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凡,接完這個電話趕緊給我退出系統,給我過來!!!”
一陣清脆但帶著濃濃怒意的女音響徹在10022號話務部員工區內。在寬敞的機房內,將近百人的10022號話務員正聚精會神地坐在各自的電腦前,戴著耳機與無數的使用者進行著語音交流,重複著日復一日的“您好,很高興為您服務”,回答著無數使用者提出的或簡或難的問題。
“先生,是這樣的。因為您是他機來電,要重置寬頻賬號的上網密碼的話是真的要核實這個賬號的最近一筆繳費記錄的。這真的是公司規定。”
員工區一個較為偏僻的角落裡,一個身材高大,體型瘦弱的男子正在和一個使用者進行著對話,電腦上顯示的通話時長已經達到16分鐘,但是使用者的問題仍然沒有得到解決。
“老子還要跟你說幾遍?!!!老子記不住最近一筆繳費記錄,老子以前打10022號重置上網密碼,也從來沒有叫老子提供繳費記錄。怎麼他媽到你這裡就要叫老子提供這樣提供那樣。老子現在有急事,必須上網,你不給我重置上網密碼是吧?好,你給老子等著,老子在10022號有很多朋友,想查到你是誰很容易,工號2587,哼,你等著!”
“啪”。隨後,耳機內傳來了座機結束通話電話的聲音,這位瘦弱的男子在點選“示忙”後迅速退出了系統,慢慢地朝著之前說話的那個女子走去。
“周凡,你今天又有一個投訴。使用者來電要設定來電轉駁,你難道不知道來電轉駁是屬於風險業務嗎?無論是辦理來電轉駁還是取消來電轉駁都需要核實最近一筆的繳費記錄的。使用者之前來電要辦理來電轉駁時你沒有核實繳費記錄,後來使用者來電要取消來電轉駁時,新的話務員告知他要核實繳費記錄,他馬上就說之前的話務員都沒要求他驗證繳費記錄。後來他再次來電投訴你,現在投訴已經成立,你是怎麼搞的?這個月你已經有三個投訴了,並且還有五張錯誤的工單,而且全組就你接的電話量最少,資料最差,你到底還想不想幹了?!”
這個被叫做周凡的瘦弱男子一臉茫然的站在一旁,一聲不吭地接受著年輕女子的訓斥。這位年輕女子是周凡所屬話務組的值班長,具體負責管理所屬小組成員的一切工作問題。能當上值班長的人,都具有極為熟練的業務知識與溝通能力,是話務部中的佼佼者。
“行了,快回去繼續接電話吧,真對你無語了。”年輕女子無奈地說道。
周凡轉身朝著自己的座位上走去,戴上耳機,繼續著一天的忙碌,茫然而又忐忑地回答著每一個使用者的問題。
“喂,我家的寬頻現在上不了網,錯誤程式碼651,麻煩你幫我看一下。”
“我想問一下你們公司現在有沒有話費返還的活動,給我介紹下。”
“什麼?我這個月竟然產生了1654元的增值業務費,我什麼都沒訂過,什麼都沒用過,這筆費用怎麼來的?限你三分鐘給老子查清楚?不查清楚老子立刻到網上曝光你們!”
“是你傻還是我傻,我是要問去營業廳辦理銷戶拆機業務需要帶上哪些證件,不是問去哪一個營業廳辦?你是新來的吧?”
“我家裝的你們公司的寬頻怎麼經常出問題啊?這個月都已經是第四次了,你們到底在搞什麼?!”
……
“先生,給您帶來的不便真的深感抱歉,這邊我已經詳細記錄下了您來電反映的上網費用爭議的問題了,已經提交至相關工作人員為您儘快回覆處理,請保持聯絡電話暢通。”周凡盡力安撫著使用者的怒火,他的聲音是那樣地怯懦。晚上的10點07分,話務部員工區的大多數員工已經下班回家了,而坐在偏僻角落裡的周凡,還在處理著最後一個問題。
“唉,小夥子,我跟你說句實話吧。我覺得你的業務知識水平真的太不熟練了,寫一個工單都要寫這麼久,你不適合當話務員,我勸你啊,還是換份工作吧。”下一秒,使用者那邊電話就已經掛機了。
退出系統,收拾好辦公用品,將耳機放進個人的物品箱中。周凡拖著疲憊瘦弱的身軀,離開了話務部員工區,走出了公司大門。
晚上十點後的天陽市,依舊是那樣地繁花似錦,那樣地車水馬龍。初夏的氣息已經到來,在公司旁邊的餐廳一條街上,總是會看見三三兩兩的年輕人穿著短袖,吃著火鍋,喝著啤酒。他們熱烈地談論著那些令他們感興趣的人與事,時而一起怒罵,時而一同嬉笑。熱血方剛的年紀,日子總是過得那樣地恣意而灑脫。
周凡坐在回家的公交車上,戴上耳機聽著手機裡下載好的歌,將自己與這個喧鬧的世界暫時隔離開來。他喜歡音樂中的那個世界,在那個世界裡,他能夠得到片刻的安寧。
“長安雨,一夜落秋意。路千里,朔風吹客衣。江船夜雨聽笛,倚晚晴,平沙漠漠兮愁無際……”他聽著歌手雙笙那溫柔動人的嗓音,沉浸在他幻想中的那個江湖世界。在那個世界裡,他仗劍行天涯,走遍千山萬水,歷經世間磨難,終於成為一代不朽傳說,成為世人心中永遠的英雄。
他閉著眼睛,嘴角浮現出一絲微笑。漸漸地,笑意越來越濃,最後他竟不由自主地笑出聲來。
“到終點站了!!!”突然,公交車司機的大聲提示驚醒了還在幻想中的周凡,他極不情願地睜開了眼睛,看著眼前五六個乘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著他的眼神都極為怪異。見此情景,他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他趕忙低下了頭,迅速走出了公交車,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這個男的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啊?一直坐在那裡傻笑。”車上一個中年女子說道。
“可能是個精神病吧。唉,好可憐,看樣子也就二十幾歲,就患上了精神病。”車上另一個女子回應道。
已經走遠的周凡自然聽不到這些閒言碎語,但是此刻他心中仍然是那樣地恐懼,他正在猜測車上的那些乘客會怎樣說他。別人的指指點點與閒言碎語,總是令他感到非常地不安。
回到自己獨居的房子內,看著漆黑的狹小客廳與掛在牆上的一男一女兩張黑白遺像,周凡的淚水不禁落下,滴在了他胸前佩戴的玉佩上。通體碧綠的玉佩上雕刻著一個絕色女子。她身穿素衣,不沾染半點塵埃,她盤起的髮髻和那細長髮絲襯托著她那絕世無雙的容顏,她微笑著看著這個世界,那明亮的雙眸似能撫平這世上所有的悲傷與痛苦。周凡緊握著胸前的玉佩,一股安詳溫暖的感覺瞬間遊走在他的全身上下,令他有了繼續與悲傷戰鬥的力量。
他注視著這兩張黑白遺像,自言自語道:“爸爸媽媽,我好想你們啊。我好想走啊,我真的撐不下去了,我真的忍受不了了。我想辭職,但是辭職後我又能做什麼了?我對我的生活真的很絕望啊。”
周凡繼續站立在遺像的面前,強忍著內心的悲痛擦乾了淚水,走到廚房,從堆放在廚房一角的一個啤酒箱裡拿出一瓶啤酒,走回沙發邊,靜靜地坐了下來。他慢慢地喝著啤酒,右手慢慢地將插在手機上的耳機線拔掉,播放著他最愛聽的那首鄭智化演唱的《水手》,他呆滯地看著窗外的萬家燈火,回想著自己的悲慘人生。
“長大以後,為了理想而努力,漸漸的忽略了父親母親和故鄉的訊息。如今的我,生活就像在演戲,說著言不由衷的話,戴著偽善的面具。總是拿著微不足道的成就來騙自己,總是莫名其妙感到一陣的空虛,總是靠一點酒精的麻醉才能夠睡去。在半睡半醒之間彷彿又聽見水手說,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擦乾淚不要怕,至少我們還有夢……”歌聲迴盪在並不寬敞的房間內,在這寂靜的空間內,顯得些許怪異。
在惶惶忽忽的記憶裡,周凡回想起了自己這二十一年的人生路中的部分片段。周凡勉強讀完了高中就結束了自己的學生時代。離開校園走向社會的這幾年裡,周凡一直努力地工作賺錢,他希望能憑藉自己的努力能為自己的父母盡一份孝心。然而,平靜溫馨的日子還沒過多久,周凡的父母卻因病相繼離開人世,留下的只有這一套雖然並不很寬敞,但是卻保留著周凡這輩子為數不多的溫暖記憶的房子與無盡地對於父母的思念。
“總是靠一點酒精的麻醉才能夠睡去。在半睡半醒之間彷彿又聽見水手說,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擦乾淚不要怕,至少我們還有夢。可是,我這樣的人還有什麼夢啊?還有什麼未來啊?”周凡聽著歌曲,繼續著自己的自言自語。
夜深了,房間裡的悲傷終於停了,帶著一絲不甘,也帶著一絲牽掛。凌晨三點的臥室內,漆黑一片,然而,一束極為柔和的綠光卻突然出現在了周凡胸前的玉佩上,漸漸地,一個人形影象顯現了出來;慢慢地,一個女子的身形開始出現。
隨著綠光逐漸由弱到強,女子的身形容貌愈發清晰可見。這是一位絕美至極的女子,一身白衣與那雪白至極的肌膚連為一體,美麗而又端莊。那緋紅的臉頰,散發著迷人的溫柔與芬芳,即便是無盡的歲月,也難敵她回眸一笑。她的雙眸似秋水,明亮至極,即便是這夜空中的明月與之相比也會黯然失色。她是那樣地清麗無雙,是那樣地傾國傾城,是那樣地令人痴狂。
她微笑著看著熟睡之中的周凡,想去用一雙玉手撫摸他的那張白皙的臉,但最終還是停止了這個念頭。突然,似乎有什麼心事觸動了她的心絃,兩行清淚瀰漫了她那明豔的雙眸,似乎隱藏著無盡的哀愁與無盡的心事。柔和的綠光又開始逐漸變淡,女子的身形再次變得模糊起來,最後隨著綠光一起消失在了玉佩中,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天亮了,新一天的生活與工作又開始了,周凡站在去公司擁擠的公交車上,準備著即將到來的工作。他的雙眼空洞而迷惘,他的內心無助而驚慌,忐忑不安的情緒在他的心中肆意蔓延。
未來,等待他的會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