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公墓,慈母何錦平之墓。
嘉言將母親最愛的黃色玫瑰擺在碑前:“媽,我來看你了……”話一出口,人已經泣不成聲。
這是嘉言第一次給母親掃墓。小的時候不懂這些,等到懂了人已遠在他鄉。
嘉言曾經覺得大仇沒報沒臉見母親,今天看到母親的墓碑才知道這個想法是多麼愚蠢。
墓碑上的母親笑靨如花,而他早已快忘了母親的樣子。
母親出事後,嘉言患上自閉症。怕刺激到他,母親的照片早就被爺爺奶奶偷偷藏了起來。
其實,嘉言10歲以前還是很幸福的。父親在外貿公司上班,母親在醫院工作,全家疼愛,衣食無憂。
隨著他慢慢懂事,父親做了財務總監,母親也當上了護士長,但他們好似不像從前恩愛了。
直到有一次兩人半夜吵架把全家吵醒,嘉言清楚地記得父親大喊著“離婚”。
後來母親總是早出晚歸,經常把他扔給爺爺奶奶。
每天晚上,嘉言都閉著眼睛,強忍著睡意,裝作早已睡著的樣子偷偷聽爺爺奶奶說話。
原來那些日子,母親是“捉J”去了。他還不懂捉J是什麼意思,但直覺告訴他那是個很可怕的東西。
後來的一天晚上,他都已經睡著了,母親披頭散髮地跑了回來,鞋子都跑掉了,衣服也像被人撕爛了好幾處。
母親回來就躲進了衛生間,伴隨著水龍頭的聲音,裡面傳來了母親的哀嚎。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嘉言害怕極了。
再後來,母親不再早出晚歸,甚至連門都不出了,整日裡在家寫寫劃劃。看見嘉言的時候,就抱著他流眼淚。那時候嘉言就覺得,母親好像要去很遠的地方。
終於有一天,嘉言放學回家,家裡來了好多人,都穿著黑色的衣服,臉色凝重。母親的照片被放大擺在了客廳裡。
慢慢地,父親也大不回家了。偶爾回來,也是跟爺爺奶奶犟嘴。
然後有一天,父親的照片也被放大擺在了客廳裡。嘉言知道,他沒有家了。
從親戚朋友和四鄰八舍的口中,他慢慢得知,母親是自殺,父親是車禍。
沒過多久,不常回家的姑姑突然搬回家住了。
姑姑在一家建築公司做財務經理,年底結婚。
男方是個小公務員,在派出所工作。婚房男方父母已經買好了,倆人前兩個月就已經搬進去,不知怎麼現在又回來了。
爺爺奶奶不敢問,姑姑也不說,就當什麼也沒發生。
有天晚上,嘉言起床撒尿,聽到姑姑在客廳裡壓著聲音在打電話。
“那你讓我怎麼辦?這是我能左右得了的事情嗎?”
……
“你到底幫不幫我?”
……
“我不回去!這件事查不清楚我就不回去!”
……
“嫌棄我?他們憑什麼嫌棄我?”
……
“好。那你回去跟你父母過吧!”
……
“對,我們分手!”接著,電話被重重地掛上了。
是姑姑跟人吵架的聲音,結束通話電話後,姑姑低著聲音哭了。
嘉言沒上廁所,貓著身子又回到了床上。
後來,他慢慢地開始萎縮自已的行為,退化自已的大腦,慢慢變得與世隔絕,變得孤僻,自閉,抑鬱……直到林夕出現。
去日本的第二年春節,嘉言回來過一次,那次在家呆了兩週。
過年期間,他趁著爺爺奶奶和姑姑出去走親戚的空檔,四處找媽媽的照片。照片沒有找到,卻在一本書裡找到了媽媽夾在裡面的遺言。
遺言有兩份,一份是給姑姑的,一份是給自已的。顯然這兩份都還沒有被人看到。
給姑姑的那封,記錄了自已是如何被人侵犯,多次提到了高嘉楠的名字,說她是害死自已的人。
給自已的那封,寫的全是對兒子的虧欠和愛,信的最後希望兒子一定要好好活著,開心地活著。
第五年春節,嘉言再次回來。
他長大了許多,除夕夜喝了酒,跟姑姑說起了母親的遺信。姑姑也給嘉言說了他父親的車禍是人為,跟傷害他母親是同一個人所為。
原來嘉言的父親在去北城出差的時候,遇上了一個叫高嘉楠的女人。兩人一拍即合,發展成了婚外情。
後來父親跟母親提離婚,母親跑去北城,父親和高嘉楠被母親當場捉姦。
高嘉楠顏面掃地,懷恨在心,便安排陳玉楓找機會強B了母親。
母親去世後,父親便一心一意想著可以跟高嘉楠結婚。可是就在父親興高采烈準備婚禮的時候,高嘉楠突然向父親提出了分手。
父親跟蹤多日,發現高嘉楠原來早已搭上了當時北城最大的建築公司的老總姜鎮宗,而且已經在談婚論嫁。
父親去找高嘉楠,央求她不要離開自已,奈何高嘉楠早已攀了高枝鐵了心。父親氣憤不過,揚言要將高嘉楠的所作所為告訴姜鎮宗。
高嘉楠怕自已的事情敗露,壞了即將到手的榮華富貴,便找陳玉楓在父親開車回南城的路上製造了車禍,父親連人帶車翻進了護城河。
天氣很好,太陽暖暖地照著,不遠處的松柏林裡間或傳來幾聲鳥叫。
嘉言一邊輕輕擦拭著母親的墓碑,一邊跟母親聊天:“媽,那對狗男女已經得到了應有的報應,你可以安息了。”
話音剛落,風聲透過不遠處的松柏傳來層層疊疊的怒吼,嚇了嘉言一跳。太陽忽然間也沒有了,天也變得暗沉起來,好像在對什麼表達著不滿。
嘉言心裡有些驚慌,難道這是母親的意思嗎?
他又試探著繼續說:“媽,他們的死……有我的功勞!”
又是一陣轟隆隆的響動,比剛才的聲音還要大。
“媽,你不開心嗎?”
松柏深處依舊是低吟吟的隆隆聲。
嘉言抱膝坐在母親碑旁,頭靠在碑上,眼神空洞著望著灰濛濛的天空。
難道他做錯了嗎?嘉言想著。
兩隻麻雀停落在一旁的地上,一大一小,像是散步,又像是覓食。他們走走停停,不時地拿嘴巴在地上啄幾下。
大的在前面走著,突然它彷彿啄到了什麼寶貝,急匆匆地折回到跟在它身後的那隻小的旁邊,把嘴裡的東西一股腦全給了那隻小的。
嘉言被眼前的一幕感染著……突然,他想起了母親寫給自已的信,淚如雨下。
他將頭輕輕抵在墓碑一側,喃喃地說:“媽,其實……你不想我給你報仇是嗎?”
周圍的風聲慢慢停止,一切又好似恢復了安靜。
嘉言淚流滿面,哭著說:“媽……你是不是隻想讓我好好地生活……”
旁邊的麻雀已經飛遠了,太陽光又穿過厚厚的雲層滿滿得灑射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