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當時何九叔突然跌倒在地,眾人趕忙上前扶住他。王婆急忙說道:“這是中了邪氣了,快拿水來!”噴了兩口水後,何九叔漸漸地恢復了些意識,有些甦醒了。王婆便道:“先扶九叔回家去吧,再作理會。”於是兩個夥計用門板抬起何九叔,徑直送他回到家中。家裡人見狀都大驚失色,趕忙讓他躺在床上休息。

何九叔的老婆哭道:“你出門時還好好的,怎麼現在就成這樣了?平日裡也沒見你這樣中過邪啊!”她坐在床邊不停地啼哭。何九叔見夥計們都已經不在跟前了,便踢了那老婆一腳,說道:“你不要哭了,我沒事。剛才我去武大家入殮,走到巷口時遇到了縣前開藥鋪的西門慶。他請我去吃了一席酒,還給了我十兩銀子,讓我在給武大郎入殮時凡事遮蓋過去。

我到武大家後,看到他的老婆長得一副不良的模樣,我心裡就已經有八九分疑忌了。當我揭開蓋在武大郎臉上的千秋幡時,發現他的麵皮紫黑、七竅內出血、唇口上還有齒痕,這分明是中毒身死的跡象。我本來想聲張此事的,但又怕沒人給武大郎做主、反而得罪了西門慶、給自己招來麻煩。可是如果我就這樣胡亂地把他入了棺殮了事的話、武大郎的弟弟武都頭早晚會回來、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男子、這件事情肯定會被他發覺。”

何九叔的老婆聽了他的話,便說道:“我也聽說過前幾日有人議論,說後巷住的喬老兒子鄆哥曾去紫石街幫武大捉姦,還在茶坊裡大鬧了一場。這件事情肯定和那有關。你可以慢慢地去打聽一下。現在這件事情其實也不難辦,只要讓那些夥計們自己去殮了武大郎,然後問他們什麼時候出喪。如果停喪在家,等武松回來再出殯,那就沒什麼可疑的了;如果他們急著要出去埋葬,那也可能有問題;尤其是如果他們急著要出去燒化屍體,那就必定有蹊蹺。你到時候假裝去送喪,趁人不注意,拿兩塊骨頭和這十兩銀子一起收著,這就是個重要的證據。如果武松回來了,不問這件事也就罷了;如果他問起,我們也不能不給西門慶留點面子,但也不能做一碗飯卻不好吃。”

何九叔聽了老婆的話,讚歎道:“你真是我的賢內助,看得透徹!”於是他立刻叫來夥計們吩咐道:“我中了邪,不能去了。你們就自己去殮了武大郎吧,然後問他們什麼時候出喪,快回來告訴我。得到的錢帛你們分了就好,但一定要辦得妥當。他們給我錢帛你們也不要要。”夥計們聽了何九叔的話,便自行前往武大家入殮去了。

停喪安靈的事情辦妥後,夥計們回來向何九叔報告說:“他家大娘子說只停三天就出殯去城外燒化。”於是夥計們便各自分了錢散了。何九叔對老婆說道:“你說得對極了,我到時候只去偷兩塊骨頭回來就行了。”

且說王婆一直在那婦人旁邊攛掇,讓她在當夜為武大郎守靈。到了第二天,又請了四位僧人來唸經超度。第三天一早,眾夥計便自來扛抬棺材,也有幾家鄰居街坊相送。那婦人披麻戴孝,一路上假哭著送別自己的丈夫,來到城外的化人場,便讓人舉火燒化棺材。

這時,只見何九叔手裡提著一陌紙錢來到場裡。王婆和那婦人上前迎接道:“九叔,您的身體沒事了吧?”何九叔回答道:“我前天買了武大郎的一扇籠子母炊餅,還沒有付錢,所以特地來把這陌紙錢燒給他。”王婆稱讚道:“九叔真是有誠意!”

何九叔燒完紙錢後,便催促著燒化棺材。王婆和那婦人感激道:“多虧了九叔您幫忙,回家後我們一定要好好謝謝您。”何九叔卻道:“我只是儘自己的一點微薄之力而已。你們兩位先去齋堂裡招待眾鄰居街坊吧,這裡的事情就交給我來處理。”

他支開了那婦人和王婆後,便趁機用火鉗從火堆裡揀出兩塊骨頭來,削去側邊後浸入到骨池內。只見那骨頭被池水一浸後變得酥黑無比。何九叔將這兩塊骨頭收藏好後也來到齋堂裡和大家一起鬨鬧了一番。等到棺木完全燒化後大家便開始收拾骨灰和骨殖放入到池子裡去。眾鄰居街坊也都各自回家去了。

而那何九叔則將那兩塊骨頭帶回家中並寫下年月日期以及送喪人的名字和西門慶給的那十兩銀子一起包裹起來做成一個布袋兒盛著放在了房間裡以備不時之需。

那婦人回到家中後,在槅子前面設立了一個靈牌,上面寫著“亡夫武大郎之位”。靈床前點著一盞琉璃燈,四周貼著經幡、錢垛、金銀錠、綵繒等物。然而,她並沒有沉浸在喪夫之痛中,反而每日與西門慶在樓上恣意取樂。這與先前在王婆房裡的偷歡相比,更加肆無忌憚。現在家中無人礙眼,他們可以隨心所欲地停眠整宿。

自此以後,西門慶常常連續三五夜不歸家,家中的大小事情也都不再關心。然而,正所謂“色字頭上一把刀”,女色坑陷得人,有成時必然有敗時。他們只顧眼前的快樂與綢繆情深,卻沒想到家中可能會發生的禍事。

這條街上的人家,沒有一個不知道西門慶與那婦人的事情,但因為懼怕西門慶的刁滑和潑皮,無人敢來多管閒事。然而,紙終究包不住火,他們的醜事最終還是被人知曉並傳揚開來。這一切都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而那首《鷓鴣天》正是對他們這種行為的諷刺和警示:色膽如天不自由,情深意密兩綢繆。只思當日同歡慶,豈想蕭牆有禍憂!貪快樂、恣優遊的英雄壯士最終都會因為女色而惹上冤仇。看看歷史上的褒姒和幽王的下場就知道,血染龍泉是盡頭。這正是對那些沉迷於女色、不顧後果的人們的警醒和勸誡。

且說西門慶和那婦人,兩人整日尋歡作樂,縱情聲色,對外人的眼光毫不顧忌。這條街上的居民,無一不知他們的醜事,但都因懼怕西門慶的蠻橫無理,無人敢出面干涉。

常言道:樂極生悲,否極泰來。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已經過去了四十多天。卻說武松自從領了知縣的命令,押送車仗到東京親戚處,遞交了書信,交割了箱籠,又在街上閒逛了幾天,討了回書,便領著一行人回陽穀縣來。前後往返,剛好花了將近兩個月的時間。去時是新春天氣,回來時已是三月初頭。

武松在路上只覺得心神不寧,身心恍惚,急切地想要見到哥哥武大郎。於是,他先到縣裡交納了回書。知縣看了回書,知道金銀寶物已經交割清楚,大喜之下賞了武松一錠大銀,並設酒宴款待他。這些都不必細說。

武松回到住處,換了衣服鞋襪,戴上個新頭巾,鎖上房門,便直奔紫石街而來。兩邊的鄰居看到武松回來了,都吃了一驚,紛紛為他捏了一把汗。他們暗暗地說道:“這番武大郎家的禍事要起了!這個太歲歸來,怎會善罷甘休?必然會鬧出大事來!”

武松走到門前,揭起簾子探身進來,一眼看到靈床子上寫著“亡夫武大郎之位”七個字,頓時驚呆了,睜大眼睛自語道:“難道是我眼花了?”隨即他大聲喊道:“嫂嫂,武二回來了!”這時,西門慶正和那婦人在樓上尋歡作樂,聽到武松的叫聲,嚇得魂飛魄散,連忙從後門逃走,透過王婆家溜之大吉。

那婦人聽到武松的叫聲,應聲答道:“叔叔請稍等,我這就來。”原來這婦人自從用毒藥害死了武大郎後,根本無心守孝,每天只是濃妝豔抹地和西門慶混在一起尋歡作樂。此刻聽到武松的聲音,她慌忙跑到面盆前洗去臉上的胭脂水粉,拔掉頭上的首飾釵環,隨意地挽了個髮髻,脫下身上的紅裙繡襖,迅速換上孝裙孝衫。接著她從樓上哽咽著假裝哭泣地走下來。

武松對那婦人說道:“嫂嫂,請暫時止住哭聲。我哥哥是什麼時候去世的?他得了什麼病?是吃了誰的藥導致這樣的結果?”那婦人一邊哭泣,一邊回答道:“自從你離開後的一二十天,你哥哥突然患上了嚴重的心疼病。他病了八九天,我們求神問卜,什麼藥都嘗試過了,但都無法治癒他,最終他離世了。他撇下了我,讓我過得如此苦楚!”

隔壁的王婆聽到這裡的對話,生怕事情敗露,只得走過來幫忙搪塞。武松又質疑道:“我的哥哥從未有過這樣的病症,為何會突然因心疼而死?”王婆勸解道:“都頭,你怎麼能這樣說呢!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誰又能保證永遠平安無事呢?”那婦人也附和道:“多虧了這個乾孃的幫助!我就像一個沒有腳的螃蟹,沒有她的幫助,鄰居們誰又肯來伸出援手呢?”

武松繼續追問道:“那哥哥的遺體如今安葬在哪裡?”婦人回答道:“只有我一個人,哪裡去尋找合適的墳地呢?實在沒有辦法,只好停放了三天,然後將其火化了。”武松又問:“哥哥去世已經多久了?”婦人答道:“再過兩天就是他的斷七之日了。”

武松心中沉吟了許久,決定緊查哥哥死因的線索。他走出門,直接前往縣裡。開了鎖,進入房內換上一身素淨的衣服,他命令士兵打了一條麻繩系在腰間,暗中藏了一把尖長柄短、背厚刃薄的解腕刀,並帶了一些銀兩。隨後,他叫來一個士兵,鎖上房門,前往縣前購買了米麵、椒料等食材,以及香燭和冥紙。當晚,他返回家中敲門。

那婦人開了門,武松讓士兵去準備羹飯。他在靈床前點起燈燭,佈置好酒菜。到了二更時分,一切安排妥當,武松撲倒在靈床前拜祭道:“哥哥,你的陰魂若在天有靈,應知弟弟在此。你生前軟弱,若死後有冤屈,就請託夢給我,兄弟一定為你報仇雪恨!”說完,他將酒澆在地上,燒化了冥紙,放聲大哭,悲聲令兩旁的鄰居都感到悽惶。那婦人也在裡面假裝哭泣。

武松哭完後,和士兵一起吃了羹飯和酒菜。他討了兩條席子,讓士兵睡在中門旁邊,而自己則在靈床前躺下。那婦人則上樓去睡。大約快到三更時分,武松翻來覆去睡不著。他看了看士兵,只見那士兵像死人一樣挺著,睡得正沉。

武松爬起身來,看到靈床前的琉璃燈半明半滅地閃爍著。他側耳傾聽更鼓聲時,正是三更三點。武松嘆了一口氣,坐在席子上自言自語道:“我哥哥生前懦弱怕事,但死後卻應有靈!”話還沒說完,只見靈床下突然捲起一陣冷氣。

那冷氣無形無影,既非霧氣也非煙塵,卻盤旋著襲來像怪風一樣刺骨寒冷。

那陣冷氣逼得武松全身的毛髮都豎了起來,他定睛看去,只見一個人影從靈床底下鑽了出來,口中叫著:“兄弟,我死得好苦啊!”武松還沒來得及看清,想要上前再仔細詢問時,只見那冷氣驟然散去,人影也隨之不見了。武松被驚得一個踉蹌,跌坐在席子上,心中琢磨著這到底是夢境還是真實發生的事情。他回頭看了看那名士兵,士兵依舊在沉睡中,一無所知。

武松心中暗想:“哥哥的死因必定蹊蹺!剛才他分明是想要告訴我真相,卻被我的陽氣給衝散了魂魄。”他按下心中的疑惑,決定等天亮了再作打算。

隨著天色漸漸明亮起來,士兵也起身開始燒火做早餐。武松洗漱完畢,那婦人也下了樓來。她看著武松說道:“叔叔昨晚辛苦了。”武松則問道:“嫂嫂請告訴我實話我哥哥到底是因何病而死的?”那婦人回答道:“叔叔怎麼忘了呢?昨晚已經告訴過您了他是因為心疼病而死的。”

武松緊追不捨地問道:“那哥哥吃了誰開的藥呢?”婦人答道:“藥方還貼在這裡呢。”武松又問:“那又是誰去買的棺材呢?”婦人回答:“是央求隔壁的王乾孃幫忙去買的。”

武松繼續問道:“那哥哥的棺材是由誰來扛抬出去的?”婦人回答道:“是本地的團頭何九叔,全都是他負責料理的。”武松聽後說道:“原來是這樣。那我先去縣裡報個到,然後再回來。”說完,他便起身帶著士兵,走到了紫石街的巷口。

武松問士兵道:“你認得團頭何九叔嗎?”士兵回答道:“都頭您怎麼忘了?之前他還曾經來和您一起慶祝過呢。他家就住在獅子街巷內。”武松說:“那你帶我去找他。”士兵便引著武松來到了何九叔的門前。武松讓士兵先回去,自己則揭起簾子,大聲問道:“何九叔在家嗎?”

何九叔剛剛起床,聽到是武松來找他,嚇得手忙腳亂,連頭巾都來不及戴好。他急忙取了銀子和骨殖(可能是指武大郎的骨灰或遺骨)藏在身邊,然後才出來迎接武松道:“都頭您什麼時候回來的?”武松回答道:“昨天才回到這裡。我有話要和你私下說,請跟我來一趟。”何九叔連忙說道:“小人這就去。都頭,請先喝杯茶吧。”武松擺手道:“不用了,免了吧。”

兩人一同走到巷口的酒店裡坐下,叫來酒保打了兩角酒。何九叔起身說道:“小人還未曾給都頭接風洗塵,怎麼反倒讓都頭破費了?”武松道:“坐下吧。”何九叔此時心裡已經猜到了八九分武松的來意。

酒保在篩酒的時候,武松一直沉默不語,只顧著喝酒。何九叔見他不開口,心裡越發緊張,額頭上直冒冷汗,只能沒話找話試圖引他開口。但武松依然一言不發,並沒有提起任何事情。

幾杯酒下肚後,只見武松猛地掀起衣裳,迅速拔出一把尖刀插在桌子上。酒保被嚇得目瞪口呆,哪裡還敢靠近看。何九叔更是面色青黃,連大氣都不敢喘。

武松挽起雙袖,緊握尖刀對何九叔說道:“我這個人雖然粗魯但我明白冤有頭債有主的道理。你別害怕只要你說實話把武大死的真相一五一十告訴我我就不會為難你。如果我傷了你那就算不上好漢。但是如果你敢有半句假話我這把刀一定會讓你身上多出三四百個透明的窟窿!閒話少說你就直接告訴我我哥哥死的時候屍首是什麼樣子的?”武松說完後用雙手按住膝蓋兩隻眼睛瞪得溜圓地盯著何九叔等待他的回答。

何九叔從袖子裡取出一個袋子放在桌子上,說道:“都頭請息怒,這個袋子就是一個重要的證據。”武松開啟袋子一看,裡面有兩塊酥黑的骨頭和一錠十兩銀子。他問道:“這怎麼就能證明是重要證據呢?”

何九叔解釋道:“小人並不知道整個事情的經過,只是在正月二十二日那天,開茶坊的王婆來找我,讓我幫忙收斂武大郎的屍首。當我走到紫石街巷口時,遇到了縣前開生藥鋪的西門慶大郎,他攔住我邀請我一起去酒店喝酒,並給了我這十兩銀子,囑咐我在收斂屍首時要遮蓋一切事情。小人知道他是個刁鑽之徒,不敢不接這銀子。吃了酒食,收了銀子後,小人便去到大郎家裡。當我揭開蓋在屍首上的幡時,發現七竅內有瘀血,唇口上有齒痕,這些都是生前中毒的跡象。小人本想聲張此事,但又沒有苦主來告狀,而且他的娘子已經說他是害心疼病死的,所以小人不敢聲張,只能假裝自己中了邪,回到家裡。後來火家去收斂了屍首,小人並沒有再收一文錢。第三天聽到屍首被扛出去燒化了,小人便買了一陌紙去山頭假裝祭拜,趁機讓王婆和令嫂離開了現場,然後暗地裡拾起了這兩塊骨頭包在家裡。這骨頭酥黑就是中毒身死的證據。這張紙上寫著年月日時和送喪人的姓名就是小人的口供了。請都頭明察!”

武松聽後問道:“那個姦夫到底是誰?”

何九叔回答道:“小人並不知道姦夫是誰,但我曾閒聽人們說起,有個賣梨的小販叫鄆哥,他曾和大郎一起去茶坊捉姦。這條街上的人幾乎都知道這件事。都頭如果想要了解詳細情況,可以去問鄆哥。”

武松聽後說道:“好,既然有這個人,那我們就一起去找他一趟。”於是,武松將刀收入鞘中藏好,結算了酒錢,便和何九叔一起前往鄆哥家。

兩人剛好走到鄆哥家門前,只見鄆哥正挽著一個裝米的柳條筐回來。何九叔叫道:“鄆哥,你認識這位都頭嗎?”鄆哥抬頭看了看,說道:“當然認識,這不是打虎的武松武都頭嗎?你們兩個找我有什麼事?”鄆哥心裡已經猜到了七八分,但他還是說道:“只是我有一件事,我老爹已經六十歲了,需要人贍養,我不能隨便跟你們去打官司。”

武松聽後笑道:“好兄弟,你放心。”說著便從身邊取出五兩銀子遞給鄆哥道:“鄆哥,你先拿著這些銀子給你老爹做盤纏用。只要你跟我走一趟把事情說清楚就行。”鄆哥心裡盤算著這五兩銀子足夠他們父子生活三五個月的了於是便答應了下來。

他將銀子和米交給老爹後便跟著武松和何九叔出了巷口來到一家飯店樓上。武松叫過店小二點了些飯菜然後對鄆哥說道:“兄弟你雖然年紀小但卻有孝心。這些銀子你先拿著用等我把事情辦完了再給你十四五兩銀子做本錢。現在你就詳細跟我說說你是怎麼和我哥哥一起去茶坊捉姦的吧。”

鄆哥開始詳細敘述起了之前的經過:“我告訴你,但你可別太生氣。今年正月十三那天,我提了一籃雪梨,本想找西門慶做個買賣。但我找遍了也沒找到他。問別人,他們告訴我說:‘他在紫石街王婆的茶坊裡,和賣炊餅的武大的老婆在一起。現在他迷上了她,每天都只在那裡。’我一聽這話,立刻就跑去找他們。

“可是那可惡的王婆,像只老豬狗一樣攔住我,不讓我進房。我氣不過,就用話激她,結果那老豬狗就打我,還把我趕了出來,連我的梨都扔在了街上。我氣得要命,就去找你哥哥武大郎,把一切都告訴了他。他聽了就要去捉姦。

“我勸他說:‘你這樣不行,西門慶那傢伙很厲害。你如果捉不住他,反而被他告了,那就更糟了。’於是我們約定第二天在巷口碰頭,你哥哥少做些炊餅。如果我看見西門慶進了茶坊,我就先進去,你哥哥就在外面等著。只要看到我扔出籃子,他就衝進去捉姦。那天我又提了一籃梨,直接去了茶坊。”

“然後我就開始罵那老豬狗王婆,她也來打我。我趁機把籃子扔到街上,一頭就把她頂在了牆上。這時武大郎就衝進去了。王婆想去攔他,但被我頂住了,大叫:‘武大來也。’可是沒想到他們兩個人把門給頂住了。大郎只能在房門外叫喊,卻沒提防西門慶那傢伙。他突然開啟門衝出來,一腳就把大郎給踢倒了。我看到那婦人隨後也出來了,她去扶大郎,但大郎動都不動。我嚇得趕緊跑了。過了五七天,就聽說大郎死了。我卻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死的。”

武松聽完鄆哥的話,問道:“你說的是真的嗎?可不要說謊!”鄆哥回答道:“就算到了官府,我也只是這樣說。”武松點頭道:“說得好,兄弟!”然後他們繼續吃飯。飯後,三個人一起下樓來。何九叔說道:“小人就此告辭了。”但武松卻說:“你們先別走,跟我來,我正需要你們給我做個證。”於是他把何九叔和鄆哥一起帶到了縣廳上。

知縣見武松帶了兩個人來,便問道:“都頭,你要告什麼?”武松回答道:“小人親兄武大,被西門慶與嫂通姦,下毒藥謀殺性命,這兩個人便是證人。求相公為我做主!”知縣先詢問了何九叔和鄆哥的口供,當日又與縣吏商議。

然而,原來這些縣吏都與西門慶有勾結,官人自然也不例外。因此,他們共同商議道:“這件事難以處理。”知縣便對武松說:“武松,你也是本縣的都頭,難道不懂法度嗎?自古道:捉姦要見雙,捉賊要見贓,殺人要見傷。你哥哥的屍首已經沒有了,你又沒有捉到他們通姦的證據。如今只憑這兩個人的證言,就要問他們殺人的公事,豈不是太偏向了嗎?你不可輕舉妄動,需要自己好好想想,該行動的時候再行動。”

武松聽了,從懷裡取出兩塊酥黑的骨頭和一張紙,說道:“我再告訴相公,這絕不是小人捏造出來的。”知縣看了證據,說道:“你先起來,待我從長計議。如果可行,我就會為你拿問。”於是,何九叔和鄆哥都被武松留在房裡。

當日,西門慶得知了這個訊息,便派心腹人到縣裡賄賂官吏銀兩,企圖擺平此事。

次日早晨,武松在廳上再次提醒知縣,催促他捉拿犯人。然而,這位知縣貪圖賄賂,已經被西門慶收買。他取出武松交給他的骨殖和銀子,對武松說:“武松,你不要聽信外人的挑撥,與西門慶結仇。這件事並不清楚,難以處理。聖人云:親眼所見之事,猶恐未必真實;背後聽來之言,豈能全信?你不可輕舉妄動。”

獄吏也附和道:“都頭,但凡人命之事,必須具備屍首、傷痕、病因、物證和行蹤五要素,方可進行推問。”武松聽後,知道知縣已經站在了西門慶那一邊,無奈地說:“既然相公不准我所告,那我就暫時放下此事。”他收回了銀子和骨殖,交給何九叔保管。

然後,武松下廳回到自己的房內,叫士兵安排飯食給何九叔和鄆哥吃,並留他們在房裡等候。他說:“你們稍等片刻,我去去就來。”接著,武松帶了三兩個士兵,離開了縣衙。他買了硯臺、瓦片、筆墨和三五張紙藏在身邊,又叫兩個士兵去買了豬頭、鵝、雞、酒和一些果品,安排在家裡。

大約巳時左右,武松帶了一個士兵回到家中。那婦人已經知道告狀沒有成功,因此放下心來,不再害怕他。她大著膽子走下樓來,問道:“有什麼事嗎?”武松回答道:“明日是亡兄斷七之日。你前日與鄰居街坊鬧翻,我今日特地來備些酒菜,替嫂嫂向他們賠罪。”

那婦人聽了武松的話,有些不以為然地說道:“謝他們做什麼?”武松解釋道:“禮不可缺。”然後他叫士兵在靈床前點起兩枝明亮的蠟燭,焚上一爐香,擺下一陌紙錢和祭物。接著又擺上了豐盛的宴席和酒食果品等物。

武松安排好了一切,便叫道:“嫂嫂來待客,我去請人。”他首先去請了隔壁的王婆。那婆子推辭道:“不必了,讓都頭你自己招待吧。”但武松堅持道:“乾孃,你多多包涵,我自有安排。我已準備了一杯酒菜,你千萬別推辭。”那婆子聽了,知道推辭不得,就取了門簾,關好了門,從後面走了過來。

武松請嫂嫂坐在主位上,王婆則坐在對面席位。王婆已經知道西門慶已經打點過此事,所以放心大膽地吃酒。兩人心裡都在想:“看他武松能怎麼樣!”

接著,武松又去請了街邊的鄰居,開銀鋪的姚二郎姚文卿。姚二郎推託道:“小人正忙,不敢勞煩都頭。”但武松一把拉住他說:“只是一杯淡酒,不會耽誤你太久,就請到我家裡坐坐。”姚二郎無奈,只得跟著武松來到家中,被安排坐在王婆的下手位置。

武松又去對門請了兩家鄰居:一家是開紙馬鋪的趙四郎趙仲銘。趙四郎也以生意忙為由推辭不來,但武松說:“眾位高鄰都在了,你如何能不來?”不由分說地將他扯到家中,並請他坐在嫂嫂的下手位置。另一家是賣冷酒的胡正卿,他原本是個吏員出身,覺得有些尷尬不肯來。但武松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將他拖了過來,並安排他坐在趙四郎的下手位置。

最後,武松問王婆:“你隔壁是誰家?”王婆回答說是賣麵食的張公家。

正好張公在屋裡,看到武松進來,他吃了一驚,問道:“都頭,有什麼事嗎?”武松回答道:“家中多虧了街坊鄰居們的照應,特地請大家來喝杯薄酒表示感謝。”張公推辭道:“哎呀!我老頭子沒曾到都頭家裡拜訪過,怎麼好意思讓你請我喝酒呢?”武松說:“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就請賞臉到家中坐坐吧。”說著,武松就把張公拉了過來,並安排他坐在姚二郎的旁邊。

有人可能會問,為什麼先坐下的人不趁機走掉呢?原來,武松已經安排了士兵把守著前後門,他們就像被監禁一樣無法脫身。這樣一來,所有人都只能留在武松家裡,等待事情的發展了。

武松請到了四家鄰居,加上王婆和嫂嫂,一共是六個人。武松自己搬了條凳子,坐在橫頭,然後叫士兵把前後門都關了。後面計程車兵負責倒酒。武松向眾人行了個大禮,說道:“各位高鄰,不要怪小人粗魯,隨便請大家來坐坐。”眾鄰居說:“我們都沒給都頭你接風洗塵,現在反而來打擾你!”武松笑道:“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各位高鄰不要笑話我就好。”士兵們只顧著倒酒,眾人心裡卻是七上八下,不知道武松到底要幹什麼。

酒過三巡之後,胡正卿起身說道:“小人還有些事情要忙。”

武松大聲說道:“胡兄,你不能走。既然已經來了,再忙也請坐下喝一杯。”那胡正卿心裡七上八下,像有十五個吊桶打水一樣忐忑不安。他暗自想道:“武松既然是好意請我們喝酒,為什麼又這樣對待我們,不讓我們動身呢?”但他只得無奈地坐下。

武松又吩咐士兵:“再倒酒來。”士兵們斟上了第四杯酒。眾人前後共喝了七杯酒,卻像是吃了呂太后的一千個宴席一樣難以下嚥,如坐針氈。

這時,只見武松大聲叫士兵:“先收拾了杯盤,等會兒再繼續喝。”武松親自抹了桌子。眾鄰居見狀想要起身離開,但武松伸出兩隻手一攔,說道:“大家先別走,我有話要說。在座的各位高鄰,哪位會寫字?”

姚二郎指了指胡正卿說:“這位胡兄寫得一手好字。”武松便向胡正卿行了個禮道:“那就麻煩胡兄了!”說著便捲起雙袖,從衣裳底下猛地抽出一把尖刀來。

他右手四指緊握刀把,大拇指按住刀背,兩隻圓溜溜的大眼睛瞪得溜圓,對眾人說道:“各位高鄰都在這裡,我知道冤有頭債有主。今天請各位來,只是想請各位做個見證!”

只見武松左手緊緊地抓住嫂嫂,右手的刀尖則指向了王婆,四家鄰居被這一幕驚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都面面相覷,連大氣都不敢出。武松對他們說道:“各位高鄰,不要怪我,也不必吃驚!武松我雖是個粗魯的漢子,但我並不怕死。我只求有冤報冤,有仇報仇,不會傷及無辜。今天請各位來,只是想請各位做個見證。如果有誰想先走,那就別怪我武松翻臉無情,先讓他吃我五七刀再說!就算我武松為此償命,也在所不惜。”

眾鄰居聽了這話,紛紛說道:“這飯我們可吃不下了!”武松瞪了王婆一眼,喝道:“你這個老豬狗,給我聽好了!我哥哥的死,全都跟你有關,我待會兒再慢慢跟你算賬!”說完,他回過頭去看著嫂嫂,罵道:“你這個淫婦,給我聽好了!你是怎麼謀害我哥哥的?給我從實招來,我便饒了你!”

那婦人辯解道:“叔叔,你好沒道理!你哥哥是自己得了心疼病死的,跟我有什麼關係?”話還沒說完,武松便把刀插在桌子上,用左手揪住那婦人的頭髮,右手按住她的胸口,一腳把桌子踢翻在地。然後他隔著桌子把這婦人輕輕地提了過來,一跤摔在靈床上,兩隻腳死死地踩住她。

接著武松右手拔起刀來,再次指向王婆道:“老豬狗!你給我從實招來!”那婆子想要脫身卻脫不得,只得說道:“都頭息怒,我這就說。”

武松命令士兵取來紙墨筆硯,擺在桌子上,然後用刀指著胡正卿說:“請你幫我記錄,我說一句你寫一句。”胡正卿顫抖著回答:“好……好的,我寫。”他沾了些硯水,開始磨墨。

胡正卿拿起筆,鋪開紙對王婆說:“王婆,你如實說吧!”那婆子辯解道:“這又不關我的事,跟我沒關係!”武松怒喝道:“老豬狗,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還想賴到誰身上去!如果你不說實話,我先殺了這個淫婦,再來殺你這條老狗!”說著,他提起刀來,作勢要往那婦人臉上砍去。

那婦人慌忙求饒:“叔叔,饒了我吧!你讓我起來,我說實話就是了!”武松稍微一提,那婦人便被提了起來,跪在靈床前。武松大喝一聲:“淫婦,快說!”那婦人被嚇得魂飛魄散,只得如實招供,從當初放下簾子打中西門慶開始,一直到後來如何通姦、如何踢傷武大郎、如何設計下藥、王婆如何教唆攛掇,從頭到尾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

武松又讓她重複了一遍供詞,並讓胡正卿記錄下來。王婆見狀,知道無法抵賴,也只得招認了罪行。她的口供也被胡正卿詳細地記錄了下來。兩份供詞都讓她們簽字畫押,並叫來四家鄰居簽名作證。

然後,武松命令士兵解下搭膊(一種長條形的布袋),把王婆反綁了雙手,將兩份供詞卷好藏在懷裡。他又叫士兵取來一碗酒,供奉在靈床前,然後拖著那婦人跪在靈前,並讓王婆也跪在靈前。

武松悲憤地說道:“哥哥,你的靈魂還沒有走遠,兄弟武二今天為你報仇雪恨!”他命令士兵點燃紙錢,祭奠哥哥的在天之靈。

那婦人見狀不妙,想要叫喊求救,卻被武松一把揪住頭髮摔倒在地,兩隻腳牢牢地踩住她的兩隻胳膊,扯開她胸前的衣裳。說時遲那時快,武松手中的尖刀已經刺入了她的胸前,他口裡銜著刀柄,雙手用力剖開胸膛,取出了心肝五臟,供奉在靈床前。接著,他又一刀割下了那婦人的頭顱,鮮血頓時流滿一地。

四家鄰居被這一幕嚇得目瞪口呆,紛紛掩面不敢直視。他們見武松如此兇猛,嚇得不敢動彈,只能順從他的意思。武松命令士兵去樓上取下一床被子來,將婦人的頭顱包裹起來。他擦乾刀上的血跡,將刀插入鞘中。然後洗了洗手,向鄰居們行了個禮說道:“有勞各位高鄰了,請不要見怪。請各位到樓上稍作休息,我武二一會兒就來。”

四家鄰居面面相覷,不敢不聽從武松的安排,只得都上樓去坐了。武松又吩咐士兵將王婆也押上樓去,並關上了樓門。他安排兩個士兵在樓下看守著現場。

武松包好那婦人的頭,直奔西門慶的藥鋪而來。他向藥鋪的主管打了個招呼,問道:“大官人西門慶在府上嗎?”主管回答說:“他剛出去。”武松說:“請借一步說話。”那主管也認得武松,不敢不出來。

武松把主管引到旁邊僻靜的巷子裡,突然翻臉問道:“你要死還是要活?”主管慌忙說:“都頭在上,小人並沒有得罪都頭啊。”武松說:“你要想死,就別告訴我西門慶的去向;你要想活,就老實告訴我,西門慶現在在哪裡?”主管回答說:“他剛剛和一個相識的人去獅子橋下的大酒樓上喝酒了。”

武松聽了,立刻轉身就走。那主管被嚇得半天動彈不得,只能自己回去了。

武松則直奔獅子橋下的酒樓而來。他向酒保問道:“西門慶大郎和什麼人在這裡喝酒?”酒保回答說:“他和一個財主在樓上街邊的閣子裡喝酒。”武松立刻衝上樓去,來到閣子前張望。他透過窗子看到西門慶坐在主位上,對面坐著一個客人,兩邊則坐著兩個陪酒的女子。

武松猛地開啟被子包,那顆血淋淋的人頭滾了出來。他左手提著人頭,右手拔出尖刀,挑開簾子,衝進閣子裡,將那顆婦人的頭直朝西門慶的臉上砸去。西門慶認出是武松,大吃一驚,叫道:“哎呀!”他跳起身來想逃,一隻腳跨上窗檻,但見下面是街道,跳不下去,心中慌亂。

說時遲那時快,武松稍一用力,就跳上了桌子,把一些杯盞碟子都踢了下去。那兩個陪酒的女子被嚇得動彈不得,那個財主也被嚇得手忙腳亂,跌倒在地。西門慶見武松來勢洶洶,便揮手虛晃一招,然後飛起右腳踢向武松。武松只顧衝向前去,見西門慶腳起,稍微一閃,恰巧那一腳正踢中他的右手,手中的刀被踢得飛了起來,直落到街心去了。

西門慶見踢飛了武松的刀,心裡便不再怕他。他右手虛晃一下,左手一拳朝著武松的心窩打來。武松靈活地躲過這一拳,順勢從西門慶的脅下鑽了進去,左手抓住他的頭,連肩胛一起一提,右手早已揪住西門慶的左腳。他大喝一聲:“下去!”

西門慶因為被冤魂糾纏,天理難容,再加上武松的神勇,最終被武松從窗戶扔出,頭下腳上地摔到了街上,摔得昏死過去。街上兩旁的人都驚呆了。武松伸手到凳子邊提起那淫婦的頭,也從窗戶跳了出去,落到街上,先搶回了自己的刀。他看到西門慶已經摔得半死,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只有眼睛還能動。武松按住他,一刀割下了他的頭。

然後,武松把兩顆頭系在一起,提在手裡,拿著刀,一路奔回紫石街。他叫士兵開了門,將兩顆人頭供在武大郎的靈前,把那碗冷酒澆在地上以示祭奠,說道:“哥哥,你的魂靈不遠,願你早日升入天界!兄弟已經為你報了仇,殺了姦夫和淫婦。今天就來為你燒化紙錢。”

接著,武松叫士兵上樓去請四家鄰居下來,把那王婆押在前面。他拿著刀,提了兩顆人頭,再次對四家鄰居說:“我還有一句話要對你們四位高鄰說。”那四家鄰居都拱手站立著回答道:“都頭請說,我們一定聽從您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