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顧太傅來到了無度閣,君舒玄的名字也出現在候選人名單上,單人畫像卻空了出來。

蘭臺公子的選拔,俱是人物介紹配以本人畫像,畢竟這選拔標準中,容貌是最基礎的入門條件。此番未有畫像便提前將名字寫到候選榜上可以說是前所未有,無度閣給足了顧老的面子。

人們看著這個陌生的名字,忍不住私下討論:“這個人是誰,怎麼從沒聽說過。”

“連畫像都沒有,就進入候選榜,別到時候長相稀鬆平常。”

“能得顧老親自推薦,這人定然不俗。”

“許是走後門進來的,官宦之家想攀上顧老也不是難事,這公子哥們誰不想博個名聲,即便不能入選蘭臺四公子,能在榜上於仕途也大有助力。”

“侍郎府還有這般人物,為何我等在京中從未見過?”

“我曾經見過一次,確實是芝蘭玉樹,丰神俊朗。不過他去了軍中一事倒是未曾耳聞。”

“可像候選榜上說的那樣神勇?”

“那就不知道了,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哪有這麼大本事,定是誇張了些。”

“自古英雄出少年,榜上所說未必為虛。”

“若真是這般出色,何以今日才展露頭角,應該早就在這京城公子中佔據一席之地了吧。”

“安周與北夷聯手何等強悍,南家軍初時屢次戰敗,半年前忽如神助般各種捷報傳回京城,莫非都是此人之功?“

“五日後,南家軍就會抵達京城,到時候一看便知。”

各種聲音充斥著無度閣並快速飛至坊間。顧不上聽大家的談論聲,丹向晚懷抱幾幅字畫飛奔上樓來到一處隔間。

跑了一路,丹向晚有些微喘的說道:“來了,我拿了好多張畫像,你們選一張吧。”

方才顧老推薦時,丹向晚才想起來還沒有丹舒玄畫像。家中有些畫像但俱是陸墉真跡,每一幅都是丹侍郎的藏品。

丹侍郎書房一向看管甚嚴,就算是丹向晚沒有父親的召見也不能輕易進入,丹向晚頗費了些周折,才避過門口的守衛進入書房。幸好她知道哪些是二哥畫像,來不及選擇就順手拿了幾幅直奔無度閣。路上還碰上了個不開眼的人,鬼鬼祟祟的想阻她去路,丹向晚趕時間,未與他過多糾纏,幾招打趴下那人後便迅速離開。

是的,丹向晚會武功,京城中少有人知,就算知道的也都以為不過是花拳繡腿,事實上,丹向晚武功不俗。

顧老一副不情不願的表情,也是,在這個呆板的倔老頭子眼中今天來無度閣有失師者威儀,奈何籌碼誘人,故土難歸,睹畫聊以慰思鄉之情。

南斯月接過畫卷,順手開啟一張,不由自主笑上唇邊,“顧老,這張可否入得您的眼?”剛剛顧老便提前說了,若是長得不好看他還得讓無度閣把候選榜撤了,不能讓他那些門生故舊質疑他的審美。

顧閣老那邊在南斯月開啟畫卷之時已經悄悄瞥了一眼,目露驚豔之色,心道陸墉這收徒看臉的毛病果然數十年如一日。此刻南斯月一問便順口回答:“風流少年,驚才風逸”,又看了一眼畫卷道:“確是陸公親作。”

丹向晚:“二哥自幼在陸先生處學習,一年也難得回家一次,陸先生每年會畫一幅二哥畫像,寬慰一下我父親的思子之情。”

顧閣老指著其餘的畫卷說道:“這些都是嗎?”

丹向晚:“都是,我趕時間,順手從家裡拿了幾幅,咱們挑個最好看的臨摹。”因丹舒玄的畫像都是陸先生所作,亦是父親的藏品,自然不能放到無度閣,故而丹向晚的意思是找畫師臨摹後把臨摹的畫像用作評選蘭臺公子用。

顧老言說陸公的畫作可不能叫庸俗之輩隨意臨摹,恐失了神韻。遂自告奮勇找了一個畫師來,姓甚名誰並未告知,據說畫工不遜於陸公,且目前也在無度閣。

“陸墉的畫簡直不堪入目,也就你顧老頭奉為至寶。”說話間一白髮白眉,面帶滄桑的男人走了進來。對,就是滄桑,這是他給丹向晚的第一印象,看面相明明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卻比一般的中年人憔悴,眉眼間盡是風霜與憔悴,再細看,此人身上帶有化不去的失意與哀傷。男人肩頭坐了一隻個頭很大的穿山甲,瞪著圓圓的眼睛望著屋內。

顧老一副故意氣人的表情:“陸公高風峻節,你小子也就畫工略強於他,其餘任何事都難以望其項背。”

來人一臉不以為然,慵懶的說道:“譽滿天下的湘藍陸墉,我這等無名小卒比不起。”說著把坐在肩頭的穿山甲抱在懷裡,逗著穿山甲玩。

顧老聲音白了來人一眼:“父母俱在,何來無名。”

來人自嘲的笑了笑,又看了看桌上的畫說道:“老頭,千叮萬囑的讓我過來,不是為了讓我賞畫吧。”

顧老:“陸公徒弟參加蘭臺公子的選拔,需要有幅參選畫像,這丫頭從家中拿來的畫,你選一幅臨摹,掛在候選榜上。”

“直接把陸墉畫的掛上不就得了,難不成您覺得他畫的太難看。”來人說道。

“陸公的畫是小丫頭父親藏品,掛不得,況且把陸公的畫掛於大堂供眾人點評遴選,不合適,不合適。”

丹向晚聽了心中笑道,被眾人點評遴選的又不是畫,是我二哥。這麼一想又覺得有點對不住二哥,轉念再一想,蘭臺公子啊,年輕的後生莫不以當選為榮,二哥能參選其中也是家門榮耀,雖心中判定二哥定不會願意參加此等無聊的選拔活動,但是為了閨蜜,為了未來二嫂,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了。

“他陸墉的畫不能掛在樓下,我遠圖翁的畫就能掛了?”

丹向晚和南斯月一聽遠圖翁的大名,互相看了一眼,想不到眼前的男人竟是大名鼎鼎的遠圖翁。顧老為了陸公威名可真是考慮周全,連遠圖翁都給請過來了,還是臨摹畫作。如此想來,顧老方才的話說的,簡直是太沒水平了。

遠圖翁,江湖無人知其真名。白髮白眉,永遠穿著一身破爛的布衣,常做樵夫打扮浪跡於江湖之中。若說畫工,他稱第二天下無人敢稱第一。只是這人性格非常古怪,專擅作畫卻煩透了作畫,琴藝不佳卻對琴譜痴迷不已。

別人求他畫作他恨不得跳起腳來罵別人八輩祖宗,別人若是有個好的曲譜他想盡各種辦法也要討到手。於是就會出現這樣的畫面:遠圖翁一邊罵一邊作畫,然後再恨恨的拿著畫作去和他人交換曲譜。當然,能靠非常手段奪得的,遠圖翁絕不手軟,該偷就偷,該搶就搶。遠圖翁武功了得,輕功亦是神出鬼沒,尋常人就算知道琴譜被他偷到也找他不得。各國的曲譜收藏界流傳著一句話:“防火防盜防遠圖。”

據說很多古琴譜都出於遠圖翁之手,至於其從何處得來的則眾說紛紜,又有人說遠圖翁是盜墓高手,不過都是江湖傳言,從未有人證實過。

若此人就是脾氣古怪,厭惡作畫的遠圖翁,那麼從進門就一直比較溫和的他,當真是給足了顧老面子。

顧老這個老頑固倒沒覺得自己失言,又說道:“陸公高義,德厚流光。某些人就會縮起來,哎,縮起來”,邊說還邊縮了一下脖子。

丹向晚和南斯月想笑又不敢笑,這老頭竟也有如此可愛的一面。

遠圖翁:“你高義超群的陸公還不是縮在無量谷避世。”

顧老:“陸公是隱,你是縮。一為天下太平,一為一己執念,不一樣啊不一樣。”

遠圖翁仿若被扎到痛處,“我今日就不該來”,說罷轉身就要離開。

顧老:“站住。這麼多年了,還是這副臭脾氣。過兩日是我生辰,就當是壽禮了。”

遠圖翁,“行啊,老頭,壽禮的理由都出來了”,說罷一臉憋屈又無奈的回到座位,“說,畫哪幅?”

顧老:“都開啟,都開啟。”

丹向晚聞言趕緊依次解開畫軸,南斯月則幫忙開啟畫卷。

“啊”,南斯月啊了一聲迅速把畫卷合上,復又開啟。

丹向晚:“怎麼了?”

顧老也疑惑的看著他。

遠圖翁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少女不宜?”

顧老瞪了他一眼,遠圖翁悻悻的閉嘴。

南斯月微微有些臉紅,“這是小時候的畫。”

丹向晚聞言拿過畫笑著逗南斯月,“哦,是不是很好看,我二哥可是從小美到大的。”

只見畫中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撐著胳膊臥在假山石上,調皮而滿足的笑著。

顧老:“呦,這小娃娃長得怪稀罕人。老來度得春風意,最樂翁童共讀書,老頭子我沒福氣啊。”

遠圖翁:“您老可以再生個兒子玩玩。”

顧老有點氣惱:“亂講,我都這把年紀了,抱什麼兒子,就抱孫子。”

遠圖翁:“趕明我給你畫個孫子,天天抱著。”

顧老無語,“這把老骨頭早晚讓你氣死,看畫。”

說話間,畫卷全部開啟,共八幅,從孩童到少年,俱是白衣。山中撫琴,廊中作畫,簷下聆雨,林中舞劍,崖邊沉思,溪邊捕魚,石上側臥,月下獨酌,每一幅畫都如至仙境,那畫中人也從仙界小童長成為謫仙一般的人物。

南斯月看的有些痴了,臉也不由自主的紅了。

丹向晚:“遠圖先生,畫這幅可好?”

丹向晚挑了一幅名為《琴心三疊》的圖,少年丹舒玄膝上放一把古琴,神態悠然,目光柔和,所處之地臨泉傍山,綠植叢叢,溪流潺潺,畫面不似人間而像仙境。

遠圖翁:“隨便。”

顧老也點了點頭,說道:“侍郎府還有如此人物,風流還看少年啊。”

遠圖翁不愧為當世第一的畫師,行雲流水,筆走龍蛇,雖是臨摹,卻不拘泥,成作既不失原畫的神韻,又添了隨性脫俗的意境。即便丹向晚和南斯月這樣不懂畫的人,也覺畫的極好。

顧老更是忍不住道:“好畫,好畫。”看向遠圖翁的眼光也甚是欣慰,隱隱帶著慈愛與驕傲。

遠圖翁畫完把筆一扔:“老頭,題個字嗎?人是你舉薦的。”

顧老:“題個就題個。寫什麼好呢?”

遠圖翁看著丹向晚說:“給他說個詞,顧老頭最不會夸人,這輩子所有夸人的話都給了陸墉了。”

丹向晚看著顧老猶疑糾結的表情,心道:“這老爺子還真是不會夸人。”遂脫口而出“郎豔獨絕,世無其二。我之所思,公子舒玄。”

顧老:“世無其二?雖說也不牽強,但是這麼赤裸裸的自封第一不太合適吧?”

丹向晚:“且不說我二哥容貌當得起這八個字,從戰術上講這是一種心理暗示,讀出來這句話的時候就會順其自然的被感染,也會順理成章的覺得丹舒玄就是當世第一。”

顧老:“小丫頭還玩戰術,誇就誇吧,怎麼還表白呢?”

丹向晚:“還是心理暗示,公子榜投票的絕大多數是女子,就是要讓這些女子代入自己的情感,直白的告訴他,他心心念唸的人就是畫中人,就該當選蘭臺公子。”

顧老:“這,有用?”

丹向晚眨著眼睛笑著道:“我覺得有用。”

顧老:“我不寫,這等肉麻之詞老夫怎能寫。”

遠圖翁:“別看我,我也不寫。”

丹向晚又看向南斯月,南斯月連忙說道:“我寫字不行的,你讓我拿劍還差不多。要不然換個別的?”

丹向晚不想放棄,她覺得自家二哥就是配的起這十六字,遂一狠心,拿起筆自己動手。下筆流暢,豐筋多力,頗有云遊雨驟之勢,與遠圖翁的畫作倒是相得益彰。

遠圖翁:“寫的還可以,沒汙了我的畫。”

丹向晚心道,您說話能別這麼刻薄嗎?面上還得笑著說一句:“那就好,多謝前輩認可。”

南斯月:“我現在就讓無度閣把畫掛上,多謝顧老,多謝遠圖前輩。”

顧老點點頭,道:“去吧。丹丫頭,你也一起吧。”

丹向晚心知老頭有話要與遠圖翁單獨說,遂跟著南斯月一起下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