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拖拽拽的,病房裡最終還是隻剩下了盛家人。盛喬在走廊外和醫生做最後的安排,手裡的電話一直通著。盛初雪坐在座位上,怔怔地看著病床上的紫薯老頭出神,最後竟是無聲的落下淚了。
剋制著咬緊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低著頭,肩膀的顫抖卻騙不了人。盛京坐在另一邊,雙腿交叉坐著,眼神裡的情緒分外複雜。路玥實在不明白,他故意支開林家人是為什麼,說是世交吧,到底盛家對林家,也是外人。
盛喬這時候從走廊外回來了。看得出來,他有些疲憊了,不知道在面對病床上的人的時候,他到底是在為林昇惋惜,還是在為自己的父親逃過了這一劫感到慶幸。
慕容春站在路玥身邊,眼神卻一直關注著盛初雪。如果可以,她現在真的想抱抱那個快碎掉的女孩。
“喬啊,帶著你妹妹先回家吧。順便收拾一下自己,晚些再來接我。”
儘管盛初雪瘋狂的搖頭,但是盛京的態度異常堅硬。“回家。”
又是一陣拖拽,最終病房裡,就只剩下盛京和紫薯老頭了。以及一直在偷聽和觀察的路玥。
“這是要……幹什麼。”慕容春問出了路玥的問題。這個問題,只有盛京能回答。故意支開所有人,就算是要給林昇來鬼門關的最後一腳,也不至於這麼大費周章,很容易落下嫌疑。
沉默了良久,盛京終於開口了。
“林老。”盛京將腿放下,身子微微前傾,手掌放在了雙腿上。“這都是報應吧。”
“嘶。”路玥拉著慕容春坐下,“有故事聽。”
“去年我也是這樣躺在這裡。您猜我夢見了誰。我夢見了父親。這個世界,除了你就是我,只有我們知道,當年我父親就是這麼走的。這就是私自下斗的報應吧。”
根據我國盜掘古文化遺址、古墓葬罪:盜掘具有歷史、藝術、科學價值的古文化遺址、古墓葬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並處罰金;情節較輕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並處罰金。
“是,當年房地產不好做,父親的生意也做不上來。在我的記憶裡,父親當年和我說,他要去和您做幾天生意,過些日子就回來。回來之後,他的身體就越來越不好,我原以為是他生了什麼病。直到我看到了他的筆記本,我才知道,你們是去盜墓了。東西全都變賣了。我也才知道,林家祖祖輩輩積攢的基業,竟然全都被你賭光了,碩大的林家就這麼空了。林老,如果不是我父親寫的要我不要告發你,如果不是您在那之後對我生意上的各種提攜,我真的會去告發你。”說著,盛京的聲音竟然哽咽了起來。
“我躺在這裡,我問父親,值得嗎。他說,一切都是有定數的,他所能做的就是將我的路鋪好。林老,這麼多年,你可有一次想起我父親。你認小雪做乾女兒,到底是因為愧疚呢?”盛京說到最後,吸了吸鼻子,深吸了一口氣,將心底翻湧的情緒壓了壓。
“我常想問你,也問不出口。生意場上,您確實是我敬重的前輩,如果不是因為您好賭,如果不是因為林家出現過虧空期,現在的林氏房地產,肯定是要更加輝煌的。還好,據我瞭解,您戒了。”盛京終是洩了氣,一下子靠在了椅背上。
“您也會夢見我父親嗎。在你夢裡,他又是什麼樣子呢。”
這是一個父親,在作為兒子的時候就積攢的怨。聽完這段話,路玥在心裡由衷的佩服起了盛京。在大局面前,他是穩重的,是知道進退分寸的。在情感面前,他也是純粹的。突然她就這麼隔著病床,領略到了男人身上的人格魅力。
再看向病床上的人,雖然他緊閉著雙眼,但路玥透過它紫色的面龐看到了他的靈魂。那是惶恐的。
在盛京父親死後的這些年裡,他就這麼帶著這具惶恐不安的靈魂,走完了後半生。
會不會在某個午夜的夢裡,他回到過那個鬥下。
“老頭,聽得到我的聲音就轉過來看看我。”路玥出聲對著床上的人說道。
見床上的人沒有反應,還以為是陰慘了。乾脆站了起來,將手裡的玉竹對準老頭的眉心。本意是想著吸收一點,就一點點,沒想到在玉竹觸碰到面板的那一瞬間,路玥閉上眼睛,竟然也進入到了林昇的世界裡。
夢裡的林昇還沒有白頭,身上穿的也還是襯衫而不是中山裝。他出神的坐在自己書房的椅子上,連路玥站在面前都沒發現。在他的面前,桌子上放著一枚玉扳指,就這麼赤裸的放在桌子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本來就沒多久。林昇終於發現了路玥的存在,像是被什麼東西應激了一樣,他的反應在路玥印象裡,應該對面站著的是一個手拿鐮刀的面目憎惡的死神。
“你,你是誰!”
面對這樣的反應,路玥反倒是心中升起了一股惡趣味。“我是誰?當時是來帶你走的人。”
聽到這樣的回答,林昇反而鎮定了下來,好像這就是他預料中的答案。
“噢,是,是你啊。還以為……”
“以為什麼,以為應該是一黑一白,還是以為你還能在死前再看看那個已故的鬥友。”
“你,這你也知道。也是……”林昇的眼神再一次失焦。
“這個世界,不止我們三個人知道,你以為你這個秘密隱藏的很好嗎。”
“還,還有誰!”林昇的情緒瞬間變得有些激動,撐著要從椅子上站起來,雙腳卻怎麼都使不上力氣。“盛……盛京。”
“你以為你欠的只是錢,老頭,你還欠著呢,這麼輕鬆的死了,太便宜你了。”
“現如今,還能有什麼辦法。該做的,我也都做了。我早早就立好了遺囑,林家股份,小雪一個人佔10%,這還不夠嗎。難道要我跪在他墳前,和他兒子道歉認錯嗎。”
“這也是個不錯的主意。”
林昇的眼神瞬間變成不可置信,面前這個年輕人,看起來實在是太吊兒郎當,如果不是因為她確實魔幻般出現在了這裡,他甚至會以為是小輩的惡作劇。
“如果你知道盛京這麼忍氣吞聲的將秘密隱瞞了這麼多年,你還能說出那些話嗎。那是一個兒子將心中的怨一壓再壓,末了還要尊稱你一句林老。你真以為,這樣的情,是你隨便在生意場上的提攜和股份就能還清的。但凡他生了一點歪念,寫兩句舉報信投到警察局去,你以為你還能有如今這個地位嗎。”
“……”
路玥走到桌前,將玉竹從扳指中間闖過,再輕輕一挑,扳指就這麼卡在了玉竹的扇骨上。就這麼把扳指放在眼前看,路玥才真切地看清了扳指真正的模樣,在其中暗潮湧動著的,細絲如紋,就是這場鬧劇的罪魁禍首啊。
“這就是在鬥下拿上來的。”
“是。”
“不如我們做筆交易吧。”路玥轉頭看向林昇,手上的玉竹伸在他面前,只要林昇稍稍一抬手,就能從玉竹上將扳指拿下來。
“我送你回去,給你一年的時間,這世間有什麼虧欠,有什麼遺憾,你都好好辦。一年之後,你的命,連同這枚扳指,我一起收走。”
一聽到還有活著的機會,林昇眼中的光芒亮了又亮。“真的!你真的可以給我一年的時間!”
“是。”
“同意!我同意!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
“噥,拿回去吧,一年後我再來拿。”路玥手裡的玉竹晃了晃,示意上面的扳指拿下來。
再睜開眼,路玥發現自己還是坐在沙發上,一旁的慕容春正關切地看著自己。
“你終於醒了,還以為你怎麼了,站著突然就倒了。”見路玥終於睜開了眼,慕容春鬆了一口氣。
“哎呀。”路玥坐直身子,手裡的玉竹一下一下輕敲著腦袋,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突然就見到林老頭了,還好今天有你,不然我就倒地上了。”
面前的盛京還坐在那裡,動作唯一的變化就是換了一條腿翹起來,此刻他正看著手機,白色的光印在他的臉上,他的面色並不太好看。
“他剛才打電話給盛喬讓他來接他了,應該不會太久。”
“是這樣,還好我工作要收尾了,不過他還是先睡一會吧。”說著路玥就展開玉竹對著盛京輕輕的扇了一下。本來好好看手機的人突然就閉上了眼睛,好像吸了麻藥一樣。手裡的手機順著指尖就要掉落,被路玥一個眼疾手快接住了。
“差點,你的手機我可賠不起。”路玥小聲嘀咕著,眼神在房間裡搜尋有什麼容器,最後在桌子上發現了一瓶礦泉水。
礦泉水裡的水,路玥喝一半,慕容春喝一半,剩下的倒廁所。然後路玥走到床邊,輕輕掀開了被子的一角露出了林昇青紫的手。用玉竹的一角輕輕在林昇的大拇指心一劃,一道血痕陡然出現,黑色的血從傷口處蔓延出來,路玥趕緊將礦泉水瓶口對著接住。
另一隻手也不閒著,拿著玉竹在林昇的四肢一拍,一片青紫中突兀的出現了一痕黃色面板。
血流的速度比想象的要快,在收完最後一滴血,將被子重新蓋好之後,門外就傳來了盛喬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