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人類來說,生命的延續需要父本母本,而父本母本也需要各自的父本母本,往上延溯,你會有兩個父母,四個祖父母,八個曾祖父母,十六個曾曾祖父母……並且他們都沒有在讓自己的基因得以延續前死去。

可以說,現在的你,是萬千愛的合集,是他們曾經幻想過的未來。

而反過來說,基因的奇妙組合是無窮盡的,你是從無數種可能中誕生的。

人的生命註定以這種方式延續,在基因遺傳的微小機率中變異,然後在環境的篩選中得到更適合的進化方向。

也就是所謂的適者生存。

然而在有一定改變環境的能力後,人類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進化過了。

雖然位於地球的生物鏈頂端,但並不意味著他們適合在太空中進行其他活動。

地球被稱為人類的搖籃,而人總有一天是要離開搖籃的。

從基因層面來說,原罪也許並不是一個好的方向,但就結果層面來說,這已經是當時最好的選擇。

細究起來,當初的原罪到底是和人類共生,還是和某個人身體裡的另一種基因共生,其實有點難說,因為零和她一系列的克隆體孕育出的原罪效果甚至是難說差強人意。

沒有被原罪感染的人情況很清楚,就是現在的短生者。

孱弱的身體,短暫的壽命。

理論上他們才是最純粹的‘人類’,別的什麼聯邦紅血族聖血族,都是基因被汙染的產物。

如果失去能控制原罪的力量,人類又要回到帝國時代,或是更早的‘第一帝國’時代。

在嘗試過這種外星生物帶來的甜頭以後,人類真的能再回去過那種苦日子嗎。

一切都還是未知數,但也是人類不得不面對的未來。

“未來,就交給未來的人的智慧吧。”

一片切好的水果被小餐叉插著遞到陸秋嘴邊。

看著在床邊坐得板正的人,她露出一種無奈的表情:“我只是說一下以後的研究方向。”

“這還不是你需要操心的。”克里昂換了一種水果繼續遞到她嘴邊:“總是想著別人怎麼樣,難道他們自己不會想。”

“別鬧,你知道我的意思。”陸秋靠在床頭,臉色雖然虛弱,但平靜和緩。

並不像要死的樣子。

西澤爾上下嘴皮子一碰說讓她生,其實沒有任何人知道要怎麼才能讓那些矽基生命體在不把母體破壞殆盡的情況下取出。

也沒有任何別的相同情況的個體能讓他們做實驗。

一些人體實驗只能是用零取樣來做,但她們兩個的差別,大概和她跟任何一個人的差別都一樣。

這之間,他們還喚醒過陸秋一次。

哪怕她的眼睛並不能識別眼前的到底誰是誰,但好在聽力更好了。

“克里昂,你沒事麼。”她打斷了面前傢伙們的喋喋不休,輕輕說道。

如同說了句你好。

所有人一時都靜下來。

其實也沒幾個人,三個幫忙的實驗小組人員,還有克里昂和西澤爾。

喋喋不休的,自然也是西澤爾。

他愣了一下,繼續訓斥道:“我剛才的話你到底有沒有聽進去。我說你,遇到事就會逃避嗎!現在又在這裝作無事發生?”

但大概在情侶眼裡,周圍的環境也都是很容易忽略的,就他這種鬧法,兩個人也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嗯。”克里昂也輕輕回應道。

“大家都好嗎。”雖然沒人提到,但她本能覺得自己睡過去的時間並不短。

“……他們都有自己的生活。”克里昂並不確定她到底想問誰,現在情況最不好的難道不是她自己麼。

“那有什麼別的事麼。”

這一瞬間,克里昂忽然就明白了她一開口就問別人的意思。

“現在沒有人需要你去救!”他胸口起伏了幾下,但還是抑制不住大吼出聲。

這忽然的一句把西澤爾都嚇了一跳。

陸秋更是愣愣望向他的方向。

這樣能明顯看出覆蓋住她眼睛的,類似複眼的結構。

“你以為你是神麼。”克里昂忽然抓住她的下巴:“你以為現在還有誰比你情況更差!”

她默然不語,只是安靜地抬著頭。

“你憑什麼一個人決定自己要去死,我也沒有準你死!”

陸秋的嘴唇囁嚅著,一個名字如同在嘴邊,但她並沒有說出來。

有溫熱的東西落在她唇邊,克里昂這個人就是這樣,彆扭又一根筋,陸秋無數次想過,就他這臭脾氣,換別人也許都忍不了。

“我以為等不到你了。”這話不知道是向誰說的,也許兩個人都有。

等不到的羅切爾,沒等到的克里昂,她這輩子都充滿了錯過。

“……對不對,對不起。”擁抱溫暖而紮實,彷彿能驅散浩瀚宇宙的無邊寒寂:“再也不會讓你一個人了。”

這中間隔著萬年的思念,經年的痛苦,無數代人的傳承。

“嗯,我原諒你了。”她就是這麼好哄。

“我……受不了,那傢伙是怎麼扛住你們兩個這種粉色泡泡守了那麼多年的。”西澤爾捂著嘴,嫌棄又無語。

“說正事吧。”陸秋放手,她一直都是這樣冷靜到有些冷血的人:“我相信你們現在也知道我的情況了,冷凍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處理辦法,莫非你們現在有什麼別的辦法麼。”

“哦。”西澤爾聽到這話,很溫順地低頭翻看手上的報告,然後把他們的計劃說給陸秋聽。

“他們的飛船?”聽到他簡略帶過的這個關鍵資訊,陸秋忽然有些激動,後面的計劃也不聽了:“帶我去看看。”

西澤爾看著克里昂,徵求他的意見。

“有什麼用麼。”克里昂問道。

那艘飛船他研究了很久也沒什麼結果,而且那樣的外貌給他的感覺非常不好。

再加上陸秋的情況,他實在是對這個文明的一切東西好感不起來。

“我還不確定。”陸秋不自覺抓著被子:“但我覺得應該有。”

話都到這份上了,他也沒辦法。

有些東西哪怕沒見過,也能透過基因傳承。

就像人對某些事物的恐懼——哪怕現在這些東西並不會傷害他們——都是來自遠古祖先的警告。

陸秋登上飛船,明明是行動不便的視覺,忽然就靈活了起來。

甚至成功啟動飛船。

這東西根本沒有任何人所知的互動裝置,所以他再怎麼研究都沒個結果。

而陸秋與其說是控制,不如說是在和這艘飛船交流。

那是他完全不熟悉的,她的另外一部分。

“這樣啊。”她忽然自言自語道。

“好了。”最後,他什麼都沒聽見,也什麼都沒看見,只聽到她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