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標？”
慕容汐清冷的眸光微凝，素手輕抬，那枚蘊藏星海的琉璃碎片便如同受到無形牽引，穩穩落入她掌心。
她垂目凝神，將一縷神識探入其中。
只一剎那，她便秀眉微蹙，發出一聲輕“咦”，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疑。
陳沐與傅大年目光落在她身上，靜待下文。
片刻，慕容汐抬起頭，神色已然恢復沉靜，將道標遞向陳沐：“其內蘊含的大道之韻駁雜浩瀚至極，我只稍稍探入，便覺神魂如遭針砭，幾欲撕裂。”
“想來確為此間之主遺留的道念碎片，承載著通往下一關的‘鑰匙’。”
陳沐接過道標，入手溫潤，旋即神識微觸檢視起來。
而傅大年聞言臉上好奇之色更濃：“那你適才驚疑是為何？”
慕容汐臉色微凝，聲音帶著一絲冷意：“我意外的是……此物竟與子母珏有幾分相似，不僅能感應自身方位，更能……清晰地探查到星圖上其他道標持有者的位置與距離！”
“這是何意？”
傅大年先是疑惑，隨即臉色猛地一變，失聲道：“莫非……此物可以互相感應，甚至……可以被搶奪？！”
“想必是了。”慕容汐頷首，語氣篤定。
三人皆是久經風浪、心思通透之輩，如何洞悉不了這“道標”背後隱藏的殘酷規則。
集齊九枚，方為一人開啟通往第三關的門戶。
那此間道標總數幾何？想來絕不會多到足以讓近千名真君盡數過關。
是以僧多粥少之下，廝殺爭奪，淘汰出局，已是必然。
而首當其衝的，恐怕便是他們這些根基相對“淺薄”的助道之修。
想通了其中關竅，傅大年忍不住搖頭長嘆，臉上泛起一絲苦澀。
他有著自知之明，論道法根基，鬥戰之能，他遠遜於陳沐與慕容汐，更遑論與何知慍以及那些仙宗天驕相比。
若道標數量果真稀缺，他幾乎註定是第一批被淘汰出局之人。
若說最初之時他或可以坦然接受，可真當跨越了界域而來，見識了玄陽大劍這等重寶，心中那份對機緣的渴望已被點燃，又如何甘心就此止步？
只嘆自身實力不濟，難以在這等大局中左右自身命運，為之奈何……
嘆息間，陳沐沉浸在道標感應之中。
只需手持，眼前便會浮現出一幅虛幻的浩瀚星圖。
圖中“星辰”數量不多，約莫數十之數，每一顆都散發著與手中道標本源相同，卻更為獨立完整的玄奧氣機。
這些星辰並非恆定，每隔片刻，便有新的光點驟然亮起，如同被點亮的燈塔，顯然是又有新的道標被人凝聚或尋獲，顯化於這無形的星圖之上……
陳沐沉吟片刻，隨後將道標遞給傅大年，沉聲道：“此物已成關鍵。”
“眼下星圖之上道標尚不算多，正是我等抓緊搜尋的良機，若等到後期，道標盡數顯化，彼此位置暴露無遺，再想從他人手中奪取，必是腥風血雨，難上加難。”
慕容汐深以為然。
九枚道標才能成全一人，暫且不論何知慍是否還需要他們這些助道者，單是他們三人想要湊齊如此數目，便絕非易事。
而待傅大年查探完道標，心思更是立刻轉到了別處，眼中重新燃起熱切：“陳兄所言極是，不過，依我看，這承載道標的‘星辰碎片’本身，同樣是真正的寶藏所在！”
他扛著用福生金光凝成劍鞘包裹的玄陽大劍，興奮地拍了拍劍身，“瞧這寶貝，咱們得手看似輕鬆，那是咱們本事。”
“而這片遺蹟廣袤無垠，似這般藏有重寶的碎片絕不止一處，與其苦哈哈去謀劃那虛無縹緲的九枚道標，不如多尋幾處碎片，哪怕只得一件趁手法寶、一卷上乘道訣，也遠勝空手而歸！”
他這話倒也有幾分道理。
機緣在前，自當盡力攫取。
“既如此，便依傅道友之言。”
慕容汐果斷拍板，“我們緩行匯合，途中若遇靈機波動強烈的碎片，便入內一探，尋求機緣。若有道標顯化，自然更好。”
三人再無異議。
最後在殘破大殿中仔細搜尋一遍，確認無甚遺漏後，便由慕容汐收起那枚琉璃道標，玄陽大劍則心照不宣地歸了傅大年。
傅大年自是喜不自勝，翻來覆去愛不釋手，最後竟真不捨得收入洞天袖囊，直接扛在了肩上，金光凝成的劍鞘雖掩去了鋒芒，但那厚重的霸烈氣息依舊隱隱透出。
而他面上雖未多言，但心中卻已暗暗決定，之後遇到爭鬥，定要衝在前面，多出幾分力，方能不負陳沐、慕容二人相讓之情……
離開這處碎片空間後，三人再次啟程。
一邊朝著子母珏感應的何知慍等人方向謹慎前行，一邊將神識如同大網般鋪開，仔細搜尋著周遭漂浮的星辰碎片，捕捉任何一絲異常的靈機波動。
浩瀚星海，死寂而瑰麗。
他們沿途也遇到過不少同樣在碎片間穿梭的修士身影。
不過大多數氣息尋常，身上並無道標波動，雙方遠遠照面，彼此警惕地打量幾眼，便心照不宣地錯身而過，互不相擾。
偶有幾人身上隱有道標氣息洩露，雙方更是如臨大敵，氣氛緊繃，或彼此忌憚選擇退避，或一方按捺不住殺機驟然出手。
對於後者，陳沐三人也毫不手軟，數日下來，在擊退幾波不長眼的劫掠者後，竟也從對方身上繳獲了三枚金仙道標，收穫可謂豐厚……
而在距離與何知慍大部隊匯合已不足兩日行程時，三人的神識幾乎同時捕捉到一絲異樣。
剎那間，目光齊刷刷轉向東南方向一塊約百丈方圓的星辰碎片。
這塊碎片外表平平無奇，灰撲撲毫無光澤，與周圍無數殘骸並無二致。
但仔細感應，卻能察覺到其內部空間隱隱透出一種極其隱晦內斂的靈機波動，並非玄陽大劍那種鋒芒畢露的殺伐之氣，而是一種更為古老深邃的道韻，如同深埋地底的礦脈，唯有真正靠近才能察覺其不凡。
不過類似這種波動內斂的碎片，他們途中也遇到過幾次，結果往往是些品階不高、不足以顯化道標的尋常靈材。
所以與那些靈機外放，明顯藏有重寶或道標的碎片相比，吸引力自然稍遜。
“希望此次能有收穫……”
慕容汐輕語一聲，眸光中帶著一絲期待，與陳沐交換了一個眼神。
隨即三人化作三道流光，無聲無息地靠近那碎片邊緣。
依照慣例，神識如觸手般先行探入其空間裂隙，仔細感知。
下一瞬，三人眸光齊齊一閃。
“這次……似乎有些不同！”傅大年低呼，語氣帶著驚喜。
沒有凶煞之氣，沒有鋒銳劍意，只有一種沉靜、浩瀚、彷彿承載著無盡時光的古老道韻瀰漫其中。
三人不再猶豫，身形一閃，便穿過那道扭曲的空間門戶。
下一刻，眼前景象豁然開朗。
這處空間並不大，僅百丈見方，與玄陽大劍所在的恢弘殘殿截然不同。
空間中心，則孤零零地矗立著一座小巧玲瓏、古意盎然的八角閣樓。
閣樓樣式奇古，材質非金非玉，佈滿歲月侵蝕的痕跡，卻依舊完好無損。
而那股令人心悸的古老道韻，正是從這閣樓之中瀰漫而出……
陳沐目光銳利，迅速掃視四周。
空間邊緣是凝固的虛空壁壘，除此之外，唯有這座閣樓。
他當先邁步，慕容汐與傅大年緊隨其後，走向閣樓緊閉的木質大門。
待推開沉重的木門，一股更加濃郁的，彷彿沉澱了萬古歲月的道韻撲面而來。
閣樓內部陳設極其簡單，近乎空曠。
唯有在閣樓正中的半空中，一道金色的“洪流”在緩緩流淌。
那並非真正的液體，而是由無數枚細小的、閃爍著金光的古老篆字彙聚而成。
這些篆字每一個都蘊藏著難以言喻的玄奧，它們首尾相連，週而復始，形成一個完美無缺的金色光環，在離地三尺的空中靜靜懸浮流轉。
而每一次流轉，都彷彿在闡述著天地至理，散發出令人心神悸動的大道氣息。
“殘法！是金仙殘法！”
傅大年失聲驚呼，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狂喜光芒，連手中的玄陽大劍都差點滑落。
上品道器再強，終究只是外物，只能增益一人之力。
而金仙傳承，哪怕只是殘篇斷章，其蘊含的大道真意、修行法門，卻能惠及十人、百人，乃至開宗立派，福澤萬代！
兩者價值之高下，自然一目瞭然……
慕容汐的雙眼也瞬間亮起驚人的神采。
她雖身負撫遠仙君的劍道傳承，但大道無涯，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若能參悟這金仙遺留的殘法奧義，取其精華，融入自身劍道，她的“生生雲水劍”說不定便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窺見更高境界的風景……
然而，狂喜尚未散去，三人便立刻察覺到了異樣。
那道由無數古篆組成的金色洪流，看似自由流淌，實則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牢牢束縛在方圓三尺之內，不得越雷池一步。
洪流之外，虛空之中，隱隱有著九點極其黯淡，幾乎與空間融為一體的光點，以一種玄奧無比的軌跡緩緩運轉，彼此間由細若遊絲的道韻靈光相連，構成一個複雜而精密的立體法陣，將金色洪流牢牢鎖困其中。
而法陣運轉間，不斷汲取著金色洪流散逸出的道韻靈機，又反哺回去，形成一個奇妙的迴圈，維持著洪流的穩定與道法真意的凝聚不散。
“是禁制……保護這道金仙殘法不散失的守護禁制！”
傅大年臉色一垮，圍著那無形的禁制光陣急得團團轉，“這……這該如何是好？強行破除？怕會損毀其中道法……”
陳沐凝神觀察那九點光星運轉的軌跡，只覺其變化繁複無窮，蘊含空間、封鎮、聚靈、穩固等多重道韻，相互巢狀，牽一髮而動全身，以他的強橫神識之能，一時也難窺破其核心關竅。
三人圍著這無形的禁制研究了半晌，皆感束手無策，畢竟他們對陣法禁制一道，涉獵都算不得精深，破除些許尋常禁制上尚可，一旦遇上此等上古法禁，難免啞火。
而就在傅大年抓耳撓腮，幾乎要忍不住祭出玄陽大劍嘗試蠻力衝擊之際，一直沉默凝思的慕容汐忽然眸光一閃，低聲道：
“等等，此禁……我似乎在某部古老的宗門秘典殘頁中見過零星記載！”
她秀眉緊蹙，努力回憶著：“若我所記不差，此禁當名為——‘九曜鎖靈禁’！”
“九曜鎖靈禁？”陳沐與傅大年同時看向她。
“不錯！”慕容汐語氣肯定了幾分，“據那殘頁所述，此禁乃是專為封存、溫養無上道法真意或脆弱靈物所創。”
“其核心在於‘九曜’之力，非指星辰，而是模擬九種天地本源靈樞，構建一個生生不息、迴圈往復的封禁力場。”
“而此禁最大的玄妙，便在於它能自發汲取外界或內部封存物散逸的靈機，反哺自身維持運轉，同時牢牢鎖住內裡核心，使其靈性不失，道韻不散。”
“外力若想強行攻破，除非力量層次遠超布禁者，否則極易引發禁制反噬，導致其連同內部封存之物一同湮滅！”
她指著那九點緩慢運轉的黯淡光星：“看這九點光星運轉的軌跡與彼此間道韻靈光的連線方式，正是‘九曜鎖靈’的特徵！”
“此禁……極難破解，需得同時洞悉其九種靈樞運轉的規律，找到那瞬息即逝、九力流轉交匯的‘生門’節點，以不引發禁制劇烈排斥的力量，在極短的時間內同時滲透瓦解九處核心節點，方能不傷內裡分毫地解開禁制。”
“錯一處，則滿盤皆輸！”
傅大年聽完，臉色頓時垮了下來，看著那緩緩流淌的金色洪流，如同面對一個裹著堅殼的絕世珍寶：“那……那豈不是隻能幹看著？這……這也太折磨人了！”
陳沐的目光卻愈發深邃，緊緊盯著那九點光星執行的軌跡，元神之力運轉到極致，試圖捕捉那稍縱即逝的“生門”規律。
閣樓之內，一時陷入了寂靜，唯有那道金色洪流在無形的“九曜鎖靈禁”中，無聲地流淌著萬古的玄奧……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