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陰霾天,北城墓園裡。

一個頭戴鴨舌帽,身著黑色風衣的男人懷裡抱了兩捧鮮花。一束是白色的康乃馨,一束黃色的向日葵。

他先是走到墓園裡的最角上的墓碑下,將那束向日葵放在碑前,然後屈身蹲下,拿手四處抹抹碑身上的灰塵。收拾停當後,又彎腰坐在墓碑旁邊,側頭靠在碑身上,看不清嘴臉,但是能讓人肯定的是,他一定跟墓碑的主人聊了很多。

起身要走的時候,他的心情看起來明顯輕鬆了很多。

隨後,男人走到墓園另一角的一個墓碑前,將康乃馨放下,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站著。

“咳……”突然,一個輕微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男人轉身,一個高高瘦瘦的年輕男子正站在身後。看到男人的容貌後,年輕男子吃驚地張大嘴巴,本能地脫口而出:“爸?”

男人一瞬間就紅了眼眶,喉嚨裡低低地發出不甚分明的聲音:“星河……”

幾乎同時,男人和年輕男子走向前擁在了一起。男人的哭泣往往是沒有聲音的,有的只是互相安慰著拍打的雙手和止不住的淚水。

“兒子……星河,你都這麼大了……真好真好……”路霆之哆嗦著撫摸著兒子的頭髮。

“爸……”路星河低頭靠在父親胸前。

“爸對不起你……”路霆之越說越涕淚橫流。

“……這些年你都去哪了,我怎麼都找不到你……”路星河抬起頭看父親。

“爸沒臉見你……”路霆之老淚縱橫。

“不,爸,不是你的錯,是我媽的錯!”路星河拿手給父親擦著眼淚。雖然埋怨著母親,他到底也還是來看母親。

“行了,星河,別說你媽了,人都已經沒了……”路霆之說著看看身後的墓碑,碑上的照片還是最年輕的時候。

“所有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嗎?”路星河替父親委屈。

“都知道了……”路霆之嘆息道。

“那……林墨如的事你也知道了?”

“知道了……”

“爸,對不起……”說著,路星河又哭了起來。

“傻孩子,你道什麼歉!你又沒做錯什麼!”路霆之愛憐地摸摸兒子的頭。

“……你受委屈了,爸!”

“爸現在這不是好好的嗎!別難過!”為了安慰兒子,路霆之故意擠出一絲微笑。

兩人坐在高嘉楠的墓碑前聊了很多,基本都是路星河小時候的事。

“爸,我們一起去吃飯吧!”

“好。”路霆之也覺得很是痛快,“走,跟我兒子吃飯去!”

父子二人結伴去了附近的餐館,點了幾個菜,還點了一瓶白酒。

“你現在住在哪裡呢?”餐桌上,路星河問道。

“還在咱們原來的房子。”路霆之答道。

“原來的房子?你是說爺爺奶奶的房子?”

“是。”

“那房子不是被我媽……”提起母親,路星河本能得排斥,“不是被賣了嗎?”

路霆之體諒地笑笑,說道:“我剛買回來不久……這幾年幹零活攢了點錢,加上……這次的事之後,政府發了不少的慰問金,我就把那房子又買了回來……”

路星河不說話,只眨著眼睛聽父親說。

“剛出來的時候,到處租便宜的平房住……想著就是有一天能攢夠了錢把這房子再買回來。現在好了……”路霆之笑笑。

“我還是覺著咱們的老房子最有家的感覺,不瞞你說,買回來的第一晚,是我這麼多年睡過的第一個安穩覺。”

聽著父親家長裡短的聲音,路星河覺得幸福極了。打從記事起,父親就沒有一次性說過這麼多話。路星河想問父親出來為什麼不找他,想了想終究也沒有問,理由無非還是那些。

一小杯白酒下肚,父親對著兒子越說越興奮:“星河,你也回來住吧!”

路星河笑笑,沒有說話。

縱使喝了酒,路霆之還是謹慎且敏感,覺察出兒子沒有回去住的意思後,他不好意思地說:“你看我……喝了沒多少,就胡說八道起來了……”

路星河忙解釋:“不,爸,不是你想的那樣……”

路霆之看著兒子,彷彿在等他解釋。

“爸……本來我也是要跟你說的……我要走了。”路星河干脆說了出來。

“要走?去哪?”路霆之疑惑道。

“我也還沒想好,走到哪算哪吧!”路星河低頭說道,“今天去看我媽,也是因為要走,怕一走不知道要多久……”

看兒子低眉喪眼的樣子,路霆之便明白了八九分,他開口道:“星河,你發生了什麼事我不清楚,但聽我一句勸,不要輕易放棄自已喜歡的事情……和喜歡的人。”

路星河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道:“我的事,很複雜。”

路霆之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反倒是路星河安慰他道:“沒事,我走了又不是不回來了。”

“我會常回來看你的,等我回來,我們一起住!”路星河說著,拿剛倒滿的酒杯狠狠地碰了下父親面前的酒杯,“爸,等我回來,一定好好孝順您!”

林夕找了所有能找的地方,問了所有能問的人,還是沒有路星河的下落。

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李嫂照顧得很好,姜宇騰也時常往家裡送東西。上次產檢,醫生反倒說營養過剩,要多活動,避免生產的時候吃苦頭。

這天,林夕跟著李嫂出門買菜,兩人說笑著談論肚子裡的孩子是男是女。壓根沒注意到路口處,那雙遙望著的眼睛。

可惜的是,那雙遙望的眼睛也只看著林夕的背影漸漸走遠,沒看到她前面已經高高凸起的肚子。

看完林夕最後一眼,路星河狠了狠心,拉著行李攔下一輛計程車,去了機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