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城市裡穿梭,外面各種顏色的燈光在高速移動下變成了一條條相互重疊又相互分割鮮明的彩條,向他們的反方向奔去,似急流般孜孜不倦地向前。等車停下來時,它們回到了原本的樣子。廣告的宣傳聲,店面的音樂聲,還有路人們的談笑聲,開始相互交融,一次性湧入車內。
他們好像又回到了醫院。
意識到這點的栁悠悠瞪大眼睛,猛地看向正準備下車的許少艾。沒等她發問,許少艾先解釋道“我買點藥而已,不是要把你送回去。”
“那為什麼不去藥店買,來這裡故意嚇我是吧!”
“不是,”許少艾繼續解釋“有些藥需要醫生才能開。”
“你也患癌?”
“這不好笑。一點小病罷了。”說著,許少艾下了車。
“嗯哼,”栁悠悠點點頭“我還以為全世界的人都得癌症了呢。”
“那不可能。不過,如今的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有點病。”
“說得不錯!”栁悠悠豎起大拇指表示贊同“每個人都有點病。”
許少艾沒再多話,關上車門走進了醫院。
車內安靜了下來。栁悠悠繼續趴在車窗上,右耳細細聆聽腕錶裡有序傳來的“嗒嗒”聲,兩眼則是漫無目的地望向前方燈紅酒綠的街道。她讓目光從每一個來往的人臉上劃過,想從這些或哭或笑的表情中尋找出什麼。不過,很明顯的是,什麼也不會找到。他們太過無趣、太過迷茫又或者說太過了無意義了。
掛好號的許少艾輕車熟路地來到心理諮詢處。門是開啟的,不過他還是站在門邊敲了敲門。
“你好,林醫生。”
那個青年醫生正在埋頭敲打著鍵盤,堆放在他辦公桌四周的各種資料恨不得就在下一秒坍塌將他埋掉。在聽到許少艾的聲音後他才停下手來,小聲說道“請進。”隨後起身,好將那些堆積如山的資料檔案挪到一邊。
“藥這麼快就吃完了?”他回到靠椅上,細抿了一口手邊那早已冷掉的茶,同時對著已經坐到對面的許少艾問道。
“最近有點忙而已。”許少艾說“再過段時間應該就能習慣了。”
醫生翻著手上許少艾的病例資料,直白說道“你這病可不是因為索思這個工作。”
“想得很多,卻又……”
“歷史遺留問題。”許少艾突然將他的話打斷。
他停下了話題,慢慢將那份資料放回辦公桌裡。
“你應該換一份工作,然後嘗試去熱愛它。”
“我覺得這份工作還不錯。”許少艾答道。
林醫生小聲嘆了口氣“普普通通的生活也很不錯。”
許少艾沒有作聲。
他看向許少艾的眼睛“但你現在還想跟別人賽跑。明明都跌倒過一次了,現在連如何踏出下一步都難。又幹嘛不放過自己,好輕鬆的走走呢?”
“我在嘗試。”
“那就換個輕鬆點個工作。至少別選想索思這樣的,它給你的精神壓力只多不少。你現在……已經有藥物依賴的跡象了。”
“我只是最近工作比較忙而已,下個月,或者習慣以後,用藥量自然會減少。”
“我倒希望如此。”
林醫生瞥了一眼面前面無表情的許少艾,輕嘆道“沒有人自願平凡。可你現在已經畫地為牢了。”
許少艾咬著嘴唇,再次沉默了下去。
看到他這樣,林醫生也不好再說什麼,只能開起了藥單。
“要麼平平淡淡,要麼轟轟烈烈,人想要通透的活著也就只有明白這兩點了。”林醫生邊說邊將寫好的藥單遞給許少艾。
“少吃點藥,把心態放輕鬆點。原地踱步也不錯,至少你現在沒有什麼可以去轟轟烈烈的。”
“謝謝。”許少艾接過藥單,正準備起身離去,卻聽林醫生又說了起來 。
“最近像你這樣的人越來越多了。”他現在說的話顯得有些有氣無力。
“每個人都在被這個快速發展的世界裹挾,卻又不知該去何方。新聞裡越是說這個世界有多美好,我們就有多迷茫。因為我們感受不到那份美好,卻又十分嚮往,害怕掉隊,害怕平庸。翻來覆去,在時間的催促下變得惶惶不安,憂鬱、焦慮。”
“我一直在想,”他站起身,邊將那些檔案放回到辦公桌上邊說“其實只要有個人能明確告訴我們未來會成什麼樣就好了。這樣我們也就不會再惶惶不安,不會焦慮失敗還是痛苦,只要徑直走向自己註定了的生活就好了。”
“就像你們索思這樣。”他回到了座位上,笑著對許少艾說“告訴別人什麼時候會死,不要做太多反抗,欣然等待就好。”
“那樣的話,你肯定不會有焦慮症,其他人也不會有。畢竟已經沒什麼可焦慮的了。”說著,他不禁笑出了聲來。
“我也希望是這樣。”許少艾轉身準備離開。
“開個玩笑而已,別當真。”他突然站起身“未來還是需要你自己去定義,想想自己到底該活成什麼樣,然後剩下的由時間決定。”
“謝謝。”許少艾點點頭,走出了諮詢室。
望著那扇緊閉的門,林醫生一下癱倒回座椅上,再次開啟電腦。眼神迷離的繼續幹著今天還未完成的工作。寫到一半,他突然細聲喃喃道“了無意義,煉獄人間啊……”
拿著剛買好的藥,許少艾走到了醫院出口。此刻夜色已濃,看似一天的結束,其實是生活的剛剛開始。隔絕空路與人行道的透明牆上閃爍著各種廣告,面前的街道被來往的人流填滿。他沒有急著融入其中,而是站在門邊,冷冷掃了一眼後看向了手上的藥瓶。背後空蕩安靜的走廊傳來陣陣冷風,他將藥瓶開啟,抖出幾粒藥到手掌上,緊接著直接放到嘴裡吞嚥了下去。等它們徹底進到肚子裡後,他才輕嘆著一口氣插入了面前湍急的人流。如抽刀斷水般橫穿而過,回到車上。
兩邊斑斕的光跟隨著人群流動起來,再次化為了彩色的河流,還釋放出點風,悄悄撩起栁悠悠的髮梢。之前車內一直播放的音樂在此刻也不見了蹤影。一切都沉寂了下來,血液,心跳都在減速。
他們慢慢從上城區駛入下城區。中間用來過渡的住宅層,窗戶一塊一塊相排整齊,裡面燈火通明。一些沒有拉上窗簾的,栁悠悠能夠清楚看到裡面的場景——有空蕩的客廳,有熱鬧的相聚。隨著高度慢慢下降,他們來到下城區車道,旁邊又變成了熱鬧非凡的商業街市。歡樂的氣氛又佔領了一切。
她將目光收回,稍稍偏頭,投向了車的前方想要看到更遠的街景,卻被後視鏡擋了視野。不過看看自己的美麗臉龐倒也不錯。栁悠悠不禁一笑,伸手敲了敲鏡子裡那個也同樣微笑的自己。隨即又像是失去了興趣般,她正起點身,將目光越過了後視鏡,重新回到街道上迷離。最終在一家門庭冷落的彩票店前停住。路過的人們像是看不見似的不曾有點停留。
“我有個想法。”栁悠悠突然說道。
許少艾將車緩緩減速“什麼?”
“我們去買張彩票怎麼樣?”她離開了倚靠的車窗,轉而面向許少艾說。
許少艾皺眉,表示沒有理解她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
“這樣我就有錢付你房費啦!”她大聲說道,像是在宣佈什麼重要的東西。
聽到這個回答,許少艾緊皺的眉頭舒了下去,淡淡回道“我想我並沒有要求你給房費。”
思索了一會,又說“我哥那邊的話……只要說明情況,他自然是不會建議家裡多一副碗筷。這要不了多少錢。更何況你只是一個……”他比了比栁悠悠的身高“小女孩。”
“當然,我只提供簡單的食宿。”
“感謝,天下第一大好人!”栁悠悠拱手說道。
“但我還是覺得這種天上掉餡餅的事……嗯……很怪,總是要給你些報酬,補償?”她伸手指向了那家彩票店。
許少艾長嘆一口氣,將車停到了一邊的停車位。
“每個人都會有運氣好的時候,我並不需要你的任何報酬。”
“買一張唄。”栁悠悠依舊那麼倔。
“你並沒有沒有錢。”
“所以我說‘我們去買’嘛。”她強笑著又指了指那家彩票店,這次用了兩隻手指。“我確實覺得我今天運氣不錯,所以這張彩票肯定能中。”
許少艾來回輕拍手上的方向盤,沉思一會後才開口說道“彩票中獎機率是很低的,這種投機就是在拿錢打水漂。若你真的需要錢,我可以幫你找一份簡單點工作。不過你現在的身體狀況……”
他們目光對視,一下沉默起來。
“別那麼悲觀嘛。”栁悠悠將頭瞥到了一邊“一百張票只能中一張,一千張票只能中一張。一萬,十萬,百萬……但不管機率再怎麼低,其實結果就只有兩個——失敗或者成功。這樣看的話,機率其實是百分之五十了。”她笑了笑“去試一試唄,如果連試都不試的話,那就只能失敗嘍。”
“百分百的那種。”她強調道。
許少艾略有猶豫,但也明白了她是不撞南牆不回頭。便放下了手裡的方向盤拉緊了手剎,同時開啟了手機,看了看自己那所剩無幾的餘額。
“所以買一張就死心了?”他問。
“我覺得……可以買兩張。”話完,栁悠悠還比了個耶。
許少艾則是沉默著下了車,在車門即將關上的瞬間傳來一聲細微的感嘆“怎麼可能會中呢?”
看向那已緊閉的車門,栁悠悠似笑非笑,但也沒多做猶豫下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