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久安端坐在嚴卯備好的馬車內,馬車緩緩前行。突然,嚴卯拉緊韁繩,馬車應聲而停。

華久安微微點頭,嚴卯心領神會,立即上前詢問情況。

只見前方不遠處的聆音閣前,圍攏著一群人,嘈雜的議論聲傳入耳中。嚴卯擠進人群,一番打聽後返回馬車,向華久安稟報:“前方死了人,死者是聆音閣的一位姑娘,溺死在了雲夢湖裡。”

華久安眉頭微皺,沉思片刻後道:“去看看。”

兩人下了馬車,走向聆音閣。

華久安驚恐地看著眼前溺死的死者,虔心兒的臉色蒼白,雙眼緊閉,彷彿只是安靜地沉睡。然而,水腫卻讓她的面容變得扭曲,原本清秀的五官此刻模糊不清。

虔心兒的頭髮溼漉漉地貼在臉上,水珠順著髮梢滴落,彷彿是她無聲的淚水。

華久安心中湧上一股無盡的悲傷。

憶及虔心兒,其心純淨,僅因林順之隨手相助,便日日為白馬寺送菜。為了妹妹的未來,甘願再入腌臢之地,與其斷絕。

溺死的痕跡在虔心兒的身上清晰可見,水藻和泥沙附著在她的衣物和面板上,這一切都在訴說著她遭遇的不幸。

她默默地站在那裡,與虔心兒的遺體作最後的道別。

整個場景瀰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寂靜。

“陳琚……”

驀地,嚴卯拉了拉她的衣袖。華久安向對面看去,是江沁。

她瞬時低頭將眼角欲出的淚水擦乾,走回馬車裡,等著江沁上來。

江沁掀開車簾進去。“到傍晚了,殿下怎麼在這?”

“我有事。你呢?上次在茶樓我就想問了,你這樣常常出門,陸夫人不會生氣嗎?”

江沁先是詫異,後苦笑道:“你知道啊?陸夫人一直不喜歡我。”

華久安盯著她的神色,又將視線移到她身側的窗稜之上,似乎透過那扇窗看到了什麼令其沉思的東西一般。

“陸夫人原本是挺喜歡江沁的,早年間對江沁頗有照拂,不過,自從三年前江沁提起過退親,陸夫人就……你且看她年紀大,多讓讓人家。”

華久安的話中蘊含的資訊讓江沁不禁感到一陣驚訝。

江沁不禁在心中暗自緋疑,是發生了什麼事讓原主提出退親?對於這點,華久安緘口不言。

她大概能猜到原因——很可能是因為原本的江沁與華青逸之間的事情被這位老太太察覺了出來。

不過,如今這副身軀的主人已經變成了她,而她對於華青逸並沒有什麼任何想法。

華青逸那個狂徒雖然身份尊貴,但只要他不主動招惹事端,陸夫人也是拿他無可奈何的。

至於自已,惹不起難道還躲不起嗎?

華久安忽道:“陸子籍今日休沐嗎?”

“我不知道,這些天我都藉口出府,不想待在那裡。”

江沁轉身將車側的簾子往邊上移了移,從華久安的視線看去,正好能看到一群人圍著虔心兒屍體的景象,這會兒已有官兵來人收屍查案。

烏壓壓的一群人從眼前走過,華久安忍不住問同樣注視這那些官兵的江沁:“若是叫那些為非作歹的人都消失,拼上一條命也改變不了什麼,那這樣做還值不值?”

“什麼?”江沁回過神來,思考半晌,身體往後靠了靠,用平淡的語氣說,“我曾經卜過一卦,在幾百幾千年後,世界會變得相對平等,你要說的話中話我聽不明白是意指何事,但世上所求之事總逃離不開“公平”二字。”

華久安索性說得更明白些,這個問題困擾了她許久,說出來或許會更好些。

“青樓賣身,糟踐女魂,若無地府,可安貫行?”

“你想做什麼,你能做什麼?”江沁看著華久安的表情,“若是有一天,世界沒有青樓妓院,也不乏有女子被詬病之事。”

“你不要扯太遠,單論這個事,有沒有可能實現?”

江沁說:“沒可能。這個時代男性掌權,女人作為附屬,只是上位者來彰顯權勢的眾多陪襯之一。若有人呼籲,尤其是女人的聲音,很有可能引起更大的喧囂。即使有女人破除千難萬險爬上了最高位,無非將附屬品換成了更符合的男寵。根本原因不在男女,而在於上位者對權利的佔有與慾望。要讓青樓消失,那就是和所有上位者對立。”

華久安蹙眉問:“難道大同是虛無縹緲的嗎?”

江沁回想了下高中歷史,文科生的作用在這裡體現出來了。

“如今我們所處的世界,不論是西盛國還是哪國,都屬於封建制度,重視農耕,文化上由配套政治的儒家思想所支配,如此將農民禁錮在土地上,再潛移默化地奴化人們的思想,不斷提高皇權和加強中央集權。這樣來看,不就能發現這個社會的根源本就是不平等嗎?故而我說,這沒可能實現。”

華久安用了一會兒去吸收這番話,這裡面有好多的詞語她從來沒有聽過,仔細斟酌下來,才覺其中精妙,但這番話真真是放肆。

“所謂大同,是虛幻。”

江沁想了想:“也不能這麼說,畢竟誰也預見不了未來究竟如何。或許能實現相對和平就已經是終點。人是複雜的生物,就是為生活中的雞毛蒜皮小事也能吵得起來,這是免得讓生活太過無趣。換個角度看,能為小事而煩惱本身就是一件美好的事。所謂大同,所有人所享受的資源一樣,生活就會沒有目標,社會就沒有進步,一切停滯不前,人類將有什麼勇氣活下去?”

華久安坐在車內,眼神原本有些迷茫,但隨著江沁的話語落下,她的臉上突然露出了釋然的表情,就像在黑暗中找到了一束亮光。她的眼睛變得明亮起來,透露出一種新的理解和決心。

“按照這個時代來說,你作為公主整日想著一些虛無縹緲的夢,就矯情了。與其內耗,不如直接行動。給你個忠告,對於底層人來說,可不屑於上位者明晃晃的憐憫。”

“你說的對。”華久安面色凝重,沉聲道。

“如你一開始所做的,找雲角閣,再滅了它。或許,這件事也要半生。”

江沁看著華久安的變化,微微一笑,然後輕輕地下了車。隨著車門關閉的聲音,她的身影逐漸消失在華久安的視線中。

此刻,華久安的內心如同一池被攪動的春水,思緒翻騰。她望著車窗外,心中充滿了對未來的期待和信心。

江沁的話像是一把鑰匙,開啟了她心中的枷鎖,讓她看到了更廣闊的世界和更多的可能性。

車窗外的景色不斷變換,華久安的心情也漸漸平靜下來。

馬車停在了舒王府,華久安提著裙襬下車,對要離開的嚴卯吩咐道:“你去查一下陸子籍今日的去向。”

“殿下懷疑陸子籍?”

華久安睨了一眼嚴卯:“不是懷疑,而是肯定。但我好奇他把江沁推出來,是想給誰表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