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大得已經越發看不清前路了。

宋音塵知道勸不住紀安寧,便也由著她冒雪跟著自已。

他們在苑都城內早就備好了一處莊子供這些災民暫且避難。

墨白冷秋等人有序的帶著災民翻過後山繞道北城門口入城。

今日北門是紀明當值。

紀明以雪大為由早就遣散了閒雜人等。

他為接應,將災民分批分次陸續的安排到馬車之上。

事先準備得妥當,再加上天氣是個天然的屏障,整個過程並沒有引起旁人注意,百十來號人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的被轉移進了苑都。

“今日雪大,正是作案的好天氣。

兄弟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隨我巡城。

我篤定那夥盜賊勢必在今晚有所行動。

這也正是我們抓捕她們的最好時機。

如今盜賊都敢騎在我們頭上羞辱我們,

我們巡防營的臉還需我們自已找回來。

今夜不許睡覺,把眼珠子都給我瞪大了。

盜賊落網之時我請大家下館子喝酒吃肉。

若抓不住盜賊,殿前我們只能提頭去見。”

紀明帶著一眾親信風風呵呵的在城內大街小巷踏過。

鬧出的動靜太大一度擾得臨街百姓義憤連連。

宋音塵和紀安寧躲在半山腰處。

前面雖有密林遮擋,卻是觀察山下院子裡動靜的最佳隱秘地點。

宋音塵將自已的斗篷披在了紀安寧的身上,二人並著肩坐在石墩上,好在風不大,也未覺得徹骨的冷。

“在你夢裡這個時候你一定忙著治病救人對吧。

那我呢?這個時候的我在幹什麼?”

宋音塵將紀安寧摟在懷裡,儘可能的摟緊,給她溫度。

紀安寧雙眸閃著微光抱著膝歪頭看著宋音塵苦澀的笑了笑。

即便宋音塵眼下正全然的坐在她身邊,但凡想到前世裡的種種,她依然心有餘悸,心底深處的傷疤時不時的就做作痛。

“那時候我和幾個醫館出來的先生也被關在苑都城裡像這樣一處封閉的院子。

人太多了,每天都有數不清的感染者被送進來。

我們這些被關在裡面的人出不去,也接觸不到外面,我們僅僅憑著有限的物資勉力支撐。

我能力有限,很快因為體力不支而病倒。

迷迷糊糊有人把我摟在懷裡,輕拍著我的背,為我唱著我從未聽過的民謠。

再次睜開眼時溫懷瑾守在我的身邊。

我認為是他帶來了許多有用的藥材,和我一同拼勁了最後的力氣煉好了化解瘟疫的藥方,讓這場人間煉獄徹底沉默在了那一方四角天地裡。

可能就是那個時候吧,我覺得溫懷瑾這個人為民不顧生死是個很不錯的人。

以至於在後來的三王奪嫡大戰中我以想嫁之人為由勸說父兄加入了溫懷瑾的陣營才害得紀家上下百十來口人以及二十萬紀家軍最後身首異處。

至於你,

我嫌你故意說溫懷瑾的壞話,還稱你是奸佞小人。

或許那時候你真的是受夠了我的愚蠢才憤然離開的吧,若是訣別也倒好了,可你和我一樣傻,傻到放棄大好的江山被人萬箭穿心又陪我輪迴了一次。”

紀安寧洩盡全身力氣長長的嘆了口氣。

她從不怕說這些,即便痛,她也從不遮掩上一世的傷疤和錯憾。

直到後來溫懷瑾癲狂之時無意中說起這段往事紀安寧才知道真相。

上一世正是宋音塵靠著他那條地下暗網打聽到了疫症的來源,狂襲了八百里偷襲了天狼細作假扮的一縱商隊,拼死從鐵齒中摳出了治療疫症的藥方才結束了這場人間災難。

夜夜趁人不備潛入疫區暗中守護紀安寧的是他,不懼風險悄然送來藥材的也是他。

他喬裝親率暗衛和禁軍正面交手,從禁軍手裡奪下無數條生命。

他假借他人之手大開私庫,救濟難民。

也正是那時起他開始懷疑溫懷瑾和天狼人勾結。

他有意無意的在紀安寧面前提醒紀安寧,可惜那時候的紀安寧只惦著溫懷瑾的捨命相護之恩,根本連半個對溫懷瑾不利的話都聽不進去。

溫懷瑾竊取了本應屬於宋音塵的蓋世功勳,

滿都城百姓無比感念其再造之恩。

他從此便從一個邊緣化的閒散皇子成功的以百姓為靠山殺進了中央集團的爭鬥之中。

“給我。”紀安寧掌心朝上。

宋音塵不動,聽完紀安寧講完這些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整個人發愣的盯著紀安寧。

紀安寧將宋音塵的手抓了過來握著自已的手心哈著熱氣不停的搓著他的手。

“傻瓜,該留名的是要留名的。

不然做了那麼多,外人又不知道,你只圖個良心,卻白白讓別人搶了功勞。

不過沒事,這一世換我守護你,有我在,我不會讓白雪埋沒了你的光亮,更不會讓你再受委屈。

真正一心為民的人當得到百姓愛戴和擁護。

放眼天下沒有人比你更有資格做這個天下的主人。”

宋音塵心疼的將紀安寧抱了過來,扶著 她的額頭在忍不住在他側耳吻了又吻。

繾綣的時光總是很短暫,聲音雖然很輕,宋音塵依舊敏銳的察覺到了山下的異樣。

他單臂摟著紀安寧,將紀安寧的身體稍稍壓低。

兩個人埋伏在白雪之中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若不發出聲響絲毫不會被察覺。

過不多時山下的別院燃起了熊熊大火,宋音塵紀安寧的雙眸好似被點燃了一般閃現火光的繚繞。

木頭被燒得噼裡啪啦的作響,像是張牙舞爪的惡魔不屑善待人間疾苦,拼命的摧毀和吞噬著一切阻礙他們衝破天際的障礙。

“自古皇權爭鬥遭殃的只有百姓。可他們不知道的是百姓才是皇權穩固的基石,能載舟,亦能覆舟。你們大祈再無明君,大廈將傾指日可待。”

若不是紀安寧有不可言明的預見性,恐怕今日這別院裡的百十來號受災百姓就這樣荒默的葬身火海。

宋音塵似頭狼一般眼神堅毅的看著山下那群惡魔,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要讓這群草菅人命的畜生付出慘痛十倍的代價。

“烈王的命就和這場火一樣再熊烈,終將迎來熄滅的結局。他做的那些惡事樁樁件件都有違天道,皇氏又如何,老天爺自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作惡多端的人。”

“長生殿那邊還是沒什麼進展麼?”紀安寧問。

宋音塵搖搖頭,

“敢在皇宮下面設地道想來也不會那麼容易被找出。

長生殿重新修葺之時已經又加深了地基,即便那麼多人在場都沒有一人發現下面的端倪,

若不是慈恩寺那條線暴露了,就算我們想破腦汁也猜不到皇宮下面竟然會是他們藏匿火藥的地方。”

“那眼下怎麼辦?”紀安寧問。

宋音塵輕輕敲了敲紀安寧的鼻尖。

“怎麼辦?涼拌唄。他們比我們還著急不怕他們藏得深。

今夜我們就會推他們一把,即便溫懷瑾沉得住氣烈王那邊也絕不可能再費時冒險。

屆時火藥的事情敗露,溫懷瑾一定會將所有事情都推到溫懷烈的頭上。

此事一出溫懷烈必死,到時候就剩下一個溫懷瑾。

咱們讓他順利登基,之後再將他的罪惡昭告天下,那時候討伐他我們就是正義之師,紀老爹即便再想維護大祈恐怕也會力不從心了。”

宋音塵一路揹著紀安寧下了山。

難得時間靜謐雪中漫步卻別有一番滋味。

紀安寧耍賴說什麼都不肯下來,一直賴在宋音塵的背上貼得宋音塵的後背暖暖的。

雖然她不知道宋音塵口中的那個時候到底會是什麼時候,

自已每況愈下的身體能不能堅持到那個時候。

眼下她只想儘可能的為宋音塵遮風擋雨,

哪怕只是擋去他背上的積雪她也覺得自已是真實有用處的。

對於上一世的虧欠在和宋音塵每一日的相處中只增不減,

沒有人知道紀安寧安然的外表下是怎麼樣一副日夜煎熬,備受摧殘的心。

她如今吊著一口氣奮力的活著已是盡力。

前世的仇怨,虧欠,悔恨,今世的惶恐,惴惴不安正在一點點的將她分裂,扯碎,

功業未成尚無悔恨,怕只怕大功告成之後她如當頭棒喝一般的撒手逝去才是對這一世活著的人最大的傷害。

紀安寧緊緊地,緊緊地摟著宋音塵。

宋音塵邊走邊碎碎的抱怨,“小祖宗你乾脆在用點力直接勒死我算了。”

紀安寧將頭埋進宋音塵的頸窩裡,溫溫熱熱的淚珠和雪花融為一體,交織的落在宋音塵的脖子上。

【老天爺,我不貪心,也不懼死亡。

可否在我離去之時將這個人也一併帶走,這樣就不會留他一個人在這世間獨享孤獨,嚐盡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