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布上,堆著一大壘宰得大小不一的骨頭,有些骨頭上,還掛著肉。

湯汁已經被瀝得半乾,卻還散發著大骨湯的香氣。

“李總旗,你說這話也忒嚇人了吧!”

跟過來看熱鬧的陸懷昭,蹲在骨頭堆旁邊,用筷子挑起一根根骨頭,“若這裡頭有嚴秉均的骨頭,那他的肉哪裡去了?”

被錦衣衛困在食肆內,沒辦法離開、要配合調查的食客,臉色大變。

有心性差一些的,已經開始摳喉嚨了。

老闆面色焦急,“這位公子,話可不能亂說,壞了小人食肆聲譽,以後我還怎麼謀生呀!”

“我開個玩笑嘛。”陸懷昭扔掉筷子,拍著手上不存在的灰塵起身,“陳仵作,你看出什麼了沒?”

按照店老闆所說,這一鍋湯叫五骨湯,原本就有五種動物的骨頭。

如果混入了人類骨頭,那就是六種骨頭。

廚子刀工很好,所有大骨頭都宰得只有嬰兒拳頭大小。

人類的骨頭和動物的骨頭當然不同,但碎成這樣還混在一起,陳鳶也需要一些時間來判斷。

“陳仵作?”

陳鳶回過神,對陸懷昭道,“麻煩拿一匹白布來,鋪在地上。”

白布不貴,陸懷昭興趣盎然,“你要作甚?”

在一旁一直沒開口的甄嘉銘眼內閃過亮光,只見蹲在那一堆骨頭旁的少女自通道,“我要把這堆碎骨拼起來。”

眾人聞言一愣。

跟著知縣大人過來,卻不被李總旗准許上前的廖仵作可算遇到了自己懂的東西,冷笑一聲反駁起來,“陳仵作,你在說什麼笑話,這麼碎的骨頭,不說兔骨雞骨,只豬骨、牛骨、羊骨碎成一堆也分辨不出品類。”

“縱使真有人骨混在其中,失去完整人骨形態的骨頭,和牲畜骨頭有什麼區別?你拼個十天半月,難道還要我們在此等那麼久?然後等你一句,抱歉,我已經盡力了?”

“陳仵作,好強,也要有個限度,我們也沒讓你事事盡美,你……何必呢,哎”廖仵作恨鐵不成鋼的揮揮衣袖。

縣內百姓,自然認得廖仵作,縱使害怕錦衣衛,聽了他的話,其他食客也鬧了起來。

“我們不可能在這裡等那麼久的。”

“我來王記吃了二十多年五骨湯,味道從未變過,今日這湯中若混入人骨,口味肯定有變化,我絕對嘗的出來。”

“是呀,放我們回家吧,我們只是出來吃個飯而已,王老闆怎麼可能殺人以人骨熬湯呢,定然是有人眼饞他生意好,故意陷害他。”

“錦衣衛辦案,何時還需你們這群無知刁民應允!”

被這群人鬧得火大,李政視線如刀逼向他們,“事關欽差命案,你們敢拿項上人頭來擔保王記食肆的清白麼?如果敢,事後若查出他們有問題,你們可是要同罪……滅九族的!”

滅九族一出,剛才還著急回家的人群即刻失了聲,唯有王記食肆的老闆小二掌櫃還在絕望抽泣。

陳鳶沒有作出什麼時間保證,埋頭分類骨頭。

其實,拼湊碎骨這種事對於古人來說無法想象,對於陳鳶來說卻不難。

後世網路上就有不少圖,是在外面吃飯的醫學生、醫生、法醫將大家吃完的骨頭拼起來。

具備專業素質的基礎上,他們需要的,只是一些耐心和時間。

錦衣衛很快將陳鳶所需要的白布取了一匹過來,展開平鋪在食肆地板上。

陳鳶先是將比較明顯的雞骨頭、兔子骨頭挑了出來,劉晏淳上前幫她小心翼翼的將這兩堆骨頭分別挪到了新鋪的嶄新白布上。

隨後,她又開始分類豬骨、羊骨、牛骨。

蹲久了著實有些累,她不時會起身扭扭脖子,隨即又蹲下繼續分類。

這讓她想起以前分類垃圾的痛苦。

大家都等得累了,原本都覺得陳鳶在吹牛,也沒人繼續盯著她看。

哪怕偶有人扭頭,看到白布上出現了一個人形的拼圖,也只覺得她只是根據人的形狀在胡亂放骨頭罷了。

陸懷昭都等得快睡著了,“我都有些後悔跟過來看熱鬧了,這麼好的天光,在客棧睡大覺不好麼。”

“陳仵作,你到底行不行呀?”陸懷昭打著哈欠,走到陳鳶身旁。

專心致志工作的陳鳶,壓根兒沒聽到他的話。

汪祺拉著他的手腕離開了兩尺遠,“兄弟,她正忙著呢,別打攪她。”

陸懷昭不曉得甄嘉銘就是他們錦衣衛鎮撫司最大對頭東廠掌印太監曹霖義子之一的汪祺。

乖乖地被他拉走,指著陳鳶拼出來的人形骨架,“她行不行呀,不會是在照葫蘆畫瓢、胡拼亂湊吧?一會兒惹怒了李總旗,我可沒臉搬出我爹保她。”

著陳鳶學了一段時間驗屍的汪祺比這些人懂行得多。

欣賞的目光落在忙碌中的少女背影上,“你不許質疑她,她的能力,無人能及。”

“哎喲。”陸懷昭受不了的抖了抖肩,“嘉銘兄,你陷得太深了。”

他只是對有真本事的人抱有多一些耐心罷了,汪祺莫名其妙的回瞪說胡話的陸懷昭,“她真的很有本事。”

“是是是。”陸懷昭心事重重地摟著汪祺的肩,“兄弟看重你,才教你,咱們當番子當錦衣衛的,絕對不能感情用事,萬萬不可因為喜歡一個女人,就盲目對她充滿信心,你這樣,會栽得很慘的!”

若非對方不知道自己身份,汪祺都懷疑他是故意在內涵自己。

忍住甩開他摟著自己肩膀的手的衝動,汪祺頂著甄嘉銘的純良臉,露出一副你不懂的羞澀笑容,甘之如飴道,“你會這麼說,只代表你還沒遇到讓你心動的姑娘。”

“……”

陸懷昭沒想到自己好心規勸,擔心好兄弟前程被女人拖累,竟換來個這樣不知好歹的回答,“她作為女人來說,是有些聰明,但,誠如廖仵作所說,太好強了,人人都做不到的事,她偏偏要主動攬下來表現,你性子軟弱拘不住她,她會害了你的!”

被人說性子軟弱的汪祺,一時還真不好暴露身份嚇人,想著從前兩人之間的過節,汪祺壞心眼道,“我樂意,我信她,我管不住她,她管著我也挺好的。”

說完,他還甜甜一笑。

看上甄嘉銘本事的陸懷昭,被嘔得吐血,“你,你真丟咱們男人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