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瞠目半晌,一陣涼意從心底襲來:他這是什麼意思?看穿了我是穿越來的?

不敢多耽擱,快速追上黃承彥父女,心間卻一直盤算著此事:無論是正史、野史亦或是《三國演義》,從沒提到龐德公是什麼神仙,只說龐德公是一位神秘的隱世高人。那他,又如何看破了我的來歷呢?

越想越是煩躁,猛然又想起龐德公似乎有事,故意找黃承彥聊聊,他不會向黃承彥透露了什麼吧,若是如此,可就糟了。想到此處,林天忍不住看向黃承彥,張了張口,想要發問,猛然又止住:不行,不能問,問了黃承彥不一定會告訴自己什麼,反而露了行跡。

黃承彥只顧著回家,並沒有注意到林天,可黃月英卻一直關注著林天,見林天張了張口又止住,問道:“師兄想說些什麼?”

“師兄?”黃承彥聽到黃月英如此稱呼林天,疑惑地看向她。

黃月英吃吃笑道:“父親,女兒適才與林天約定,以後一起讀書,故此以師兄妹相稱。”

林天生怕黃承彥怪罪黃月英,忙接過口:“先生與龐公對弈之時,晚輩與小姐在魚梁洲邊遊玩,見得小姐看著對面的水鏡莊,似乎悶悶不樂,便出言相詢,方知小姐一人在房間讀書,時常覺得沒有同學感到無聊。晚輩想著先生一直待天有若徒弟,故一時大膽,想與小姐以師兄妹相稱,這樣雖然小姐不能在外學習,總算是有個同學,還望先生恕罪。”說著長鞠一躬。

黃承彥看著林天,真不知道說些什麼好,想著龐德公的話,又看著林天一臉真摯,絕無討好之色,只得冷哼一聲:“你們倒是越來越膽大了。”

黃月英是什麼人?她聽得黃承彥如此說,自然明白父親是默許了,高興地拉過黃承彥的手,搖晃撒嬌:“謝謝父親。”

黃承彥看著自己這個被寵得有些無法無天的女兒,告誡道:“以後你可以和林天一塊讀書,但還是注意些,不要失了禮儀。”

“知道了啦。”

黃承彥知道林天聰慧刻苦,最近又忙著學醫造車,倒是不用叮囑“別太過貪玩”之類的話,只是道:“你師妹有些驕縱,你萬不可太過遂她意。”

林天笑道:“師妹慧心玲瓏,製作竹蜻蜓時,常有靈思妙想,讓我受益匪淺,又哪裡驕縱了。”

黃月英樂道:“師兄,龐世伯單獨留下你,到底什麼事啊?”

林天瞬間為難了,他總不能把龐德公看出他穿越的事情公之於眾吧。但如果騙騙他們,黃承彥未知是否被龐德公告知了這事,如果被告知了,以他的見識才智,肯定能知道自己在騙人,那就不好了。而若是不願說,也顯得有什麼事瞞著他們。

就這麼一耽擱的時間,果然黃月英又有些不高興了:“怎麼?師兄還有什麼事又想瞞著月英不成?”

那必須得瞞著啊。林天想著,可不敢表述出來:“龐……龐公教訓了我幾句。”這樣算可以吧,也沒有完全騙人。

“難怪你不想說了。”黃月英信了:“父親,龐世伯又和你說了什麼啊?”

這可讓林天精神一振,這話由黃月英問來,再好不過。他看向黃承彥,黃承彥笑著搖搖頭:“他在我面前,卻著實誇了林天一番,說他有靈龜之才。”

“靈龜?說林天像烏龜一樣通靈麼?”

烏龜在古代並不是一個罵人的話,而是一個褒義詞,直到元朝開始,才漸漸演變成罵人之語。這些林天雖然不懂,但黃承彥既然說誇,既然沾上一個“靈”字,料想也不會差到哪去。

“是啊。”黃承彥嘴上雖回答著女兒,眼神卻看向林天:“‘千歲靈龜,縮首寒疆,幽潛重泉,以觀四方。’這是你龐世伯的原話,靈龜穩重而不失靈敏,一輩子有福啊。”

一輩子有福?林天聽著這話,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這怎麼聽,都不像是“臥龍”、“鳳雛”那種誇讚,倒像是智力沒得誇,只能誇有福那種安慰話。

總算似乎沒說過我不是穿越而來的人。林天放下心頭大石,勉強笑道:“那得多謝龐公吉言了。天還以為龐公不待見我,才故意罵我一頓呢。”

黃承彥不知林天搗鬼,輕輕拍肩,以示安慰:“或許是德公見你年輕,故言辭嚴厲一些,以為砥礪。”

倏忽又是二月。

兩個月來,荊州下了數場雪,天氣也越來越冷。黃家在屋內生起了火取暖,林天也暫時停止了去院子裡造車,又選了一個稍微暖和的豔陽天,與黃承彥一起砍了一堆細竹,堆在房內,以免在外製作竹蜻蜓著涼。

他們兩人經常白天一起讀書,晚上吃過晚餐,就蹲在那堆細竹之旁,挑燈製作竹蜻蜓,這計算下來,反而時間多了不少。

這一日是臘月初八,但聞得:

瑟瑟撲流瓦,莎莎碰綺寮。

此音何可發?屋外寒英飄。

黃承彥吃了早飯,問林天道:“你在老夫這學了將近一年,如今可打算回去過年?”

林天嘆了口氣:“晚輩父母早已亡故,也和伯父說過出來學幾年再回去,今日寫一封家書,交給驛使也就罷了。”

古人在外遊學,路途遙遠,過年不歸家也是常有之事。黃承彥聽了,也沒有說什麼,只點了點頭,回屋而去。

不一會兒,黃月英將碗筷拿出,遞給林天:“師兄你在這裡過年啊?”

風揚早已告了年假,回去看望父母,黃家也就剩三人了,故此家中家務事,都由林天承包了。他接過碗筷,點了點頭。

黃月英母親早亡,一直由父親帶著,想著林天父母雙亡,比自己更苦,不由心生安慰。但她知道若是直接安慰,反而會勾起林天傷心事,便笑道:“你知道麼?今年過年,卻比往昔不同。”

林天洗著碗,不解其意:“怎麼個不同?”

“以前一到過年,風揚回家看望父母,這裡就變成了兩個人,今年多了你在,卻又是三個人了。”

林天笑笑,並未介面。

“有時候看著父親做機械,我也會想著。要是能做幾個會動的木偶人,那該多好啊。”

林天一怔,有野史傳說黃月英能製造木人、木狗、木鳥之類的機械,平時的家務事,都是由這些木偶完成,甚至後來諸葛亮北伐使用的木牛流馬,都是借鑑了黃月英的木工,沒想到現在黃月英就有了這種想法,他開口道:“師妹想法,倒是與天一般。我就是因為那荊州城的木頭玩具不會動,才自己雕了個木蜻蜓的。”

“那師兄,等我們一起將竹蜻蜓製作完美后,便開始製作木偶機關!”黃月英興奮地說。

看著黃月英的笑容,林天本能地起了緊張抗拒的心理:她是丞相的妻子!她是丞相的妻子!別和她待得時間太久了!

但他心中抗拒,臉上可一點也不敢表現除了,畢竟這段時間,已經惹怒過這鬼丫頭多次。當下面不改色:“嗯,還是以造車為主,那七香車也是可以自己行動,或許能對你的木偶團隊有所啟發。”

“是啊,我就看到師兄你的七香車,才決定現在就付諸行動的。”

林天洗完碗,擦了擦手:“行了,今天早上你自己讀書,我要回屋給伯父寫封家書。”

“好。”

林天擺脫了黃月英回房,長長舒了一口氣,打算暫且不管與黃月英的感情問題了,走一步看一步,只要遵守好底線就行。

緩步走向書桌坐下,一邊慢慢將墨摩勻,一邊沉吟著怎麼動筆。

事實上,林天對自己“父母雙亡”,並沒有黃月英想象的那麼傷心,畢竟,他是穿越而來的,而後世自己的父母,身體健康得很。雖然得知自己身亡或許會有一段時間的悲傷,但應該很快就會走出來。

這也是林天年齡尚小的緣故,他畢竟不過十六,放在後世,還只能算十五,剛剛讀高一。若是等到他為人父之時,恐怕就沒有這麼簡單的想法了。這些為人父的感情,往往是為人子所不能明白的。

頃刻,林天揮毫:

伯父伯母及諸位兄嫂:

敬啟者。尊體康健否?家事順心否?

天已至水鏡莊學習半載,如今隆冬,返鄉甚為艱辛,故留於學堂,不必掛念。學業繁雜,需俟後年乃可出師,而呂府人多事雜,天不得抽身相助,已悵愧肺腑,豈敢煩臨。

天嘗偶遇長沙郡郡丞張仲景大人,相約互通書信往來,如有信函,毋須啟封,謹自收藏,待天歸來,一併回覆。

謹此奉聞,勿煩惠答,敬祝福安。

天頓首於壬申年臘月初八。

他雖然不準備回家,這封信也寫得半真半假,但對呂伯奢,卻還是有些真摯的思念的。畢竟呂家三年待他有若至親,算得上他這個世界上第一個家了。

輕輕嘆口氣,揮散了思想的情緒,將墨跡吹乾,裝好在信封之內,放在了一邊。拿過醫書,繼續研究幼童傷風和女子氣血虧虛的調理。到得黃昏,有驛使路過,方才把信交出。

臘月廿九。

公元192年的臘月並沒有三十日,故此今日已經一年的最後一日了。

一早上吃過飯,林天正在洗碗,就聽外面黃月英嬌聲:“父親,師兄,外面出來堆雪人怎麼樣?”

黃月英經常在每年這個時候貪玩,因為過年黃承彥倒也是由得她,當下呵呵笑道:“行。”

林天略一猶豫:“我書還沒完全吃透,像你身體虛弱,正應該冬季進補,我還打算過幾天給你擬個藥方呢。”

“大過年我吃什麼藥!”黃月英雖然知道林天想給自己開藥調養之事,但這種時候敗興,也是十分惱火。

黃承彥道:“林天,今明便休息兩日吧,學習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再說,大過年的,我也不好去找人給你看藥方。”

“不然,昔日……”

“不許長篇大論!”黃月英快速打斷。

林天嘆口氣:“行吧,我上午陪你堆雪人,但下午可不許打擾我看書。”

“嘁,什麼叫陪我堆雪人,好稀罕麼。”

林天匆匆洗過碗,只覺得一個頭比兩個頭還大。自從黃月英與其師兄妹相稱後,說話是越來越沒形象了,初見時的成熟有禮,是一點也找不到了。

不過,這樣也不錯,或許,每個女童內心深處,都有著想要放肆的一面,只不過這封建時代壓迫太重,黃月英這種,已經相對來說算是好點的了。

出門來到庭院,只見黃承彥已經將雪人的下半身堆好,正在將上半身塑出球形,而黃月英相較其父,則要慢的多了,她不像黃承彥一般使用鏟子,而是隻用兩隻玉手,將積雪一點點聚集,塑造著下半身。

林天想了想,蹲在黃承彥堆的雪人的另一邊,隨意聚攏積雪成為一個小雪球,而後在地上不斷滾動,直到越來越大,才將其拍勻,一點點用手揉圓。

林天製作雪人,黃承彥父女都有不同,他們是先製作底座,而後身體,最後頭顱。但林天則是一氣呵成,在三分之一的位置挖去部分多餘的雪,而後一點點將整個雪人弄得光滑。正當他曲掌摩雪之時,黃承彥將他的雪人眼睛鼻子已經安好,看了林天半晌,開言道:“溫度會變,雪是會一直化的,不可能定型。”

“能完美一刻,那便完美一刻。”林天努力將雪摩得圓滑。

黃承彥笑著搖搖頭,卻沒再阻止。若是按林天這樣說,倒也對,並非無腦地幹徒勞無功之事,而是每一件事,力求完美。這,也是木工精神之一。

“那如果一刻地完美也沒有呢?”黃月英也做好了她的雪人,看向林天。

林天沉默了下來,喃喃道:“晚輩不知道。”

林天自稱晚輩,那自然不是回答黃月英的。黃承彥想了想,道:“若是一刻地完美也沒有,那就做到‘至善’,過程精益求精,無愧於心。”

林天點點頭:“受教。”

黃月英也同樣換了認真的表情。

終於,林天把雪人完全製作得光滑,拍拍手站起身來:“好了。”

黃月英將手上的石子遞上,林天看向黃承彥堆的那個那種木鋸的木工雪人,有看著黃月英那明顯是按她自己樣子堆的女性雪人,卻搖了搖頭。

黃月英:“怎麼,你不用石子點眼睛麼?那你用什麼。”

林天看著自己的無面雪人,心中想得不是自己,而是那一襲羽扇,端坐四輪車的身影:“什麼也不用——我是我,何必把我堆成雪人的樣子呢?”

“一個堆成父親樣子,一個堆成我樣子,還有……”黃月英說到這,突然住口。她雖年齡尚幼,對林天也只是非常有好感,但知道,再說下去,恐怕真的有失禮儀了。

林天一笑,看向黃承彥:“先生,你說我們給風揚也造一個,如何?”

黃承彥眼中流露出一絲讚許,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