱烘烘的,感慨道:“我和老妻都沒見識,只是擔心啊,乾著急!不知怎麼說他。”
森夫人淡淡一笑,“兒女都是債。但他對您二位是孝順的,回去好好說說吧。”
說完就送客了。
於是村長回家一路都在想要怎麼跟白皓修說,他覺得這次談話一定要慎重籌備,這可能是他作為養父,在白皓修剛剛開始的人生中,所能盡到的最大影響了。
白皓修不覺,儼然被初戀的熱情衝昏頭腦,跟森瑩雪膩在一起沒幾天,目標便從“讓她考上正靈院”,直線降至了“讓她成功報名”!
於是壓力驟減,暢想美好未來。
森瑩雪每回貼著他耳朵小聲說話,白皓修除了昏,還是昏,直線降智,腦袋裡裝滿了粉紅泡泡。
所以說白皓修運氣不好,沒能等到那次接受教育,重塑三觀的機會。
就在村長正襟危坐,準備談話的那天晚上,九零年八月初六,月黑風高,森瑩雪拿了足夠的錢,從家裡逃了出來,在村口和白皓修匯合了。
私奔誒!
森瑩雪彷彿飛出籠子的囚鳥,又是驚喜又是害怕,一路上都抓著白皓修的胳膊,坐桐車不敢打盹,到了漠陽住店,居然都不讓他開兩個房間。
“你確定?”
白皓修有點……蠢動。
森瑩雪心想我害怕嘛!但哪敢說出來?只紅著臉,用足夠時長的沉默表達自己的堅持。
“……”白皓修更飄了。
進了房間,他一身正氣,指揮道:“你睡床,我睡凳子。”
森瑩雪悶著頭往床上坐,僵硬得像木頭人。白皓修也有點同手同腳,想倒點茶水,居然還打翻蓋子。
清脆的咣噹聲和他的手忙腳亂打破了尷尬,森瑩雪抬起眼,“噗嗤”一笑。白皓修背過臉抓耳撓腮,突然想到,小時候也不是沒進過她閨房啊。
“你記不得記得你那時候,在我房裡幫我寫作業?”森瑩雪想到一塊兒去了。
白皓修終於輕鬆地笑出來,“你就是個學渣。”
森瑩雪跳起來,嬌嗔道:“討厭啦!”
兩人嘻嘻哈哈地打鬧一番,玩到深夜。
森瑩雪自覺洗漱了,收拾乾淨,縮手縮腳地鑽進被窩裡。而白皓修正在清點明天要用的東西。她眼含秋波,猶豫著問:“凳子上要睡不好,你明天發揮失常怎麼辦?”
白皓修頭也不抬地說:“不會的。”
森瑩雪抿著嘴不說話。
“……”白皓修動作一頓,腦袋裡那根弦接上了,僵了半晌,一本正經地說:“你再鬧,夜半三更了,我可不是正人君子。”
森瑩雪的臉蹭得躥紅,慌忙把臉捂到被子裡去,傳出悶悶的尖叫聲。
白皓修嘴角壓都壓不住,簡直是嚐了口蜜糖,見床上有個蠶蛹在打滾……想撲上去,抱住!
“唉……”他重重地嘆一口氣,語氣十分誇張。在長凳上躺下睡了,預感自己一夜無眠。
良久,森瑩雪輕悠悠地問:“皓修,你睡了嗎?”
白皓修望著天花板,默唸清靜經,“怎麼可能睡得著?”
森瑩雪心頭一陣溫暖:“其實到了現在,我才敢確定,你是真的喜歡我的。”
白皓修不解,“為什麼?”
森瑩雪才不回答,剔透的眼睛在月光中撲閃:“你從小就跟別人不太一樣,除了我,你好像也不跟別人玩。”
白皓修頓了會兒,問:“你不也沒人一起玩?”
森瑩雪嘟嘟囔囔地說:“我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我其實可想跟他們玩兒了。”
白皓修“哼”一聲,有點寂寞,沒接話。
森瑩雪咬住嘴唇,眼眶有些溼潤,用盡量平穩的聲音問:“你一定能考上的,對麼?”
白皓修再沉默一會兒,定定地道:“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