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前,幾人低頭靜立。

片刻後,只有男人緩緩抬起了頭,想起了不久前初遇的一位,操著年邁口音的黑紅面具怪人。

“你有兩個兒子,一個玩命,另一個玩命!只是後者,這院邊玫瑰花瓣凋落之際,魚鯨嘯鳴之時,他將薪火終焉。”

回憶自眼前淡去,蔚藍的天空,雪白的雲朵自男人深邃的眼瞳中浮過,掀不起半點波瀾…

“我有兩個兒子,一個守護的盾牌,一個進擊的長槍…只是這後者,折斷了,他太懶了,懶得再活下去,懶得再睜開眼睛看看這個世界,懶得…死得其所。”

語畢,這一瞬,雲層之上仿若疊影出了墨黑短袖男子的笑臉,褶皺的眼角,灰塵,暗紅的血跡,帶上了與這個年齡段並不符合的慈祥感,漸行飄渺隱去。

我的懶小子,我並不希望你會明白,但你卻偏偏,呵…你啊,還真是狠心啊,不過這樣很好,我想說的是,我……為你感到自豪。

男人的心頭哀念律動完,將一株柳枝插在了墓碑的左側,有一個長達二十公分的裂隙處,粗糙的手,細心的將葉子舒展開,貼合著裂痕。

“小子,送你個媳婦兒,要不要啊?”

不遠處的高空,眺望並聆聽著此間一切

看著此刻靜立在目光前的張斌,回想起,初遇及一路上對方那嬉皮笑臉的模樣,柳葉徐徐抬起,似要觸碰,但又惶恐。

“那石碑上…你的名字?”柳條憂慮問。

“嗯。”男子平靜答。

“…你的爸爸?家人?”柳條再次憂慮問。

“嗯。”男子再次平靜答。

“她…是你的朋友?”

“是,不是,是吧。”

柳枝默了聲。

……

此間,柳條從未提及過時間,在最後兩分鐘區間的倒計時中,當再次望向男子的背影時,它甚至起了無論如何也要將這片空間維持住的念頭。

葉片不知多少次想要去觸及那抹靜立,彷彿是受到某種引力的驅使,或者說,是助推,但都…

“我們走吧。”

言語間,張斌將身子迴轉了過來,令小柳條沒想到的是,除了淡淡的皺紋,他的臉上沒再留下其他,平和的異常。

葉片急顫了一下,“可…”

“我只能離開。我原本以為死後不會看到這些,現在,就更加不會有遺憾了吧。?”

陳述間或似有著問詢,他掛起了柔和笑意看向了柳條,不再言語,似乎對於他,此刻,才是真正的終焉。

原來他早就!枝頭的女音一個咋舌。

“其實,我這邊也不需要非得簽訂協議啊什麼的,我宣佈,小娃娃你…自由了!你…不用,不用再…別動不動就走啊走的,搞什麼嘛,其實,其實!其實…我忘了跟你講,十分鐘過後,你可以留在這裡,留在你的世界,不用再走的啦……”

言語間有著與年邁音色不相匹配的激動,垂下的翠綠枝頭的光澤,一會兒焦急的泛紅,一會兒卻又黯淡了光暈。

張斌口唇微啟,“可那樣,你會消失的吧。”

“才不要你管…”小柳條,她掙扎著想要告訴枝頭的想法,卻又無法言出,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中,嬌嫩的柳葉焦炙得翻飛,恐慌,但下一瞬,她,“唔!”

男子在她馬上就要哭哭啼啼的傾訴中,早就已然臨近,靠近,貼近,步履如此柔和,身後的紅路,相比從前,多了柳條枝葉的點綴,絢麗,絕美,不再孤寂,猶如通往某個殿堂的紅地毯,而後,他將小柳條小心翼翼的呵護入懷。

“為什麼不要管?你是我新世界的初遇,現在是我的朋友,家人了,才不是什麼一紙簽訂的系統,你是我的了。”

突然,金邊鑲鑽的協議憑空顯現在二人的頭頂上空,只是,並未引起男子的注意,女子枝頭一動,零號協議…怎麼突然就,強綁了?我還沒同…意啦……

青澀的將枝頭抬起,她聽進了男子的一字一句。

“哈……一個連自己的名字都會忘的終端系統,一個明明自己餓著肚子,卻還要在一個都是掛的世界,帶著一個普通到不行的小人物去搞吃的的系統,一個幾次將我撲倒的系統,一個,連燒烤架都支稜不起來的系統,一個,明明自己忘了很多,卻還是會給我答案的系統,一個!犟種系統!你不覺得,我們很像嗎?”

“莫挨…你!”柳條本想倔犟的推開男子的強抱,畢竟活了三千多年的她,頭一次聽到有人敢這麼評價自己,但些後,卻發現,怎麼也推不開了。

彈指間崩裂山石的力量,卻推搡不過將自己緊摟住的男子,亦或者說,是有另一股粗糙的力量將她助推到對方懷中。

緊接著,她是又不服氣的進行了幾次嘗試,皆都發力無果後,軟軟乖乖的靠貼著,不再折騰了。

“將我撲倒,擋住怪兔子的鐳射,將我推倒,怕我與大貓咪起正面衝突,小溪中那次,雖然被板磚迷了眼,但…我知道是你保護了我,感謝你,相遇到現在的守護,感謝你的不敷衍,有問必回,感謝你的細心陪伴不離棄,感謝你的坦誠。”

“啊…哈哈…”似乎出於什麼的譴責,一下子沒有夾住,年邁老者的聲音變換為了女子嗆咳間的尷尬。

男子笑著留下艱辛後的淚水,唇角跟著抽動,溫柔輕語道:“什麼鬼動靜,老爺爺,拿出來吧,我簽了。”

“良時不再至,離別在須臾,不用了,已經簽好了,嗐,真拿你沒辦法,走吧。”老者艱難回覆了柔和的沉聲。

時間停止,二人歸去,碑前不多幾人抬頭仰望蒼穹。

洞穴之上,歸來二人,頂峰集聚晶藍光束刺破夜空。

“終端晦朔,本帥執掌不亡人五百年,時隔三百載,終是讓我再次看到了。”

歲月獨蝕的老人,低沉重音般,滄然垂成。

他負手觀立於幾里開外林間小溪的破碎青石間,黝黑的焦土上,黑紅面具的怪人,懸於水流上,腳底貼著水面,卻又不挨著水流,面具的眼孔是無盡的空洞,深邃幽暗,看不到眼睛。

“大帥,剛剛那幾個孩子,是否需要屬下…”

其身後一人言道,只見那人亦是帶著一副面具,純白,掛著奇詭笑臉。

無聲迴音,負於腰後的一手只是隨意輕甩。

隨即身後的那面具人便打消了剛剛的想法,復說道:“半個時辰前,屬下已將那人軀殼投入聖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