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憶繁對著我笑了笑，拉著我回到座位上。
真是奇怪，她怎麼會知道餘夢凝的媽媽是小三？她是從哪裡聽說的？
我根本沒和她提起過。
“喂，李溫秋，就算餘夢凝的媽媽是小三，那你呢？你爸到底是不是精神病？”
餘夢凝昔日的跟班又問了起來，這人還真是有毅力，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是的，我爸是精神病，他傷過人，被關在了精神病院裡，一關就是四年。
可這一切和你們有什麼關係？這是我的家事，你們有什麼資格知道？
我剛要懟回去，卻聽到夏憶繁的聲音。
“同學們，咱們想一想，李溫秋做過什麼討人厭的事情嗎？她是很壞很壞的人嗎？她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嗎？反正咱們也沒課，不如想一想。”
我再次愣在原地，夏憶繁這是要做什麼？連夏憶繁也要背刺我了嗎？
“沒有吧？李溫秋昨天的八百米還跑了全年級第一，為我們的總成績加了整整十分！我們班級能在運動會上拿第一，除了咱們班每個人的努力，她也是我們拿第一的關鍵啊！”
“還有，我們班的地理課，每次考完試都能看電影，是不是因為她？要不是她考了第一名，我們是不是就看不了了？”
“以上這些咱們先放著，就說哪次李溫秋不是助人為樂，既熱情又熱心？那次她不是積極幫助咱們？搬桌子椅子，擦黑板，開關電腦，咱們讓她幫忙值日、倒垃圾的時候哪次她不是痛痛快快地答應？”
“她有哪裡對不起我們了？她有哪裡能壞到讓我們造謠她？”
“且不說她爸爸到底有沒有疾病，就說有，那我們也不能嘲笑她啊，我們應該盡我們所能去幫幫她，就像她幫助我們一樣！”
我覺得這一幕好夢幻，這一幕，在我的認知裡，只有哄小孩兒的動畫片裡才會出現。
現實可真是魔幻啊。
班級再次陷入沉默之中，看起來，好像每個人都在思考似的。
“對不起，李溫秋，我不該相信一面之詞的……”
沈珂第一個站出來，拉住我的手，“我們昨天只是太震驚了，並不是討厭你，懷疑你，真抱歉……”
我的眼淚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湧出來了。
感動之餘是滿滿的尷尬，是因為我很少很少接收到別人對我散發的善意，久而久之，我總覺得這善意是不存在的，是假的。
所以當我真正面對的時候，我會不知所措，會習慣性的以為他們都在演戲。
可現在，他們，我的朋友，我的同學，全都真情實意，為了他們內心曾有過的動搖而向我道歉。
我們才只是十幾歲的孩子啊，哪裡有什麼壞心思呢？
那一天，我哭的很兇，不僅僅為我昨天的蠢話後悔而哭泣，更是為了我生命中居然還會有這麼彌足珍貴的情感而哭泣。
我的同學們，為什麼上天不能早點讓我們相遇。
……
“所以李溫秋，你爸到底是不是精神病！”
餘夢凝突然暴起，不依不饒地問我。
我愣住了，我以為這樣就能糊弄過去，沒想到還是要面對。
“餘夢凝你怎麼還問，別以為這樣我們就不討厭你了！”
班級裡突然湧出這樣的聲音。
餘夢凝衝到我面前，眼神狠厲地盯著我。
這種惡毒的眼神，如今再次出現在我面前，我還是會抑制不住地脊背發涼。
“是不是！李溫秋你快說啊！”
“我不是和你說過嗎？四年前我就對你說了，你明明知道真相為什麼還要逼問我，還要造謠，還要來折磨我！”
我壓抑住心底的惡寒，反駁回去。
馮南一把把餘夢凝扯開。
“趕緊回座位上去，高老婆兒已經從辦公室出來了。”
“呵呵，李溫秋，你內心還是怕的，不是嗎？我討厭你，我這輩子都討厭你！”
餘夢凝趴在我耳邊，惡狠狠地威脅我。
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再也甩脫不了她了。
從此以後，我人生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將充斥著她的怨毒。
高老婆兒來了，站在講臺上，非常生氣地斥責全班，同學們都被嚇得大氣不敢喘。
我無心聽她的說教，而是對剛才說的話感到後背發涼。
我平生第一次，否定了我爸是個精神病這個事實。
剛剛那番話，其實我耍了個小心思。我倒打一耙，將餘夢凝汙衊成一個造謠者，告訴大家她說的話都是謠言，我在四年前就告訴了她真相是什麼，她卻還是四處造謠。
我在明晃晃地告訴他們，餘夢凝說的話都是假的。
可事實是，她說我爸是個精神病，這是真的。
我欺騙了他們。
我害怕，我好不容易得來的關心、真情和友誼，會在我承認事實以後煙消雲散，我害怕失去我期盼了很久的東西！
我害怕，他們會像衛浩那樣，表面支援我、鼓勵我、喜歡我，背後裡卻在笑話我，編排我的謠言。
我害怕，我真的很害怕，我不想再失去這一切了！
老天爺，就讓我撒這一次謊吧，就讓我貪戀這來之不易的美好吧……
我一向是個無神論者，居然也會在第一次撒謊以後，因為良心的譴責而去求助上帝。
我自詡能夠看透很多人，我能一眼就瞧出那人是好人還是壞人。
可是我自已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我已經十三歲快十四歲了，卻連自已是什麼人都看不清楚。
我有著遠超出同齡人的敏感和成熟，夏憶繁所說的我的那些優點，在我看來不過是因為我是一個討好型人格，我只不過是在卑微的討好他們，希望著有朝一日東窗事發他們能念著我點好。
事實證明，我是對的。
可我以後，又該怎麼去面對他們？
還是討好嗎？還是隱瞞嗎？還是欺騙嗎？
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真真正正地直面我的父親，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當著所有人的面，內心毫無波瀾地說出：
對，我爸就是精神病，我就是精神病的後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