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武松轉過身來,看見那人便立刻撲倒在地向他行禮。原來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武松的親生哥哥武大郎。武松行過禮後問道:“哥哥,我已經一年多沒見你了,你怎麼會在這裡?”

武大郎回答道:“二哥,你走了這麼久,為什麼一封信也不寄給我?我既埋怨你,又想念你。”武松問道:“哥哥,你怎麼會既埋怨我,又想念我呢?”武大郎說:“我埋怨你,是因為當初你在清河縣時,常常喝醉酒和人打架,惹上官司,讓我得隨時隨衙聽候差遣,沒有一個月能清淨地過日子,這讓我吃了很多苦頭。這就是我埋怨你的地方。而想念你,是因為我最近娶了一個妻子,她是清河縣人,但那裡的人都很兇悍,經常欺負我們,沒有人替我們主持公道。你在家的時候,誰敢來欺負我們?我現在在清河縣實在住不下去了,只能搬來這裡租房子住。這就是我想念你的地方。”

各位看官請注意:武大郎和武松是同一個母親所生的兩個兒子。武松身高八尺,儀表堂堂,渾身上下有著驚人的力氣。如果不是這樣,他怎麼能打死那隻猛虎呢?而武大郎則身材矮小,不足五尺高,面目猙獰,頭腦簡單。清河縣人因為他長得矮小,就給他起了一個綽號叫做“三寸丁谷樹皮”。

在清河縣裡,有一戶大戶人家,家中有個侍女名叫潘金蓮,年方二十多歲,長得頗為美貌。因為那個大戶想要糾纏她,潘金蓮卻向女主人告狀,表示不願順從。因此,那個大戶懷恨在心,為了報復,他決定將潘金蓮嫁給武大郎,並且自己出了嫁妝,沒要武大郎一分錢。

自從武大郎娶了潘金蓮之後,清河縣裡一些奸詐輕浮的子弟們便常常來他家裡騷擾。原來這潘金蓮看到武大郎身材矮小,形貌猥瑣,不懂得風情,而她自己卻是個善於偷情的女人。有詩為證:“金蓮容貌更堪題,笑蹙春山八字眉。若遇風流清子弟,等閒雲雨便偷期。”

卻說那潘金蓮,自從過門之後,因武大郎生性懦弱、安分守己,常被那幫輕浮子弟在門前嘲笑:“好一塊羊肉,倒落在狗口裡。”武大郎在清河縣難以安身,便搬來這陽穀縣紫石街租房子住,每天仍舊靠賣炊餅為生。

這一天,他正在縣前做買賣,突然遇見了武松。武大郎驚喜地說道:“兄弟,我前日在街上聽人們紛紛議論,說景陽岡上有個打虎的壯士,姓武,被縣裡知縣提拔做了都頭。我當時就猜八成是你,沒想到今天真的碰見了。我先不做買賣了,跟你一起回家去。”

武松問道:“哥哥家在哪裡?”武大郎用手指了指前方:“就在前面紫石街。”武松便替武大郎挑起擔子,跟著他七拐八拐地來到了紫石街。轉過兩個彎後,他們來到了一家茶坊隔壁。武大郎高聲叫道:“大嫂開門!”

只見蘆簾一掀,一個婦人走了出來,應道:“大哥,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武大郎答道:“你的叔叔來了,快來見見。”說完接了擔子進屋去了。

武大郎出來後對武松說:“二哥,進屋裡來和你嫂嫂相見。”武松掀起簾子走進屋裡與那婦人相見。武大郎介紹道:“大嫂這就是我那打虎做都頭的兄弟武松。”那婦人忙叉手施禮道:“叔叔萬福。”武松還禮道:“嫂嫂請坐。”說完他便推金山、倒玉柱納頭便拜。

那婦人連忙扶住他道:“叔叔折殺奴家了。”武松道:“嫂嫂受禮。”那婦人又道:“奴家也聽人說起過有個打虎的好漢被迎到縣裡去了。奴家正打算去看呢可惜去得太遲了沒趕上。沒想到竟然是叔叔您啊!快請上樓去坐吧!”

武松抬頭看那婦人只見她眉毛彎彎如柳葉常含愁雲;臉色嬌豔如桃花暗藏風情;腰肢纖細嫋娜似乎連燕子、黃鶯都感到嫉妒她的慵懶之態;嘴唇輕盈小巧引得蜜蜂、蝴蝶都為之瘋狂;美貌妖嬈彷彿能說話的花兒解人語意!

當時,那婦人讓武大郎去請武松上樓,三個人一起在樓上的主客席裡坐下。那婦人看著武大郎說:“我來陪叔叔坐,你去準備些酒菜來招待叔叔。”武大郎答應了一聲,就下樓去了。

那婦人在樓上看著武松,心裡想:“武松和他是同一個母親生的親兄弟,他又長得這麼高大。我如果能嫁給這樣的一個男人,那也算不枉此生了。你看我那丈夫武大郎,長得又矮又醜,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我真是倒黴透了!武松連老虎都能打死,他一定很有力氣。聽說他還沒有結婚,為什麼不讓他搬到我們家來住呢?沒想到這段好姻緣就在這裡!”

那婦人臉上堆滿了笑容,問武松:“叔叔來這裡幾天了?”武松回答說:“已經十多天了。”婦人又問:“叔叔住在哪裡?”武松說:“暫時在縣衙裡住。”那婦人說:“叔叔,這樣住不太方便吧。”

武松說:“我一個人,很容易安頓。早晚都有士兵服侍。”婦人道:“那些人服侍叔叔,怎麼可能照顧得到位呢?何不搬到我們家裡來住?早晚想喝點湯水什麼的,我親自做給叔叔吃,總比那幫不乾淨的人安排的飲食要好多了。叔叔就是喝點清湯,也放心得下。”武松感謝道:“多謝嫂嫂。”

那婦人又問:“叔叔,你別處沒有娶妻嗎?可以接來一起住啊。”武松說:“我並沒有結婚。”婦人又問:“叔叔今年多大了?”武松答道:“已經虛度了二十五年。”那婦人說:“比我大三歲。叔叔這次是從哪裡來的?”武松說:“在滄州住了一年多,因為想念哥哥在清河縣,所以回來了,沒想到哥哥卻搬到這裡來了。”

那婦人嘆了口氣,說:“一言難盡啊!自從嫁給你哥哥,他太善良了,總被人欺負,我們在清河縣住不下去了,才搬到這裡來。如果叔叔像你這樣強壯有力,誰敢對我們說個不字呢。”武松說:“我哥哥一直都很本分,不像我那麼粗魯。”

那婦人卻說:“叔叔怎麼這樣說呢!俗話說得好:人無剛骨,安身不牢。我平生就是看不慣那種三催四請都不肯回頭的人。”說到這裡,她心中已經有了計較,想要引誘武松上鉤,於是又暗暗地用些挑逗的話來試探他。有詩為證:叔嫂萍蹤得偶逢,妖嬈偏逞秀儀容。私心便欲成歡會,暗把邪言釣武松。

潘金蓮的言辭十分巧妙且善於撇清自己。武松說:“哥哥不會惹事生非,無需嫂嫂擔憂。”他們正在樓上交談,武大郎買了些酒肉果品回來,放在廚房後上樓叫道:“大嫂,你下來安排一下。”那婦人回應道:“你看你這個不懂事的人!叔叔在這裡坐著,你卻叫我撇下他。”武松忙說:“嫂嫂請自便。”

那婦人又說:“何不叫隔壁的王乾孃來幫忙安排?這樣更方便些。”於是武大郎便去央求隔壁的王婆來幫忙。一切都安排妥當後,酒菜都被搬上了樓,擺在桌子上,有魚有肉有果有菜。然後酒也端了上來,武大郎讓婦人坐了主位,武松坐在對面,他自己則坐在旁邊作陪。

三個人坐下後,武大郎開始給大家倒酒。那婦人端起酒杯來說:“叔叔別見怪,沒有什麼好招待的,請喝一杯酒。”武松回答說:“感謝嫂嫂,別這麼說。”武大郎則只顧著給大家倒酒,沒有注意到其他的事情。

那婦人滿面笑容,不停地勸武松吃肉喝酒,還特意把好菜遞給他。武松是個直性子的人,只把她當作親嫂嫂來對待。然而那婦人出身使女,善於察言觀色、小心伺候人,她的心思武松並沒有察覺。武大郎又是個懦弱老實的人,根本不懂得如何招待客人。

在席間,那婦人喝了幾杯酒後開始用眼神挑逗武松。武松感到不自在就低下了頭不去理會她。當他們喝了十幾杯酒之後,武松便起身要走!

武大郎挽留道:“二哥,你再喝幾杯再走吧。”武松回答說:“好吧,隨後又喝了幾杯酒,那我改天再來看望哥哥。”於是眾人都送他下樓。這時,潘金蓮又說道:“叔叔,你一定要搬來家裡住。如果你不來,別人會笑話我們夫妻的。親兄弟總比外人要親,大哥,你就趕緊準備一間房子,請叔叔來家裡住吧,別讓鄰居們說閒話。”

武大郎點頭同意:“大嫂說得沒錯。二哥,你就搬過來吧,也讓我爭口氣。”武松考慮了一下說:“既然哥哥嫂嫂都這麼說了,那我今晚就把行李拿過來吧。”潘金蓮高興地說:“叔叔,你可一定要記住啊,我就在這裡等著你呢。”

這裡有一首詩作為證明:可怪金蓮用意深,包藏淫行蕩春心。武松正大元難犯,耿耿清名抵萬金。

那婦人對武松的熱情款待十分周到,武松告別哥嫂後,便直接前往縣衙。此時知縣正在廳上處理公務,武松上前稟告說:“我有個親哥哥,現在搬到紫石街居住。我想在家裡住宿,早晚到衙門聽候差遣。不敢擅自決定,請大人批示。”知縣聽後說:“這是孝敬兄長的事情,我怎麼會阻止你呢?你這樣做很正當,可以每天來縣裡報到。”武松謝了知縣,然後收拾好行李和之前賞賜的物品,叫了個士兵幫忙挑著,一同前往哥哥家裡。

那婦人見到武松到來,就像半夜裡撿到金寶一樣高興得合不攏嘴。武大郎叫來個木匠,在樓下整理出一間房間給武松住,裡面佈置得井井有條。武松安置好行李後,吩咐士兵回去,當晚就在哥哥家裡歇息。

第二天早上,那婦人早早地起來燒好洗臉水、準備好漱口水,叫武松起床洗漱。武松洗漱完畢後,那婦人又叮囑他:“叔叔,你去縣裡報到後早點回來吃飯,別在外面吃。”武松答應道:“好的,我很快就回來。”於是他便去縣裡報到,然後回到家裡。

長話短說,自從武松搬到哥哥家裡後,他拿了一些銀子給武大郎,讓他買些糕點茶果,請鄰居們吃茶。鄰居們也都紛紛回贈了一些禮物給武松,武大郎又安排了回請的宴席,這些事情就不一一細說了。

過了幾天,武松拿出一匹彩色的綢緞給嫂嫂做衣服。那婦人笑嘻嘻地說:“叔叔,這怎麼好意思呢!既然叔叔已經給我了,那我就不客氣了,只好收下了。”從此以後,武松就在哥哥家裡住下了。武大郎還是像以前一樣上街賣炊餅,而武松則每天去縣裡報到,聽從差遣。

不管武松回來得早還是晚,那婦人都會準備好豐盛的飯菜,高高興興地服侍他。然而武松卻感到有些不自在,因為那婦人經常用一些言語來挑逗他。但武松是個心志堅定的人,並沒有被她的言語所動搖。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一個多月。此時已是十一月,天氣漸漸寒冷起來,北風呼嘯,烏雲密佈,天空中紛紛揚揚地飄下了一片片雪花。這場雪下得真是好啊!正所謂:“盡道豐年瑞,豐年瑞若何?長安有貧者,宜瑞不宜多。”

當天那雪一直下到一更天,整個世界彷彿被銀鋪玉砌一般。第二天清早,武松便去縣裡報到,直到中午還沒有回來。武大郎被婦人趕出去做生意,於是央求隔壁的王婆買了些酒肉,然後在武松的房間裡生了一盆炭火。婦人心裡暗想:“我今天一定要好好挑逗他一下,就不信他不動心。”

那婦人獨自一人冷冷清清地站在簾子下,看著外面的大雪紛飛。只見萬里彤雲密佈,空中飄著祥瑞的雪花,瓊花片片舞動著飄落在房簷前。此時此刻,整個世界都彷彿被冰雪覆蓋,一片銀裝素裹的景象。

就在這時,武松踏著亂瓊碎玉般的雪花回來了。那婦人趕緊推起簾子,陪著笑臉迎接道:“叔叔,你冷了吧?”武松回答道:“感謝嫂嫂關心。”說著便走進門來,摘下氈笠兒。那婦人伸手去接,武松卻說:“不勞嫂嫂費心。”自己把雪拂去後掛在壁上。然後他解了腰裡的纏袋,脫下身上的鸚哥綠紵絲衲襖,進房裡搭好。

那婦人趁機問道:“叔叔怎麼一大早就出門了,沒回來吃早飯呢?”武松解釋說:“縣裡有個相識的人請我吃早飯,後來又有人勸酒,我覺得不耐煩就直接回家了。”那婦人聽了便說:“既然這樣,叔叔來烤烤火吧。”武松答應道:“好的。”於是他脫了油靴換了一雙襪子又穿了暖鞋坐在火邊。

那婦人把前門和後門都關好了然後搬來一些酒菜果品擺在武松房間裡的桌子上。

武松問道:“哥哥怎麼還沒回來?”婦人回答說:“你哥哥每天都自己出去做買賣,我和叔叔你先喝三杯吧。”武松卻說:“還是等哥哥回來一起喝吧。”婦人道:“不用等他,他來得晚。”話還沒說完,就已經溫好了一壺酒。

武松說:“嫂嫂請坐,待我去把酒再熱一下。”婦人道:“叔叔請便。”於是那婦人也搬了條凳子坐在火邊。桌子上已經擺好了杯盤。婦人拿起酒杯,看著武松說:“叔叔,請滿飲此杯。”武松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那婦人又倒了一杯酒,說道:“天氣這麼冷,叔叔再喝個雙杯吧。”武松道:“嫂嫂隨意。”說完又一口氣喝乾了杯中酒。武松也給那婦人篩了一杯酒。婦人接過酒喝了,然後又拿起酒壺給武松斟滿,放在他面前。

那婦人微微露出酥胸,雲鬢半垂,臉上堆著笑容說道:“我聽一個閒人說,叔叔在縣前東街上養著一個唱歌的女子,難道真有這事嗎?”武松立刻回答道:“嫂嫂別聽外人胡說,我武松從不是這樣的人。”婦人卻不信,笑道:“我不信,只怕叔叔嘴裡說的和心裡想的不一樣。”武松鄭重地說道:“嫂嫂若不信,就問哥哥。”那婦人卻道:“他知道什麼?他若知道這些,早就不做炊餅了。叔叔,來,再喝一杯。”說完,又連續給武松篩了三四杯酒,武松也都一一飲下。

那婦人也喝了三杯酒,春心蕩漾,哪裡還按捺得住,只管說些閒話來挑逗武松。武松已經明白了八九分,卻只是低著頭,不去搭理她。那婦人見狀,起身去溫酒,武松則在房間裡拿起火筷子撥火。

那婦人溫好了一壺酒,端到房裡,一隻手拿著酒壺,另一隻手便去捏武松的肩膀,問道:“叔叔穿這麼少,不冷嗎?”武松已經有些不快,但並沒有回應她。那婦人見他不應,便伸手去奪火筷子,口裡說道:“叔叔你不會撥火,我來幫你。只要讓火盆一直熱著就好。”武松已經八分焦躁,但還是強忍住沒有發作。

那婦人慾火焚身,不顧武松的焦躁,放下火筷子,又篩了一杯酒來,自己喝了一口,剩下大半杯,看著武松說道:“你若有心,就喝了我這半杯殘酒吧。”武松再也忍不住,一把奪過酒杯潑在地上,說道:“嫂嫂休要這般不識羞恥!”說完,他用手一推,差點把那婦人推倒。

武松瞪大眼睛說道:“武二我是個頂天立地、有骨氣的男子漢,不是那種敗壞風俗、不顧人倫的豬狗!嫂嫂請你自重,不要做出這種勾當。若有什麼風吹草動,我武松眼裡雖然認你是嫂嫂,但我的拳頭可不會認你。請你以後不要再這樣了!”那婦人聽了這話,滿臉通紅,趕緊收拾了杯盤碗碟,口裡說道:“我只不過是開個玩笑,你別當真,你真是不懂得尊重人!”說完,她搬起傢伙,自己到廚房去了。

有一首詩可以證明這一切:那婦人心思不良,貪婪無恥敗壞綱常。在酒席上還想求歡,反被武松罵了一場。說到潘金蓮勾引武松不成,反而被搶白了一頓。武松在房裡氣得不行,而這時,天色已近黃昏時分。

武大郎挑著擔子回來了,推門而入。那婦人慌忙去開門。武大郎進來放下擔子,跟到廚房去。他見老婆雙眼哭得紅紅的,便問道:“你和誰吵架了?”那婦人抱怨道:“都是你沒用,讓別人來欺負我!”武大郎問道:“誰敢來欺負你?”婦人答道:“明知故問!就是武二那傢伙。我看他大雪天回來,好心好意安排酒菜招待他。他卻趁著前後無人,用言語來調戲我。”

武大郎說道:“我的兄弟不是那種人,他向來老實。你別高聲嚷嚷,讓鄰居們聽了笑話。”說完,武大郎撇下老婆,來到武松房裡叫道:“二哥,你還沒吃點心吧,我和你一起吃些。”但武松卻不吭聲。他想了半天,又脫下絲鞋,重新穿上油靴,戴好帽子和氈笠兒,繫上纏袋,然後就出門了。武大郎叫道:“二哥,你去哪裡?”武松也不回應,徑直走了。

武大郎回到廚房問老婆道:“我叫他他不應,只顧著往縣前那條路去了,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那婦人罵道:“糊塗蟲!這有什麼難理解的!那傢伙羞愧難當,沒臉見你,所以走了。我猜他一定會叫人來搬行李,不再在這裡住宿。你卻不要又留他!”武大郎道:“他若搬走了,豈不是讓別人笑話。”那婦人道:“你這個混沌魍魎!他來調戲我,倒是不怕別人笑!你要留他便自己和他說去,我可做不出這種事。你乾脆給我一紙休書,你自己留他便是了。”武大郎哪裡還敢再開口。

正當武大郎和婦人在家裡爭吵不休的時候,只見武松帶著一個士兵,拿著扁擔,徑直來到房裡收拾行李,然後就出門了。武大郎趕緊追出來問道:“二哥,你怎麼就搬走了?”武松回答道:“哥哥,你別問了,說起來會讓你難堪。你就讓我自己去吧。”武大郎哪裡還敢再細問,只能由著武松搬走了。

那婦人在屋裡喃喃自語地罵道:“這樣也好!原本以為親兄弟之間互相幫助是理所當然的,人們都說有個做都頭的親兄弟,怎麼也能養活哥嫂。卻沒想到他反過來欺負我們。真是花木瓜,空有其表。你搬走了,我還要謝天謝地呢,總算是讓這個冤家離開了眼前。”武大郎聽到老婆這樣罵,心裡很不是滋味,但又放不下她。

自從武松搬到縣衙裡去住後,武大郎還是每天上街賣炊餅。他本來想去縣裡找武松說說話,但被那婦人千叮萬囑,吩咐他不要去招惹武松,因此武大郎不敢去尋他。

有一首詩可以證明這一切:情意綿綿卻未能如願,心中誰信會起戈矛。親兄弟武二被生生搬離,骨肉至親反目成寇仇。

轉眼間,歲月如流,不知不覺雪停天晴,已經過了十幾天。說到本縣的知縣,自從他到任以來,已經兩年半多了。他賺取了許多金銀,打算派人送到東京去給親戚存放,以備將來在京城調任別處時使用。但是,他擔心路上會被人劫走,需要一個有本事的心腹人去送才放心。突然,他想起了武松:“這個人可以勝任,他如此英勇了得。”

於是,知縣當天就叫來武松到衙門內商議:“我有一個親戚在東京城裡住,想要送一擔禮物去,並捎帶一封問候信。但是擔心路上不安全,需要像你這樣英勇的好漢才能去。你不要推辭辛苦,幫我跑一趟,回來我自然重重賞你。”武松回答道:“小人蒙受您的提拔和照顧,怎敢推辭。既然您派遣我去,那我就去。小人也沒去過東京,正好藉此機會去觀光一番。大人您明天把一切都準備好,我們就可以出發了。”知縣聽了非常高興,賞了武松三杯酒,此事就此定下。

武松接受了知縣的委派後,出了縣門,回到自己的住處,取了些銀兩,然後叫來一個士兵,到街上買了一瓶酒以及魚肉果品等食物,直接來到了紫石街的武大家裡。武大郎正好賣完炊餅回來,看到武松坐在門前,就叫士兵去廚房準備食物。

那婦人餘情未了,看到武松帶著酒食回來,心裡暗自揣測:“莫非這傢伙想我了,所以又回來了?他肯定打不過我,我且慢慢地套他的話。”於是那婦人上樓去,重新打扮了一番,換上豔麗的衣服,然後下樓來迎接武松。

那婦人行禮道:“叔叔,不知怎麼的,好幾天都不見你上門,讓我心裡很沒底。每天叫你哥哥去縣裡找你陪話,回來都說沒找到。今天真是太好了,叔叔你終於回來了。沒事花這個錢做什麼呢?”武松答道:“武二有句話,特地來和哥哥嫂嫂說說。”那婦人道:“既是如此,我們上樓去坐吧。”

三個人來到樓上的客位裡,武松讓哥嫂坐在上首,自己則搬了條凳子坐在旁邊。士兵把酒肉搬上樓來擺在桌子上,武松勸哥哥嫂嫂喝酒。那婦人一直用眼神瞟著武松,而武松則只顧著喝酒。

酒過五巡之後,武松要了個勸杯,叫士兵篩了一杯酒拿在手裡看著武大郎道:“大哥在上,今天武二受知縣相公委派要去東京辦事,明天就要啟程了。多則兩個月少則四五十天就能回來。有句話特地來和你說:你向來為人懦弱我不在家的時候恐怕你會被外人欺負。假如你每天賣十扇籠的炊餅那麼從明天開始你就只做五扇籠出去賣;每天早點回家不要和別人喝酒。回到家裡就放下簾子早點關上門這樣可以少惹很多是非。如果有人欺負你不要和他爭執等我回來自然會和他理論。

武松又篩了第二杯酒,對那婦人說道:“嫂嫂是個精明能幹的人,不用武松多說。我哥哥為人質樸,全仗嫂嫂做主照料他。常言道:‘表壯不如裡壯’,只要嫂嫂把家管得好,我哥哥就沒什麼可煩惱的。豈不聞古人言:‘籬笆扎得緊,野狗鑽不進。’”那婦人聽了這話,被武松當眾這樣一說,臉上泛起一片紅潮,憤怒地指著武大郎罵道:“你這個糊塗東西,怎麼敢在外人面前說我的壞話欺負我!我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婆娘,不是那等窩囊廢!自從我嫁給武大,這個家裡連只螞蟻都不敢進來,怎麼會有什麼籬笆不牢讓野狗鑽進來的事?你胡言亂語,每一句話都要負責任!你丟下的磚頭瓦片,每一塊都會落地有聲!”

武松笑了笑說道:“如果嫂嫂能像這樣當家作主那當然最好。只希望嫂嫂心口如一不要表面一套背後一套。既然如此武二都記住了嫂嫂說的話了請嫂嫂飲下這杯酒。”但那婦人卻一把推開酒盞跑下樓去走到半道上樓梯時停下來說道:“你既然這麼聰明伶俐難道不知道‘長嫂為母’的道理嗎?我當初嫁給武大時可沒聽說過還有個什麼叔叔。你從哪裡冒出來的?是親不是親就想要鳩佔鵲巢嗎?真是我倒黴了才遇上這麼多事!”說完她哭著下樓去了。

有一首詩可以作為證明:雖然苦口婆心地勸誡了很多金蓮卻因此懷恨在心挑起風波。她自感羞愧難以在家中存身這讓英雄般的小二哥武松也感到氣憤不已。

且說那婦人做作了許多虛偽的姿態,武大郎和武松兄弟兩個又喝了幾杯酒,武松便向哥哥告辭。武大郎道:“兄弟你去了,要早早回來,我等著和你相見。”他說著,眼中不禁流下了淚水。武松看到哥哥流淚,又安慰道:“哥哥,你即使不做買賣也罷,只在家裡坐著,我會把生活費送來的。”武大郎送武松下樓,臨出門時,武松又叮囑道:“大哥,我的話不要忘記了。”

武松帶著士兵,回到縣衙去收拾行李。第二天早上,他打點好包裹,來見知縣。知縣已經事先準備好了一輛車,把箱籠都裝載在車上,又點了兩個精壯計程車兵,從縣衙裡撥了兩個心腹僕人,都一一吩咐了。那四個人跟隨武松在大廳前拜別了知縣,然後紮起車篷,提起朴刀,押著車子,一行五人離開了陽穀縣,踏上了前往東京的路途。

在路上,他們免不了要吃飯喝水,晚上住宿,早上繼續趕路!

故事分兩頭來說。只說武大郎自從武松走後,整整被那婆娘罵了三四天。武大郎忍氣吞聲,任由她罵,心裡只依著武松的吩咐,真的每天只做一半的炊餅出去賣,天還沒黑就回家;放下擔子,就去拉下簾子,關上大門,然後在家裡坐著。那婦人看到這樣,心裡很焦躁,指著武大郎的臉罵道:“你這個糊塗東西!太陽還沒下山,就把喪門關了,也不怕別人說我們家怎麼招鬼了。聽你那兄弟胡說八道,也不怕別人笑話!”武大郎道:“隨他們怎麼笑怎麼說我家招鬼。我兄弟說的是好話,能省多少是非啊。”那婦人道:“呸!你這個沒用的東西!你是個男子漢,自己卻不做主,倒聽別人擺佈!”武大郎搖頭道:“由他去吧!他說的話是金玉良言。”

自從武松走了十幾天以後,武大郎每天都是晚出早歸,回到家裡就關上門。那婦人也和他鬧了幾場,但後來鬧慣了,也就不當回事了。從此以後,這婦人大約估摸到武大郎該回來的時候,就自己去收簾子、關大門。武大郎見了心裡也高興,暗想道:“這樣的話就更好了。

又過了兩三天,冬天即將過去,天氣開始回暖,陽光微微照耀。當天武大郎快要回來的時候,那婦人已經習慣了,自己先走到門前去叉那簾子。也是合該有事,恰好有一個人從簾子旁邊走過。自古道:無巧不成書。這婦人手裡拿著叉竿沒拿穩,失手滑落下去,不偏不倚,正好打在那人的頭巾上。

那人停下腳步,正要發火,回過頭來看時,卻是一個長得妖嬈的婦人,他頓時消了半邊怒火,那怒氣彷彿直接穿過爪窪國去了,臉上變成了笑容。這婦人知道自己不對,連忙合掌深深地道了個萬福,說道:“奴家一時失手,官人請不要見怪。”那人一邊整理頭巾,一邊彎腰還禮道:“不妨事,娘子請便。”

這一切都被隔壁的王婆看見了。那婆子正在茶局子裡的水簾底下看見了這一幕,笑道:“這是誰讓大官人打這屋簷邊過,打得正好!”那人笑道:“倒是我不是了,衝撞了娘子,請不要見怪。”那婦人答道:“官人請不要責備。”那人又笑著,大聲地打了個招呼道:“小人不敢。”他的雙眼一直都盯在這婦人身上,臨走時也回頭看了七八遍,然後才自搖自擺地踏著八字腳去了。

有一首詩可以作為證明:風和日麗的時候隨便出去走走,偶然從簾子下認識了這個嬌羞的婦人。只因為她臨去時秋波一轉的眼神,就惹起了他心中的春情難以平息。

這婦人自行收好簾子、叉竿,回到家裡關上大門,等待武大郎的歸來。

再來說說剛才提到的那個人,他姓甚名誰?又在哪裡居住呢?原來他只是陽穀縣的一個破落戶財主,就在縣前開著一家藥材鋪。他從小便是一個奸詐之人,擅長拳腳功夫;近年來突然發跡,專門在縣裡管理一些公事,常常替人敲詐勒索、收錢說情、排擠陷害官吏,因此在全縣的人都對他有些畏懼和退讓。他複姓西門,單名一個慶字,在家排行第一,人們都叫他西門大郎。近年來因為發了財有了錢,人們便都尊稱他為西門大官人。

沒過多久,只見那西門慶一個轉身,走進了王婆的茶坊裡來,直接走到裡邊的水簾下坐下。王婆笑著迎上去道:“大官人,剛才可是給人家行了個大禮啊。”西門慶也笑道:“乾孃你過來,我有話要問你:隔壁的那個小娘子是誰家的媳婦?”王婆回答道:“她是閻羅大王的妹子、五道將軍的女兒、武大郎的妻子!你問這個做什麼?”西門慶趕緊說道:“我和你說正經事呢,別開玩笑。”

王婆對西門慶說道:“大官人,你怎麼會不認識她的丈夫呢?他就是每天在縣前賣熟食的那個人啊。”西門慶聽了後想了想,問道:“莫非是賣棗糕的徐三的妻子?”王婆搖手笑道:“不是,如果是她的話,那他們倒也是一對。大官人,你再猜猜看。”西門慶又猜道:“難道是銀擔子李二的老婆?”王婆又搖頭道:“也不是,如果是李二的妻子,那也算得上一雙。”西門慶不甘心地繼續猜測道:“該不會是花胳膊陸小乙的妻子吧?”王婆聽後大笑起來:“不是不是,如果是她的話,那更是一對佳人了。大官人,你還是再猜猜吧。”西門慶無奈地嘆了口氣道:“乾孃,我實在猜不出來了。”

王婆見西門慶真的猜不出來,便哈哈大笑著說道:“那我就告訴大官人吧,讓你也笑一笑。那個小娘子的丈夫啊,就是街上賣炊餅的武大郎。”西門慶聽後大驚失色道:“莫非就是那個被人稱作‘三寸丁谷樹皮’的武大郎?”王婆點頭道:“正是他。”西門慶聽了之後不由得叫苦連天:“這麼好的一塊羊肉,怎麼就落在了狗嘴裡呢!”

王婆見狀安慰他道:“這就是命啊。自古以來都是好馬配好鞍,美女配英雄,可是偏偏有些時候月下老人就是要這樣捉弄人。”西門慶聽後心中更加鬱悶,他想了想又問道:“王乾孃,我還欠你多少茶錢呢?”王婆笑道:“不多不多,你先喝著,等會兒再算。”西門慶又問道:“你兒子跟誰出去了?”王婆嘆了口氣道:“跟一個客人去淮上了,到現在還沒回來呢,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西門慶聽後心中一動道:“你怎麼不讓他跟我呢?”王婆聽後笑道:“如果能夠得到大官人的提拔和照顧的話,那當然是非常好的事情了。”

西門慶說道:“等你兒子回來,我們再商量。”兩人又閒聊了幾句,西門慶便道謝起身離開了。過了不到兩個時辰,他又來到了王婆的店門口,坐在簾子旁邊,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武大郎的家門。

過了一會兒,王婆走出來問道:“大官人,要不要來碗梅湯?”西門慶答道:“好啊,多加點酸。”王婆便做了一碗梅湯,雙手遞給西門慶。西門慶慢慢地品嚐著,將碗盞放在桌子上。

他忽然對王婆說道:“王乾孃,你這梅湯做得真好喝,屋裡還有多少?”王婆笑道:“老身做了一輩子的媒,哪裡還會在屋裡藏著梅湯呢?”西門慶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趕緊解釋道:“我問的是梅湯,你卻說成做媒,這兩者可是差遠了!”王婆也笑道:“老身只聽到大官人問媒做得好不好,還以為你要我做媒呢。”

西門慶趁機說道:“乾孃,你既然是做媒的,就給我也做個好媒吧,說成一門好親事,我自然會重重謝你。”王婆卻有些顧慮:“大官人,你家的大娘子要是知道了,我這張老臉可怎麼受得了她的耳光啊。”西門慶連忙安慰她:“我家大娘子人很好,非常寬容大度。我現在已經有好幾個妾室在家裡了,只是她們都沒能讓我滿意。如果你有合適的人選,就儘管來給我說親吧,不用擔心。就算是離過婚的女人也沒關係,只要合我的心意就行。”

王婆聽了這話心中一動說道:“前幾天倒是有一個挺合適的人選但是隻怕大官人看不上眼。”西門慶趕緊問道:“她要是真的好你就趕緊跟我說成了這件事我自會好好謝你。”王婆故意賣了個關子:“那女子長得非常漂亮可以說是十二分的人才但是就是年紀稍微大了些。”西門慶聽後並不在意:“年紀差個一兩歲也沒關係她到底多大了?”

王婆開玩笑地說道:“那位娘子戊寅年出生,屬虎的,算起來新年的時候剛好九十三歲了。”西門慶聽後,笑著搖了搖頭說:“你看這老婆婆,就愛開玩笑取笑我。”他說完便起身離去。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王婆點亮了燈,正準備關門的時候,卻發現西門慶又回來了。他直接走到簾子底下的座位上坐下,眼睛直直地望著武大郎的家門。

王婆見狀,走了過去,笑著問道:“大官人,這麼晚了還不回家,要不要來碗和合湯暖暖身子?”西門慶點了點頭,說道:“好啊,乾孃,記得多放點糖。”王婆便去煮了一碗和合湯,遞給了西門慶。

西門慶接過湯,慢慢地喝著,就這樣在王婆的店裡坐了一整晚。當他準備離開的時候,對王婆說道:“乾孃,記在賬上,我明天一起付錢。”王婆揮了揮手,笑道:“不妨事,大官人慢走,有空常來坐坐。”西門慶笑著點了點頭,然後離開了。

次日清早,王婆剛開啟門,往外一瞧,只見西門慶又在門前徘徊。王婆見狀笑道:“這個人倒是來得勤快,緊盯著不放呢!看我給他點甜頭,讓他嚐嚐厲害。”原來這王婆並非安分守己之輩,她以開茶坊為幌子,實則是個能說會道、慣於做媒拉線的老手。

王婆口才了得,能說會道,隻言片語間便能將鸞孤鳳湊成一對,也能讓寡婦鰥男喜結連理。她巧舌如簧,甜言蜜語信手拈來,無論男女都難以抵擋她的魅力。在她的誘導下,多少織女害了相思病,多少嫦娥動了凡心尋找配偶。

卻說這王婆剛開門不久,正在茶坊裡生火燒炭,整理茶具。她看見西門慶從早晨開始在門前來回踱步了好幾趟,最後徑直走進了茶房,在水簾底下找了個位置坐下,眼睛直勾勾地望著武大郎的家門。王婆裝作沒看見他,只顧著在茶坊裡扇風燒火,不出來招呼他喝茶。

西門慶忍不住喊道:“乾孃,來兩盞茶。”王婆應聲答道:“哎呀,大官人來了啊!最近過得怎麼樣?快請坐。”說著便濃濃地沏了兩盞薑茶端到桌子上來。

西門慶道:“乾孃,陪我喝杯茶吧。”王婆哈哈大笑道:“我又不是陪襯,怎會陪你喝茶呢?”西門慶也跟著笑了笑,然後問道:“乾孃,隔壁賣的是什麼?”王婆回答道:“他家賣的是拖蒸河漏子,熱乎乎的,又香又辣。”西門慶笑道:“你看這婆子,真是愛開玩笑!”王婆也笑道:“我可沒開玩笑,他家真的有老公在呢!”

西門慶又說:“乾孃,和你說點正經事。聽說他家做的炊餅非常好吃,我想買三五十個嚐嚐。不知道他現在是在家還是出去了?”王婆回答道:“如果你想買炊餅,等他在街上賣完回來再買也不遲,何必親自上門呢?”西門慶點頭說:“乾孃說的是。”

兩人又喝了一會兒茶,西門慶起身道:“乾孃,記得記賬。”王婆應道:“沒問題,我都牢牢記在賬上了。”西門慶笑著離開了。

王婆在茶坊裡留意觀察,發現西門慶又在門前徘徊。他一會兒往東走走看看,一會兒又往西轉轉瞧瞧,這樣來回走了七八遍後,終於又走進了茶坊。王婆笑道:“大官人真是稀客啊,好幾個月都沒見面了。”西門慶笑著摸出一兩銀子遞給王婆說:“乾孃先收著做茶錢吧。”

王婆故作客氣道:“哪裡用得著這麼多?”但西門慶堅持要給,並說:“只管放著吧。”王婆心裡暗喜道:“魚兒上鉤了!”她趕緊把銀子藏起來,並提議道:“看大官人有些口渴了,來杯寬煎葉兒茶如何?”

西門慶驚訝道:“乾孃怎麼猜得這麼準?”王婆得意地笑道:“這有什麼難猜的。自古道:入門休問榮枯事,觀察容顏便能知曉。老身連那些稀奇古怪的事都能猜得到。”西門慶心生一計,說道:“我有一件心事,乾孃若能猜中,我便輸你五兩銀子。”

王婆笑道:“老孃不需三思五猜,一猜便中。大官人,你附耳過來。你這兩日頻繁來回走動,定是惦記著隔壁的那個人。我猜得如何?”西門慶聽後大笑起來,讚道:“乾孃真是聰明絕頂,機智過人!不瞞你說,自從那日見到她叉簾子的模樣,我便如痴如醉,彷彿丟了三魂七魄一般。只是苦於沒有機會接近她。不知乾孃有何高見?”

王婆聞言哈哈大笑,說道:“老身不瞞大官人,我家雖然賣茶,但生意並不好。這三年多來幾乎沒賺到什麼錢,主要靠些雜活養活自己。”西門慶好奇地問道:“什麼是雜活?”王婆解釋道:“老身主要做媒人,也做牙婆幫人買賣妾室奴婢,還會接生抱腰,也會幫人收養小孩。此外還會說些風情話逗人開心,偶爾也做做拉皮條的勾當。”

西門慶聽後心中一動說道:“乾孃若能幫我成就此事我便送你十兩銀子作為酬謝。”

王婆對西門慶說:“大官人,要捱光(偷情)成功,得具備五個條件,缺一不可。第一要有潘安那樣的相貌;第三要像鄧通那樣有錢;第四要能忍耐,像綿裡針一樣柔軟且能藏鋒;第五要有閒工夫。這五個條件合起來就是‘潘驢鄧小閒’。如果你都具備,這事就容易成了。”

西門慶聽後笑道:“不瞞你說,這五個條件我都基本符合。第一,我的相貌雖比不上潘安,但也算過得去;;第三,我家裡也頗有錢財,雖不及鄧通,但也夠用;第四,我最能忍耐,就算他打我四百頓,我也不會還手;第五,我最有閒工夫,不然怎麼會這麼頻繁地來找你?乾孃,你只要能幫我辦成這件事,我一定重重謝你。”

兩人的對話中充滿了暗示和隱晦的詞彙,王婆顯然是個精於此道的老手,而西門慶也是個懂得如何達到自己目的的人。他們之間的交易和勾結在詩中得到了生動的描繪:“西門浪子意猖狂,死下工夫戲女娘。虧殺賣茶王老母,生教巫女就襄王。”

西門慶的心意已經表露無遺,王婆看在眼裡,卻故意說道:“大官人,雖然你說五件事都全,但我知道還有一件事可能會成為阻礙,讓你無法如願。”西門慶急切地問道:“你且說是什麼事?”王婆慢條斯理地答道:“大官人,休怪老身直言。要想偷情成功,最難的就是錢財方面。即使你願意花到九分九厘,也有時難以成事。我知道你向來吝嗇,不肯輕易花錢。這就是唯一的難題。”

西門慶聽後,立刻表示:“這個問題很容易解決,我全都聽你的安排就是。”王婆見他已經上鉤,便說道:“如果大官人肯花錢,老身倒有一條妙計,能讓你和那娘子見上一面。不知你意下如何?”西門慶急切地答道:“不論你提出什麼條件,我都依你。乾孃有何妙計,快告訴我吧!”

王婆卻故意賣了個關子,笑道:“今日天色已晚,此事暫且擱置。等過上半年三個月的,我們再來商量吧。”西門慶一聽這話,急得跪下道:“乾孃,你別這樣捉弄我!我求求你,幫幫我吧!”

王婆看到西門慶如此慌張,不禁笑了起來,說道:“大官人,你又何必這麼著急呢?老身的那條計策,雖然不能保證百分之百成功,但十有八九還是有效的。今日我就與你詳細說說。這個娘子原是清河縣一個大戶人家收養的女兒,她做得一手好針線活。

大官人,你只需準備一匹白綾,一匹藍綢,一匹白絹,再加上十兩優質棉花,一併交給我。我便找個藉口去她家,向她討茶喝,然後這樣說:‘有個施主官人送了我一套送終衣料,想請娘子幫忙選個吉日,再請個裁縫來做。’如果她對我冷漠不理,那這事就算了。如果她說:‘我幫你做,不用請裁縫了。’那就有了一線希望。我便順勢請她到我家來做。如果她堅持要在家裡做,不肯過來,那這事也就算了。如果她欣然同意說:‘好,我去你家做。’那就有了兩分希望。如果她真的願意來我家做,你就要準備些酒食點心招待她。第一天,你不要來。第二天,如果她又說不方便,還是要回家去做,那這事也就算了。如果她還是願意來我家做,那就有了三分希望。這一天,你還是不要來。

等到第三天晌午前後,你打扮得整整齊齊的,以咳嗽為訊號。你就在門前說:‘怎麼好幾天都沒見到王乾孃了?’我便出來請你進房。如果她見到你進來就立刻跑回家去,那我也沒辦法留住她,這事也就算了。如果她見到你進來並沒有立刻離開,那就有了四分希望。”

接著王婆的話,她繼續說道:“坐下時,我便會對那娘子說:‘這位就是送我衣料的施主官人,真是多謝他了!’我會誇大官人的各種好處,你就趁機誇讚她的針線活。如果她對我們的話沒什麼反應,那這事就算了。但如果她開始搭話,那就有五分希望了。然後我會說:‘真是難得,這位娘子願意幫忙做衣服。多虧了你們兩個施主,一個出錢,一個出力。

要不是老身我從中牽線,你們哪能有這個機會相識呢?官人,你也來表示表示,請娘子喝杯酒,算是謝她了。’這時你就拿出銀子來讓我去買酒。如果她立刻起身要走,那我們也不能強留她,這事就算了。但如果她沒走,那就有六分希望了。我拿著銀子出門前會對她說:‘娘子,勞煩你陪大官人坐一會兒。’如果她還是起身回家,那我們也沒辦法阻止她,這事依然算了。但如果她沒走,還留在那裡,那就更好了,有七分希望了。

等我買了酒菜回來擺在桌子上,我會對她說:‘娘子,先收拾一下活計,來陪這位官人喝杯酒吧。他這麼大方地請客,真是難得。’如果她不願意和你同桌喝酒而離開的話,那這事就算了。但如果她只是口頭上說要走卻並沒有實際行動的話,那就更好了,有八分希望了。等到她酒喝得差不多的時候,我們再說些親熱的話來拉近關係。然後我會故意說酒沒了讓你再去買些來接著喝。你便央求我再去買酒,我假裝出門買酒時把門關上反鎖起來讓你們兩個在裡面獨處。”

王婆繼續說道:“如果在關門之後,她顯得焦躁不安,想要離開,那這事就算了。但如果她並沒有焦躁,而是安靜地待在那裡,那就有九分希望了。只剩下最後一分,就需要你來完成了。不過這一分卻是最難的。大官人,你在房裡要對她說些甜言蜜語,但切記不可過於急躁,動手動腳,打草驚蛇。你可以先假裝不小心把袖子拂落一雙筷子,然後彎腰去撿,趁機摸摸她的腳。如果她大聲嚷嚷起來,我就會進來解圍,這事也就算了,再也難有機會了。但如果她並沒有出聲,那就十分有戲了。她肯定對你有意,這事就能成。你覺得這條計策如何?”

西門慶聽完大喜過望,說道:“這雖然算不上什麼高明的計策,但也確實是個好辦法!”王婆提醒道:“別忘了你答應我的十兩銀子。”西門慶笑道:“只要事情能成,我怎會忘記你的好處呢?這條計策什麼時候可以開始實施?”王婆答道:“就在今晚,我會趁武大郎還沒回來的時候,過去跟她詳細說說。你就趕緊把綾綢絹匹和棉花送過來吧。”西門慶說道:“只要乾孃你能幫我辦成這件事,我絕不會失信於你。”說完就告別了王婆,去市場上買了所需的綾綢絹段和優質棉花,又帶了五兩碎銀子作為給王婆的酬勞一併送到了茶坊裡。

王婆接過東西后打發伴當回去,心中暗自得意。這一切正如詩中所說:“兩意相交似蜜脾,王婆撮合更稀奇。安排十件捱光事,管取交歡不負期。”

王婆從後門走進了武大的家裡,那潘金蓮見了,便請她上樓去坐。王婆問道:“娘子,怎麼這幾天都沒來我家喝茶呢?”潘金蓮回答道:“就是這幾天身體有些不舒服,懶得走動。”王婆趁機說道:“娘子家裡有曆書嗎?借我看看,我想選個裁衣的好日子。”潘金蓮好奇地問道:“乾孃要裁什麼衣服?”王婆嘆了口氣,說道:“就是我這身體,十病九痛的,怕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所以想先準備些送終的衣服。難得有個財主看我這麼可憐,送了我一套衣料,綾綢絹緞都有,還有好棉花,放在家裡一年多了,都沒做成衣服。今年感覺身體更差了,又碰上閏月,就想趁這兩天趕緊做,可那裁縫總是推脫忙,不肯來。我真是沒辦法。”

潘金蓮聽了笑道:“只怕我做的衣服不合乾孃的意,如果幹娘不嫌棄的話,我來幫你做如何?”王婆聽了這話,滿臉堆笑地說道:“如果娘子肯出手幫我做,那我真是死也瞑目了。我早就聽說娘子手藝好,只是一直不敢來麻煩你。”潘金蓮說道:“這有什麼麻煩的。既然答應了乾孃,我一定會幫你做好的。我這就去拿曆書選個黃道吉日,然後就開始動手做。”王婆連忙說道:“如果娘子肯幫我做的話,那你就是我的福星了,哪裡還用選什麼日子。其實我也已經找人看過了,明天就是個黃道吉日。我本來以為裁衣服不用看日子的,所以就沒記住。”潘金蓮說道:“做壽衣確實要選黃道吉日才好,那就明天開始吧。”

王婆見潘金蓮答應了,便說道:“既然娘子肯幫我這個忙,那就明天吧,勞煩娘子到我家來一趟。”潘金蓮問道:“乾孃,難道不能把衣料拿過來做嗎?”王婆解釋道:“我也想看娘子你怎麼做衣服,再說我家裡也怕沒人看門。”潘金蓮聽了,便說道:“既然乾孃這麼說,那我明天飯後就過來。”王婆千恩萬謝地下了樓,當晚就把這個訊息告訴了西門慶,約定好後天一定來。

第二天清早,王婆把房裡收拾得乾乾淨淨,買了些針線,又準備了些茶水,在家裡等候潘金蓮的到來。武大郎吃了早飯,挑著擔子就出門做生意去了。潘金蓮把簾子掛好,從後門來到了王婆家裡。王婆高興得不得了,把她迎進房裡坐下,又泡了濃濃的薑茶,撒上些松子、胡桃,遞給潘金蓮吃。然後抹乾淨桌子,把綾綢絹緞拿了出來。

潘金蓮用尺量了長短,裁剪得當後便開始縫製起來。王婆在一旁看著,不住地假意稱讚道:“好手藝!我活了六七十歲,還真沒見過這麼好的針線活!”就這樣,潘金蓮一直縫到了中午時分。王婆便準備了些酒菜請她吃午飯,又下了一碗麵給她。吃完午飯後,潘金蓮又接著縫了一會兒衣服,直到傍晚時分才收拾起東西回家去了。

恰好這時武大郎也回來了,挑著空擔子進了門。潘金蓮拽開門簾子走了進去。

武大郎回到家裡,看見潘金蓮面色微紅,便問道:“你從哪裡喝酒回來的?”潘金蓮回答道:“是隔壁的王乾孃請我幫她做送終的衣服,中午還安排了點心給我吃。”武大郎說道:“哎呀,不要吃她的東西。我們也有求她的時候,她讓你做件衣服,你就自己回來吃點心,不值得去麻煩她。你明天如果再去的話,帶些錢在身邊,也買些酒食回禮給她。俗話說得好:遠親不如近鄰。不要失了人情。如果她不肯收你的回禮,你就拿回家來做給她吃。”潘金蓮聽了武大郎的話,當晚無話。

這裡有一首詩為證:阿母牢籠設計深,大郎愚滷不知音。帶錢買酒酬奸詐,卻把婆娘白送人。這首詩揭示了王婆的狡詐和武大郎的愚蠢,以及潘金蓮即將陷入的險境。

再說王婆已經設計好了計策,成功地騙來了潘金蓮。第二天飯後,武大郎出去了,王婆便過來請潘金蓮到她房裡繼續做衣服。潘金蓮取出一貫錢給王婆說道:“乾孃,我和你買杯酒吃。”

王婆推辭道:“哎呀,這可使不得!我請你來幫忙做活,怎能反倒讓你破費呢?我這點酒食,可不敢讓你吃傷了身子。”潘金蓮道:“這是我丈夫吩咐的。如果幹娘你見外,那我就只好拿回家去還你了。”王婆聽了,連忙說道:“大郎真是個懂事的人。既然娘子你這麼說,那我就暫且收下吧。”她生怕打擾了潘金蓮做活,又自己掏錢買了些好酒好菜和稀奇果子來,殷勤地招待她。

各位看官,要知道這世上的婦人,不管你多麼精明,只要被人稍微縱容一下,十個有九個都會上鉤。王婆又安排了點心和酒菜請潘金蓮吃,她吃完後又繼續縫了一會兒衣服,直到傍晚才千恩萬謝地回去了。

第三天早飯後,王婆見武大郎出門了,便走到後門叫道:“娘子,我來了。”潘金蓮從樓上下來應道:“我也正準備過去呢。”兩人見面後,一起來到王婆房裡坐下開始縫衣服。王婆隨即泡了茶來給她們喝。潘金蓮一直縫到晌午前後才停下。

而西門慶這邊早已迫不及待地等到了這一天。他裹了頂新頭巾,穿了一套整整齊齊的衣服,帶了三五兩碎銀子徑直來到紫石街上的茶坊門前。他咳嗽一聲叫道:“王乾孃,這幾天怎麼不見你人影?”王婆一聽就知道是他來了,便應道:“喲,是誰在叫老孃呀?”

西門慶回答道:“是我。”王婆趕忙走出來一看,笑著說道:“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施主大官人啊。你來得正好,快請進來看一看。”說著,她把西門慶的袖子一拖,將他拉進了房裡,指著潘金蓮對他說道:“這位就是那位給我衣料的施主官人。”

西門慶一見到潘金蓮,便打了個招呼。潘金蓮慌忙放下手中的活計,向他行了個萬福禮。王婆則指著潘金蓮對西門慶誇讚道:“真是難得啊,官人你給我的那段衣料放了一年都沒做成衣服。如今多虧了這位娘子出手相助,才算是完工了。她的針線活真是好得沒話說,像布機一樣又密又好,實在是太難得了。大官人,你快來看看。”

西門慶拿起衣服仔細看了看,不禁大聲喝彩道:“這位娘子怎麼會有這麼好的手藝啊,簡直是神仙一般的手段!”潘金蓮聽了笑道:“官人過獎了,可別笑話我。”

西門慶問王婆道:“乾孃,請問這位娘子是誰家的?”王婆笑道:“大官人,你猜猜看。”西門慶道:“小人如何猜得著。”王婆便吟吟地笑道:“她就是隔壁武大郎的娘子。”西門慶故作驚訝道:“啊,原來是武大郎的娘子。我只知道武大郎是個會過日子的老實人,在街上做些小買賣,從不曾得罪過一個人。他又能賺錢,性格又好,真是個難得的好人。”

王婆介面道:“你說得沒錯。這娘子自從嫁給武大郎後,對他百依百順,夫妻和睦。”那婦人應道:“我丈夫雖然沒什麼大本事,但也是個善良的人,請官人不要笑話他。”西門慶忙道:“娘子誤會了。常言道:柔軟是立身之本,剛強是惹禍之胎。像武大郎這樣善良的人,正是難得的好丈夫。”

王婆在一旁敲著邊鼓道:“大官人說得極是。”西門慶又誇讚了幾句後,便坐在了婦人的對面。王婆趁機問道:“娘子,你認識這位官人嗎?”那婦人搖頭道:“不認識。”王婆便介紹道:“這位大官人是我們本縣的一個大財主,與知縣相公也有往來,人稱西門大官人。他家財萬貫,開著生藥鋪在縣前。家裡錢財堆積如山,米爛陳倉。金銀珠寶應有盡有,還有犀牛角、大象牙等珍稀之物。”

那王婆只顧著誇讚西門慶的家世和財富,口若懸河地說個不停。而那婦人則低著頭繼續縫製著手中的衣物,心中卻早已被西門慶的英俊和財富所吸引。

西門慶一見到潘金蓮,便被她深深吸引,心中情思湧動,恨不能立刻與她共處一室。王婆看在眼裡,心中暗自歡喜,便去泡了兩盞茶來,一杯遞給西門慶,一杯遞給潘金蓮,說道:“娘子,請用茶。”

兩人喝過茶後,西門慶便覺得潘金蓮對他有些眉目傳情。王婆也看著西門慶,用手在臉上摸了摸,示意他有機會。西門慶心中明白,已經看出了五分苗頭。

自古以來,茶就是談情說愛的媒介,而酒則是色情的誘因。王婆趁機說道:“大官人,如果你今天不來,我也不敢去請你。這一切都是緣分,你來得恰到好處。常言道:‘一客不煩二主’,今天這位娘子出力,你出錢,不是我多事,難得這位娘子在這裡,你就好好做個東道主,替我和娘子敬杯酒吧。”

西門慶聽了笑道:“我也正有此意。”說著便取出銀子,連同手帕一起遞給王婆,讓她去準備些酒菜。那婦人見狀忙道:“不必麻煩了。”雖然口裡這麼說,但身子卻紋絲不動,顯然是有意留下的。

王婆接過銀子便去了廚房,那婦人依然坐著不動。過了一會兒,王婆又探出頭來說道:“有勞娘子陪大官人坐坐。”那婦人應道:“乾孃客氣了。”卻依然沒有起身的意思。這一切都是因緣際會,兩人都已經對彼此有了好感。

西門慶這雙眼睛始終沒離開過那婦人身上,而那婦人也時不時地偷眼瞟向西門慶。她見這西門慶一表人才、風流倜儻,心中已有五七分滿意了。但她仍然保持著矜持的姿態,低著頭繼續做著手中的針線活。

沒過多久,王婆就買回了一些現成的肥鵝熟肉和精巧的果子。她把果子裝在盤子裡,蔬菜也整理好,一併搬到房間裡的桌子上。然後看著那婦人說道:“娘子,你先收拾一下手中的活計,我們來喝一杯酒吧。”那婦人回答道:“乾孃請自便,好好招待大官人,我就不必了。”王婆忙道:“今天正是請你來作陪的,怎麼說出這種話來?”說完,王婆將菜餚都擺上了桌子。

三人坐定後,開始斟酒。西門慶拿起酒杯對那婦人說:“娘子,請滿飲此杯。”那婦人致謝道:“多謝官人的美意。”王婆也在一旁勸道:“我知道娘子酒量大,今天就請開懷暢飲幾杯吧。”

就在這時,有詩為證,描述了當時的情景和人物關係:從來男女不同席,但此時的婦人卻為了迎合西門慶而賣俏。她的行為讓人不禁想起卓文君奔司馬相如的故事,而西門慶也偶然遇到了他的金蓮。

那婦人接過酒杯,西門慶又拿起筷子說道:“乾孃,請你替我勸勸娘子,讓她多吃些。”於是王婆便挑了些好菜遞給那婦人吃。三人一連喝了三輪酒,王婆又去燙了一壺酒來。

西門慶趁機問道:“敢問娘子今年芳齡幾何?”那婦人回答道:“奴家今年已經二十三歲了。”

西門慶道:“我比娘子痴長五歲。”婦人道:“官人真是謙虛,將天比地了。”王婆趁機插話道:“這位娘子真是聰明伶俐,不僅針線活做得好,諸子百家的學問也都通曉。”西門慶讚歎道:“真是難得!武大郎真是好福氣啊!”

王婆介面道:“不是我老王婆愛說閒話,大官人家裡雖然妻妾成群,但哪一個能比得上這位娘子呢?”西門慶嘆息道:“你說得沒錯,一言難盡啊。只是我命薄,沒能娶到一個稱心如意的妻子。”

王婆道:“大官人之前的娘子應該很不錯吧?”西門慶擺手道:“別提了!要是我前妻還在的話,家裡也不會像現在這樣無主,屋子都快要倒豎了。現在雖然有三五七口人吃飯,但都不管事。”

那婦人好奇地問道:“官人,那您前妻過世已經多久了?”西門慶嘆息道:“哎,說起來都是淚啊。我前妻雖然出身卑微,但聰明伶俐,什麼事情都能替我分擔。可惜她不幸去世已經三年了,家裡的事情都變得七顛八倒。我走出來也是為了透口氣,在家裡實在是太壓抑了。”

王婆又挑撥道:“大官人,你別怪我多嘴。你前妻雖然好,但論起針線活來,恐怕也比不上武大娘子吧?”西門慶點頭道:“沒錯!我前妻確實沒有這位娘子這般好手藝。”王婆得意地笑道:“官人,你在東街上養的外宅裡也有不少美人吧?怎麼從來沒請我去吃過茶呢?”

西門慶道:“便是那個唱慢曲兒的張惜惜,我覺得她是個路岐人,所以並不喜歡她。”王婆又問道:“官人,你和李嬌嬌相處得倒長久些。”西門慶道:“她已經被我娶回家了。如果她能夠當家,我早就冊封她為正室了。”

王婆試探道:“如果有這樣合你心意的女子,來你家裡說說閒話,應該沒什麼問題吧?”西門慶傲然道:“我父母都已去世,家裡我做主,誰敢說個不字。”王婆笑道:“我只是隨便說說,急切間哪裡就能找到合你心意的人呢?”西門慶嘆息道:“倒也不是找不到,只恨我夫妻緣分淺薄,始終沒能遇上。”

西門慶和王婆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著,王婆突然說道:“正好吃著酒,卻沒了。官人別怪我怠慢,要不再買一瓶酒來如何?”西門慶道:“我手帕裡有五兩碎銀子,就都放在你這裡吧。想喝的時候儘管取來,多了你就收著。”王婆謝了西門慶,起身看那婦人時,發現她已經喝了三杯酒,春心已動,兩人又互相眉目傳情,都已經有意了,只是低著頭不起身。

王婆滿臉堆笑地說道:“我去買瓶酒來,再和娘子喝一杯。勞煩娘子陪大官人坐一坐。壺裡還有酒嗎?我再篩兩盞給大官人喝。我這就去縣前那家買一瓶好酒來,一會兒就回來。”那婦人雖然口裡說不用了,但身子卻坐著不動。王婆走出房間前,把房門用繩子縛住了,然後坐在路中間績著麻線。

西門慶見機會來了,便按計劃行事,婦人本就是水性楊花的女人,沒一會倆人就去了床上休息去了!

王婆突然推開了房門,闖了進來,說道:“你們兩個乾的好事!”西門慶和那個婦人都被嚇得一驚。王婆便接著道:“好啊,好啊!我請你來這裡是做衣裳的,並沒有叫你來偷漢子。如果武大郎知道了這件事,必定會連累我,我不如先去告發你們。”說著,她轉身就要走。

那個婦人急忙扯住她的裙子,哀求道:“乾孃,請你饒恕我們吧。”西門慶也趕緊說道:“乾孃,請你小聲點。”王婆笑了笑,說道:“要我饒恕你們也可以,但是你們必須依我一件事。”那個婦人連忙道:“別說一件,就是十件我也依你,乾孃。”

王婆道:“你從今天開始,瞞著武大郎,每天不要失約,不要辜負了這位大官人。如果你能做到,我便罷休。如果你有一天不來,我就去告訴武大郎。”那個婦人道:“我一定按照乾孃說的做。”

王婆又轉向西門慶道:“西門大官人,你就不用我多說了吧。這樁美事已經成了,你答應給我的東西可不能失信。如果你敢負心,我也會對武大郎說。”西門慶道:“乾孃放心,我不會失信的。”

於是三個人又喝了幾杯酒,已經到了下午時分。那個婦人便起身道:“武大郎快要回來了,我先回去了。”說著,她便從後門溜走,回家去了。她先放下簾子,然後武大郎恰好進門來。

王婆看著西門慶,誇讚道:“好手段啊!”西門慶回應說:“這多虧了乾孃的幫助。我回家後,立刻取一錠銀子送來給你。我答應過你的事情,怎會食言呢?”王婆聽後說:“我就等著你的好訊息了,可不要讓我這把老骨頭等到棺材都出了,還要討輓歌郎的錢。”西門慶聽後笑了笑,便離去了。

從那天起,那個婦人每天都會繞到王婆家裡來和西門慶相會。他們兩人的感情如膠似漆,非常深厚。然而,正如古話所說:“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里。”不到半個月的時間,街坊鄰居們就都知道了他們之間的關係,只有武大郎一個人還被矇在鼓裡。

有詩為證:

好事從來不出門,惡言醜行便彰聞。

可憐武大親妻子,暗與西門作細君。

話分兩頭,先說本縣有個小夥子,年紀才十五六歲,姓喬。因為他在鄆州出生的,就取名叫鄆哥。他家裡只有一個老爹。這小子聰明伶俐,平常就靠在縣城前這些酒店裡賣些時鮮水果為生,經常能得到西門慶的一點賞錢。

有一天,他剛找到一籃子雪梨,提著滿街找西門慶。有人就告訴他:“鄆哥,你要找他,我知道他在哪兒。”鄆哥說:“謝謝叔叔,你告訴我他在哪兒,我找他賣點水果,賺個三五十錢養活我老爹也好。”那人說:“西門慶現在搭上了賣炊餅的武大的老婆,每天都在紫石街上的王婆茶坊裡坐著,這個時候肯定在那兒。你小孩子家只管衝進去找他就是。”

鄆哥聽了這話,謝了那人的指點。他提著籃子,一直朝紫石街走去,直接衝進了茶坊。正好看見王婆坐在小凳子上纏線。鄆哥把籃子放下,看著王婆說:“乾孃,您好。”那婆子問他:“鄆哥,你來這裡做什麼?”鄆哥說:“我來找大官人賣點水果,賺個三五十錢養活我老爹。”婆子說:“什麼大官人?”鄆哥說:“乾孃你知道的,就是那個大官人。”婆子說:“大官人也有個名字吧。”

鄆哥說:“就是兩個字的名字。”婆子問:“哪兩個字?”鄆哥說:“乾孃你別開玩笑了。我要和西門大官人說句話。”說著就往裡面走。婆子一把揪住他說:“小猴子,你要去哪兒?別人家裡,內外有別。”鄆哥說:“我去房裡就把他找出來。”王婆說:“你這小搗蛋鬼!我屋裡哪有什麼西門大官人!”鄆哥說:“乾孃你別獨吞,也分點湯水給我嚐嚐。我有什麼不知道的。”婆子就罵道:“你這小搗蛋鬼,知道什麼?”鄆哥說:“你就像用馬蹄刀在木勺裡切菜,一點兒都不漏,全都自己吞了。要是等我說出來,只怕賣炊餅的哥哥會發火。”婆子聽了這兩句話,正中她的痛處,心中大怒,喝道:“你這小搗蛋鬼,也敢來老孃屋裡放屁!”鄆哥說:“我是小搗蛋鬼,你就是拉皮條的!”婆子揪住鄆哥,打了他兩個耳光。鄆哥叫道:“你憑什麼打我?”婆子罵道:“賊搗蛋鬼!再敢高聲,我就把你打出去!”鄆哥說:“老妖婆!沒事就打我!”婆子一邊推搡,一邊打耳光,一直把他打出街去,連雪梨籃子也丟了出去。那籃子裡的雪梨滾得滿地都是。鄆哥打不過這婆子,一邊罵,一邊哭,一邊走,一邊在街上撿梨子,指著那王婆茶坊裡罵道:“老妖婆!我告訴你,你別慌,我不去跟他說,但我不做出來就不信!”說完,他提起籃子,徑直去找那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