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司嘉。”
“司嘉！”
眼前的光景驟然收縮，黑暗擴散又瞬間從視野中心輻射出光亮，與此同時呼喚名字的聲音讓她像是墜入了冰窟，一頭撞碎冰殼，猛地清醒過來。
茫然地睜眼，眼前色塊堆積，視線晃動了好一會才對焦到面前黑色團塊上。
王晨一身黑衣，正半蹲在司嘉身前，手半搭在膝蓋上，好像如果再沒反應她就要透過巴掌拍打的方式促醒，距離之近，司嘉能清楚地看到她嚴峻的神態，周身的低氣壓讓司嘉一個激靈，慌亂從地上彈了起來，扯斷了連線頭部的神經聯結器，又因為雙腿發軟，還沒站穩又摔回地面。
王晨將神經接片撥到一邊，點開羅爾的顯示屏，眉頭隨著內容瀏覽的深入越鎖越緊。
“天，司嘉，你怎麼了設定了四個感知谷域？四個！怪不得我怎麼叫你都沒反應，在感知谷域醉生夢死了吧？”
司嘉呈現還未反應完全的懵懂狀態：“我已經設定了自動喚醒……”
“自動喚醒？你要不要看看現在是什麼時候了？要不是我叫你，你會一直睡下去！”
聽到王晨的埋怨，司嘉朝顯示屏看去。螢幕上的倒計時已經到頂，現在正用紅色的數字顯示超出的時間，一秒、兩秒、三秒……她多被困在了感知谷域十分鐘。
超出設定時間沒從感知谷域喚醒，也就是“迷失”了，通常是因為系統故障，而建立過多感知谷域也會導致這一錯誤，就像墮入了夢中夢中夢，精神力隨著感知谷域的迭進不斷削弱，直到失去甦醒的能力。這個時候如果系統強制喚醒則可能會造成大腦損傷，只能透過外力喚醒。大概是羅爾察覺無能為力，所以通知了王晨前來幫助。
“對不起……”
司嘉意識到自己差點闖大禍了，慚愧地面紅耳赤，訥訥地道歉。
但王晨一點也不想聽的樣子，她的語氣急躁不耐：“別說對不起了，我們遇上大事了！快點……”見地上人的腦袋越埋越低，水珠“啪嗒啪嗒”地在地上濺開，王晨一下卡殼了。
“……你怎麼哭了？”
司嘉也沒預料到這一插曲，眼淚不受自身控制，像是雨水滴在臉上後又無法抑制地下淌，反應過來時衣領已經被濡溼了一片，悲傷後知後覺又來勢洶洶，在感知谷域經歷的一切席捲而來，幾乎要將她溺斃。
她想起了被喚醒前一刻，她正在明亮溫暖的房間裡彈著吉他，身邊是朋友，他們一同歡笑逗樂。當然，這是感知谷域延伸的場景，在現實生活中她根本沒有一個叫喬喬的同學，而自己早已離開了上一個宇宙，不出意外，她這輩子不會和艾登再見面。只是場景設定在此，而又怎麼不能說如果她當初聽艾登的話選擇留在他的宇宙，平行時空的自己的生活不會是這樣呢？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穩定地上課放學，休息日和朋友們出去玩，體驗陽光雨露，感受腳步切切實實地踏在土地上。
接著司嘉眼前又浮現第三個感知谷域裡的橫幅和相框，對比當下所處的形勢，這彷彿是一種預兆，她崩潰了，哽咽道：“我、我在感知谷域看到自己死了，因為這場事故、我看到了……晨，我們是不是回不去了？”
罕見的，面對往常看作的“傻話”時，王晨沉默了，在淚水漣漣的注視下，計劃要說出的話化作了混著水的泥疙瘩，噎在咽喉裡不上不下。
最後她張了張嘴，重新又蹲下身，撫了撫掌下顫抖的肩膀，輕聲道：“……沒事的，司嘉，我相信天無絕人之路，總會有辦法的。就算艱難也無妨，大家都在呢，我們一起面對。必要時刻，保持勇氣。”
在面前人認真的凝視下，司嘉感到一種莫名的安定，逐漸止住了眼淚，她抹乾淨臉上的淚痕，起身，跟著王晨出了門。
“……真是，這是想逼我們上絕路啊！”
剛走出門就聽到了一句響亮抱怨，走入大廳後，面對面站著的兩人聞聲轉頭，巴特不算禮貌地招呼一聲：“你們可算來了。”
“發生什麼事了？”司嘉疑惑不安地看著三人如出一轍的嚴峻神態。
三人默默地交換了個眼神，最後巴特大嘆一口氣，哀聲道：“好吧，就差你了，單純得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司嘉，我現在要告訴你一個大大的壞訊息，你聽了可要忍住別暈倒。”
接著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星雲——正在逐漸消失。”
時間回到兩個小時前。
“晨，格里姆，你們跟我來一下。”
當王晨和巴特在資訊室裡各自無言地瀏覽資料時，科溫進門說道。
兩人跟著科溫來到了主控室，巴特挖苦道：“科溫，這不是休息時間嗎？現在有什麼事情還值得特地說？”
科溫沒有回應，上前在控制檯上操作一通後，沉聲道：“你們來看看。”
控制檯螢幕上顯示著五顏六色的團狀圖案，正不斷變換著形態，右上角白色的數字標註其體積：15000立方千米。
“這是星雲？怎麼變這麼小了？”王晨震驚道。自事件開始以來，時間已經過去兩個多月，起初星雲體積還是25000立方千米，現在體積幾乎縮小至原來的二分之一。
“想到我們一直以來進行的都是對穿越的實踐，而忽略了對星雲本身的研究，所以我檢視了星雲的狀態，期望能獲得什麼線索。結果發現星雲的體積顯著縮小，也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但按照如今趨勢，星雲會在一個月內完全消失。”
聽到科溫的話，其餘兩人深深地震驚了，恐懼也緊跟著襲來，巴特失控地尖叫：“我的天！那是不是代表我們必須要在一個月之內想出解決辦法，不然就會永遠困在外太空？真是瘋了！我們還在這浪費時間！”又焦躁地問：“司嘉呢？她去哪了？”
“我沒找到她，大概是在某個隱蔽的房間裡。”科溫道。
王晨抽搐的五官平復了些，似乎終於勉強接受了星雲帶來的事實，她無聲地嘆了口氣：“我知道她在哪，我去找她吧。”
巴特話音落下，三人斂聲屏氣，作為團隊之中最小的成員，他們想象過司嘉聽到這個滅絕性的訊息會是怎樣的崩潰，然而實際上，王晨之前話中隱晦的暗示已經讓她有了心理準備，這會是一個艱難的時刻。所以她看上去只是震驚了一瞬就快速接受了這一事實。
司嘉悶聲悶氣地問：“……我們該怎麼辦？”
見人沒什麼過激反應，大家也將注意力放到事件本身上來。
“沒有時間給我們浪費了，唯一可供實踐的方法就是我之前提出的那樣——分組執行任務。但由於當下只有一艘飛船和一艘備用飛艇，所以最多隻能分成兩組。”科溫道。
“可是這樣，還是不能保證降落的宇宙就是我們想要的宇宙呀，分組有什麼意義呢？”司嘉提問道。
分組執行任務的目的是至少保證有人能回到正確的宇宙，要實施至少需要四組，其中三組負責修改裝置上的資料編碼，並守衛其不被其他飛行物修改，剩下一組穿越星雲，而只有兩組根本無法做到控制三個裝置的資料編碼不被改變。
“沒錯，但是根據之前獲得資訊——編碼組越接近原來的宇宙，那麼導向的宇宙就和原宇宙情況越接近。當下條件束縛，也沒有其他選擇，所以只能儘量做到去往的宇宙與原宇宙相近，儘可能不去到像上個宇宙那樣價值觀詭異的地球，以此保證最有可能獲得援助。是的——我們還是要向其他宇宙的人尋求幫助。”科溫解釋道。
“你的意思是，分成兩組分別修改兩個裝置的資料編碼？”王晨問。
“是的。我們宇宙對應的編碼組是‘010，100，,001’，格里姆宇宙對應的編碼組是‘110，100，001’，只在第二、三號裝置有資料編碼的不同，修改這兩個裝置的資料編碼就可以了。到時候修改成功後，兩組只管前往星雲，注意聯絡，如果其中一組已經穿過星雲，另一組就別跟著了，要留有後路。”
“至於資料編碼在過程中的變動就聽天由命吧，我認為不會比坐以待斃更糟糕了。如果運氣好沒有其他飛行物搗亂，我們前往的宇宙就與原宇宙有很大的相似性，運氣再好一點，說不定一號裝置的編碼也變動正確了。”
科溫的設想挺合理，但宇宙中情況變幻莫測，分開後恐怕就很難集合了，想到可能會從此分道揚鑣，司嘉就感到很難過，況且科溫說的“要留有後路”，是指犧牲一組後至少保留另一組嗎？
司嘉擔憂道：“我們還能再會合嗎？”
“我統計了編碼組變動的頻率，發現有一組出現的次數很頻繁，大約每二十次變動就有一次，而且持續時間也久，大概一個小時。編碼組是‘23,54,67’，和原宇宙的編碼組相差太大，估計那裡的地球也不合適生活，但不降落地球，只在宇宙中將其當做中轉站還是可以的，到時候我們在這裡見面。”
科溫的話讓眾人鬆了口氣。步驟基本妥當，王晨迅速安排：“我與司嘉一組，修改二號裝置編碼。科溫、格里姆你們一組，修改三號裝置編碼，如何？”得到三人的認同後，又問：“飛船上怎麼分配？”
“女士優先，大飛船給你們，我和科溫坐小飛艇就行。”巴特笑嘻嘻地說，伸手隨意地搭在科溫肩上，“我沒問題。”後者點點頭。
王晨挑了挑眉：“真大方啊，好吧，那抓緊行動。”
四人來到停靠備用飛艇的船艙，羅爾輸入啟用密碼後，艙門向上抬升，與此同時一架飛艇被呈遞托出。
飛艇機身呈流線型，像一個削尖的鉛筆頭，上半部由新制材料玻璃構成，從外就能看到飛艇內部，機頭、機尾等部位由高材料合金構成，表面彷彿流動的銀塊，飛艇設有六個座位，空間寬敞。
“呦，很炫酷嘛！”巴特感慨道，羅爾控制飛艇的玻璃艙蓋開啟後，他三兩下跳上飛艇，擺弄起上面的旋鈕，飛艇上的按鍵簡單，操作很基礎，不一會兒就被髮動了起來，整裝待發。
科溫同樣上了飛艇，在巴特邊上坐下後，對王晨和司嘉點了點頭：“保重。”
“保重。”
回應過後，飛艇艙蓋合攏，飛船艙門開啟，飛艇緩緩加速向著宇宙駛去，逐漸消失在黑暗中。
科溫和巴特離開後，王晨撥出一口氣，道：“我們也開始行動吧。”
飛船向著二號裝置前進，20小時後抵達裝置，將資料編碼修改為“100”後，又馬不停蹄地操作飛船向星雲進發。
又航行了一天一夜，飛船總算進入星雲範圍。
在以往，星雲內部的色彩是很飽和的，進入其中時就像一頭扎入厚實甜膩的蛋糕，而現在組成星雲的塵埃顆粒變得很稀疏，好像一個大氣球突然癟了，顏色也不再那麼絢麗，而多了灰暗的色調，讓人內心惆悵不安起來。
司嘉不知道怎麼去形容，只蹦出一句：“星雲真的變淡了好多。”
“是啊，還有一個月就要消失了。不過星雲團體積縮小，飛船經過的時間也短了，資料編碼變數的機率也會降低。”王晨緊盯著控制檯螢幕，“比如現在，二號裝置和三號裝置的資料編碼都還是修改後正確的，如果能一直維持著就好了。”
三號裝置現在的資料編碼是‘001’，看來另一組也完成了任務。
“科溫和格里姆到哪了？”司嘉問。
王晨滑動螢幕，由於距離過遠，只能檢視定位，無法通聯。
“嗯……他們的飛船在星雲另一側，但與我們基本齊頭並進。”
位置與速度相當，意味著兩組都有機率透過星雲。而這個時候只要稍微減速，就能讓科溫和巴特的飛船先透過，或者乾脆放棄，將機會讓給他們。
司嘉試探性地問：“我們要穿過星雲嗎？”
王晨一下就猜透了司嘉的意圖，白了一眼，道：“你總不會想減速吧，司嘉？現在可是拼速度、拼機遇的時候，差這一分一秒就可能會導致編碼組的改變！可不能在這個時候掉鏈子！”她說著手下又操作旋鈕，提高了飛船的速度。
星雲的盡頭還有十分鐘到達，五分鐘、三分鐘、一分鐘……兩人緊張地盯著螢幕，在最後一秒，代表她們飛船的白點率先超過了星雲範圍。
一片寂靜，兩雙眼睛同時望向，螢幕右上角顯示：“333,100,001”。
“不對。”
突然，王晨皺著眉喃喃了一聲，她滑動螢幕向前檢視編碼組，上一個編碼組對應的才是他們穿過星雲的瞬間，而這時螢幕上赫然顯示“110,100,001”。
“這、這是巴特的宇宙嗎？”司嘉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現在巴特不在，她可以直接將“巴特”與“格里姆”劃分開來。
在她們穿過星雲的剎那，一號編碼組恰好變動到了“110”，而她們穿過的下一秒，就由“110”變為了“333”，她們現在所處的宇宙“110,100,001”，這正是巴特的宇宙，而巴特船隊沒穿過星雲，他錯失了回家機會。
兜兜轉轉，沒想到最後還是到了起初就來過的宇宙，更戲劇性的是，真正應該來到的人卻錯過了。此宇宙是這場航行的一個重要轉折點，在這裡他們第一次接觸另一個宇宙的自己，自此將未來導向不可知。
“我的天……怎麼會是這樣。”王晨扶額嘆息，“算了，事已至此，我們還是要繼續完成任務。”
電光一閃，司嘉驚喜道：“晨！格里姆也在這個地球上！”
“啊，沒錯！我們可以先去和他會合，然後一起行動。”王晨贊同，“希望他一切安好……不過該上哪找他呢？”
“先去他的家吧，我記得他住在‘綠洲’的一個酒吧裡，酒吧好像叫……‘遺忘星球’？”
王晨一拍手，當機立斷：“對！司嘉，你記性真好，我們就先去那裡碰碰運氣。”
又經過三天的航行，飛船終於抵達了地球，一下飛船，兩人立刻打車前往“遺忘星球”。車在酒吧門前停下後，兩人火急火燎地推開酒吧的木質百葉門。
出乎她們意料的是，酒吧裡一個人也沒有，吧檯和酒櫃裡整齊地排列著各種酒瓶，甚至還放著唱片音樂，就像在營業中，實際卻空空蕩蕩的。
“沒有人嗎？”司嘉小聲道。
這時一位彪形大漢聞聲而出，王晨連忙上前問道：“你好，請問格里姆在嗎？”
大漢聽聞上下打量了兩人一眼，開口：
“格里姆？他在宇宙事務管理局，你們得去那裡找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