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豁然開朗,足下是翻湧不息、流淌著七彩霞光的無垠雲海。
那雲非是凡塵水汽所凝,而是純粹磅礴的天地元氣匯聚而成,氤氳蒸騰,道韻自生。
每一次雲浪的起伏,都彷彿蘊含著天地初開時的呼吸韻律,霞光流轉間,映照得眾人鬚眉皆染異彩。
而在那雲海霞光的盡頭,天與地的界限早已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浩瀚得令人心神搖曳的仙家勝景。
無數座仙宮玉闕,瓊樓飛閣,並非坐落於山巒大地,而是如同星羅棋佈般,懸浮於這七彩雲海之上。
它們或巍峨如山嶽,殿宇連綿,琉璃瓦當在霞光下折射出億萬道瑞彩,或精巧如明珠,亭臺玲瓏,飛簷斗拱間縈繞著嫋嫋仙霧靈禽。
同時一道道橫跨虛空的玉帶虹橋,將散落的仙宮連線起來,其上流光溢彩,時有氣息淵深的修士御風而過,衣袂飄飄,宛若畫中仙。
整片天地,充盈著難以言喻的靈機與道韻,比之浮雲界還要濃郁精純數倍不止。
要知道,這還只是用來引渡下界英才的所在,若真到了上界仙宗,那氣象不知又是何等程度……
然而,除了這鬼斧神工般的壯麗景象,更令陳沐等人驚奇的是此間往來修士的形貌穿著。
稱得上“五花八門”,各具異域風情。
就比如離他們最近的數人,正駐足於不遠處一道虹橋之上。
無論男女,皆身著樣式奇特的靛藍勁裝,材質非絲非麻,隱有鱗紋光澤。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們臉上,皆繪有淡青色的,蜿蜒如藤蔓般的奇異紋路。
那紋路並非死物,隨著他們的呼吸吐納,竟有微弱的靈光流轉,彷彿與某種玄奧的功法或此界無處不在的道韻隱隱呼應,為其平添幾分神秘與異域氣息。
而或許是感受到了浮雲界眾人打量與初臨的波動,那幾位修士齊齊回首望來。
為首一人,臉上紋路最為繁複,氣息也最為沉凝,目光掃過碎金、冬一、姒玄霜等領頭者,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隨即恢復平靜,顯然對新人降臨早已見怪不怪,只是略感於這一批人數不少。
那為首者遙遙拱手,聲音清朗,穿透雲霞而來,帶著一種異域口音卻不失禮數:“諸位道友有禮,觀諸位氣度不凡,不知從何界而來?在下滄海界符真,幸會!”
“滄海界?”
浮雲界眾人相視一眼,皆是搖頭,從未聽聞此界之名。
碎金真君身為修為最高者,自覺上前一步,正欲回禮答話。
恰在此時,前方仙宮群落深處,一道迅疾卻飄逸的遁光如星丸跳擲般激射而來,倏忽間便已穩穩停在眾人面前數丈之處。
待遁光斂去,現出一個約莫十二三歲的道童身影。
道童唇紅齒白,頭梳雙髻,身著素淨的月白道袍,腰間懸著一枚小巧玉符,靈光內蘊。
他目光清澈,舉止從容,對著近二十位問道真君竟無絲毫侷促,稽首一禮,聲音清脆,問的卻是與符真一般的問題:
“諸位真君安好,敢問從何界而來?此番駕臨引渡界,是應了門中哪位仙長之邀?”
碎金真君心念電轉,索性一併回道:“貧道碎金,與諸位同道皆來自浮雲界,此行,是為何知慍何道友而來。”
道童聞言,臉上露出一絲瞭然,點頭道:“原來是何真君的臂助。”
“何真君日前曾傳訊提及此事,言及諸位不日將至,只是不巧,何真君眼下尚在宗門內處理一樁緊要事務,未能親至迎接。”
“諸位真君遠道辛苦,不妨先隨小人前往‘雲棲別院’落腳歇息,待何真君事了,自會前來與諸位相見。”
此言一出,浮雲界眾人眉頭皆是不易察覺地微微一皺。
他們清晰記得何知慍離去時的承諾,言明定會親迎。
如今他們已至,主人卻未現身,說是緊要事務,可什麼事能緊要過眼前試煉?還是說……仙宗內部另有波折?
心中疑慮如絲縷纏繞,但身處這陌生的仙宗重地,眾人面上皆不動聲色。
“既如此,便有勞仙童引路了。”碎金真君代表眾人,拱手還禮,語氣平和,將疑慮壓下。
道童微微一笑,顯然早已習慣了接待各方來客,再次稽首:“真君客氣,請隨我來。”
言罷,轉身駕起一道柔和的雲氣,引著浮雲界眾人向那片懸浮仙宮群落深處飛去。
而浮雲界眾人離去前,亦不忘向滄海界符真等人遙遙拱手示意。
符真等人也含笑回禮,目送著這一行人數眾多的隊伍消失在仙宮玉宇的流光之中。
直到浮雲界眾修的身影徹底沒入連綿宮闕的陰影,符真身後一位面容稍顯年輕的修士才低聲咂舌道:
“派主,竟有如此人數……這位何真君還真是好大的手筆!”
他們滄海界一行不過七人而已。
符真目光深邃,望著浮雲界眾人消失的方向,緩緩頷首:“人數多寡只是其一,觀其氣息,其中數人深藏不露,絕非等閒。”
“孫道友曾言此次試煉非同小可,各方皆在竭力網羅英才……看來不虛。”
他話鋒一轉,沉聲道:“走,速去尋孫道友,務必要問清楚,這位‘何知慍’……他是否相識?若可攀交,或能互為奧援,若存齟齬,我等也需早做防備,免得到時措手不及!”
一行人不再耽擱,化作數道靛藍流光,循著另一條路徑,飛快地投向仙宮深處。
……
卻說陳沐等人,隨著道童穿過層層迭迭的仙宮玉闕,最終抵達一處名為“雲棲別院”的巨大庭院群落。
庭院依雲山而建,亭臺樓閣錯落有致,靈氣充沛更勝外界,環境清幽雅緻。
道童為眾人各自安排了獨立的靜室小院,一應陳設雖簡樸,卻皆是靈玉鋪地,檀木為梁,透著仙家底蘊。
安排妥當後,道童並未立刻離去,而是恭敬地立於院中,向眾人提點道:“諸位真君,眼下距‘永珍迴廊’正式開啟之期尚有數月時光。”
“期間若有修行所需,或靈材丹藥有所短缺,只需激發院中傳訊玉符,自有童子前來聽候吩咐。”
他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靈動笑意,“而若諸位真君靜極思動,覺得無趣,亦可外出走動。”
“引渡界匯聚下界英傑,風土人情各異,奇珍異寶紛呈,在別院東南角,有好事者自發興辦了一處小型的‘萬流坊市’,專供來自不同界域的道友們互通有無,交流見聞。”
“此坊市雖規模不大,卻頗有趣味,吸引了不少同道前往開眼,甚至連我九嶷仙宗內的一些仙長,閒暇時也常會去逛上一逛,淘換些稀罕物事。”
浮雲界眾人聞言嘖嘖稱奇,他們雖然不知試煉規則詳情,但也知勝者或只有一人,所以此番前來之人多數是著競爭對手。
現下只餘短短數月時間,竟還能興起此等交流坊市……就不怕巧合之下幫助了未來的對手嗎?
不過暫且不論旁人,眾人對此還是頗為意動的,畢竟就算沒有收穫,也能借此機會審視一番未來的對手情況。
而或許也正是人人抱有此念,才讓坊市興起……倒也合乎情理。
待道童躬身退下,眾人並未立刻散去。
碎金等核心人物,默契地聚於院中一株靈光氤氳的古樹下。
“何道友遲遲未至,雖言有要務纏身,但……”冬一率先開口,眉頭微蹙。
“不必多慮。”
碎金真君沉聲打斷,“仙使既已傳訊童子,言明我等身份,足見其知曉我等已至。”
“仙宗內部事務繁雜,非我等所能臆測,既來之,則安之。”
“眼下最緊要的,是穩住心神,養精蓄銳,靜待何道友現身,期間行事,務必謹慎,莫要惹出是非,平添變數。”
他目光掃過眾人,帶著無形的威壓。
姒玄霜微微頷首,清冷的聲音響起:“碎金道友所言極是,此地魚龍混雜,藏龍臥虎,非玄都可比,我等既為臂助,當以靜制動,靜候主事者安排便是。”
眾人皆無異議,當下商議幾句,便各自返回安排的靜室小院,或打坐調息,或整理行裝,或思忖著那“萬流坊市”。
時間便在等待中悄然流逝。
引渡界內並無日月輪替,只有雲海霞光明暗流轉,昭示著時光的變遷。
期間,不時有新的破空波動傳來,意味著又有其他界域的修士隊伍抵達,被童子接引至各處別院。
浮雲界所在的雲棲別院,也偶有新人入住,但彼此間皆保持著一種心照不宣的疏離與警惕。
而陳沐在靜室中感悟道法之餘,也曾獨自前往那東南角的“萬流坊市”逛過一遭。
坊市坐落於一片懸浮的巨大玉臺之上,四周雲海翻騰,霞光映照。
攤主與顧客形貌各異,穿著打扮迥然不同。
有身披獸皮、氣血如蠻龍的壯漢,有籠罩在星光薄紗中、身形若隱若現的神秘女修,也有操縱著精巧機關傀儡叫賣的侏儒老者,甚至還有幾位通體覆蓋著細密青鱗的異族……當真是“萬流”匯聚,光怪陸離。
而攤位上擺賣的物品更是稀奇古怪。
閃爍著不同法則波動的礦石,散發著異香的草木花果,銘刻著未知符文的骨片獸皮,造型奇特的法寶殘片,乃至封印著奇異小獸或蟲豸的水晶球……
不少物品散發的氣息連陳沐都感到陌生,顯然來自迥異的天地法則。
不過,正如道童所言,真正能對問道境戰力產生立竿見影效果的寶物,在此地幾乎絕跡。
攤主們叫賣的,多是些具有收藏意義或輔助修行的“稀罕物什”。
陳沐眼界極高,一路行來,目光平靜掃過,並未發現能讓他心動之物,只是默默觀察著各色人等的氣息舉止,將一些特殊的能量波動、功法特徵記於心中。
而他也敏銳地感知到,暗中有數道目光亦曾在他身上短暫停留,帶著審視與評估……
轉眼間,兩個月的時光便在等待中悄然滑過。
這一日,陳沐正在靜室中參悟水元寰宇之妙,識海中那杆玄黃陰陽旗隨心意微微沉浮,氣機與他愈發圓融無間。
忽然,腰間一枚傳訊玉符微微震動,傳來慕容汐清冷的聲音:“師弟,何道友到了。”
陳沐睜開雙眼,眸中精光一閃而逝,長身而起。
等他推門而出,只見院中已有數人,慕容汐、傅大年、衛滄東等皆已聞訊趕來,眾人目光皆投向別院正殿方向。
只見一道熟悉的白袍身影,正龍行虎步般從正殿內走出。
他身形挺拔,氣度依舊溫潤如玉,但相較於投影分身,此刻本體親臨,那一身氣機卻愈發深邃內斂,如同浩瀚星海歸於平靜,令人完全無法揣度其深淺。
他甫一出殿門,目光便落在陳沐等人身上,臉上帶著誠摯的歉意,遠遠便拱手道:“諸位道友,請恕何某來遲,累諸位久候,實在怠慢,萬望海涵!”
眾人神色平靜,拱手還禮:“何真君言重了,我等安然抵達,靜心等候便是,只要不誤試煉之期,何來怠慢之說。”
“話雖如此,可終究是何某言而無信了,當日許下親自相迎之諾,卻……”
話未說完,殿內便傳來一聲清越悠揚的輕笑,打斷了何知慍的話語:“哈哈哈,何師兄,這卻真怪不得你。”
“誰能料到周師叔他老人家早不要晚不要,偏偏就在這個節骨眼上,硬是差遣師兄你去跑那趟‘星塵海’的苦差?明擺著是算準了日子,有意為之嘛!”
隨著話音,一道身影緊跟著何知慍步出殿門。
來人約莫三十許人相貌,面如冠玉,頜下三縷清須,頭戴一頂青玉雕琢的九瓣蓮花道冠,蓮瓣之上隱有符文流轉,靈光湛湛。
他身著一襲繡有云水紋路的淡青色道袍,腰間懸著一枚古樸的八卦玉佩,手中隨意把玩著一柄玉骨折扇。
雖不及何知慍那般深不可測,卻也達到了問道中境的層次,只是鋒芒略顯外露,少了幾分何知慍的圓融內斂,多了幾分精明外顯之意。
此刻他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親近笑意,目光掃過院中眾人,隱含探究。
何知慍聞言,眸底深處一抹寒光瞬息閃過,快得無人察覺,面上卻露出一絲無奈苦笑,轉向那蓮花冠道人:
“周師叔……執掌刑律,行事自有其考量。”
他語氣微頓,轉為真摯,“不過此番,確實要多謝孫師弟你及時援手,替我周旋,否則真就一點脫身的時間都沒有了。”
“哈哈哈!”
孫道人手中玉骨折扇“唰”地展開,朗聲笑道:“何師兄說這話就見外了,你我同門,在這仙門之中皆是無根浮萍,身後無那參天大樹遮風擋雨,不就該守望相助,抱團取暖麼?今日我助師兄,焉知他日不需師兄拉我一把?”
他話語直白,點明瞭依附結盟之意,眼神熱切地看著何知慍。
何知慍何等人物,豈會聽不出其中深意?
他面上笑容不變,帶著深意點頭:“孫師弟此言甚是……你我同門,正當戮力同心。”
孫道人見何知慍應下,臉上笑容愈發燦爛,摺扇輕搖,顯得意氣風發:“師兄說的是,不過眼下時間緊迫,距‘永珍迴廊’開啟已不足兩月……”
“你看我們是否該去拜會一下‘紫竹軒’的曲師姐和‘金戈殿’的厲師兄?若能再得一二強援,此行把握便又增幾分!”
何知慍當下點頭:“正有此意。”
他轉向陳沐及圍攏過來的浮雲界核心人物,鄭重道:“諸位道友,接下來這段時間,我需與孫師弟去拜會幾位同門,商議試煉協作之事。”
“諸位可安心在此休整,精研道法,若有任何變動或需諸位相助之處,我必第一時間傳訊告知,請諸位放心,萬事有我安排。”
他語氣沉穩,帶著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眾人聞言,心中那因等待而生的些許浮躁與疑慮,頓時消散大半。
碎金真君上前一步,取出那枚渡虛星盤,雙手奉上:“何道友,此物乃道友所賜,如今我等已安然抵達,理當物歸原主。”
何知慍目光落在星盤之上,卻並未伸手去接,反而搖頭一笑,溫聲道:“碎金道友且收著,此物既已交予諸位,便是諸位之物。”
“待此間事了,諸位功成身退,回返故界之時,還需倚仗此盤之力橫渡虛無天。”
言罷,何知慍不再多留,與孫道人交換一個眼神。
孫道人摺扇一收,對眾人含笑點頭示意。
兩人身形微動,化作一白一青兩道遁光,瞬息間便已掠出別院,消失在遠方懸浮仙宮的流光溢彩之中,顯然是去拜會那所謂的“曲師姐”與“厲師兄”了。
浮雲界眾人留在原地,望著二人消失的方向,又看看碎金手中那枚依舊溫潤的渡虛星盤,心中各有思量。
雲棲別院內,再次恢復了寧靜,唯有遠處雲海翻騰的無聲韻律,以及那引渡界永恆流淌的霞光,默默映照著這片匯聚了萬界風雲的仙家之地。
真正的風暴,尚未開始,但無形的暗流,已然在平靜的表象下悄然湧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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