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松柏的馬車依舊豪華,車廂寬大舒服,馬匹也訓練有素,趕車的夥計還是那個叫柳大河的年輕人。
李長生並沒有急著審問那位通判大人,一個經驗豐富的捕頭,明白如何耗幹一個人的耐心。
“喝酒嗎?”
顧歡熟練地開啟暗格,拿出一罈酒。
酒當然還是好酒,酒封一拍,酒香四溢。
顧歡將酒罈向李、嚴兩人一推,李長生搖了搖頭,他並沒有心情喝酒,嚴夕朝也沒有心情喝酒,她的胃已被醋裝滿了。
“李長生,這酒可是掃愁帚,來喝兩杯,掃掃愁。”顧歡道。
李長生將頭一轉,用後腦海表示了自己的拒絕。
顧歡又道:“嚴姑娘,這酒又叫釣詩勾,你才情……”
未等他把話說完,嚴夕朝頭也是一扭。
顧歡拿著酒罈又將目光移向了柳大河:“大河,來一杯?”
“我沒愁,也沒有才情。”柳大河抖了抖韁繩,“更何況少爺說了,駕車不能喝酒。”
顧歡看了看手中的美酒,嘆了一口氣,甩手便將酒罈扔在外面。
酒有兄弟一起喝時才是酒,一個人喝酒,就算是喝再好的酒也不過比馬尿略好一點。
顧歡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愁容,他抱著胸背對著李長生,就像是一對鬧了脾氣的小情侶。
“李長生,老子為了你,惹上了天大的麻煩,你現在連碗酒都不願和我喝?”
李長生冷冷道:“是你自己多管閒事,這怨不得別人。”
“李長生,你好沒良心,你怎麼就沒死在那群錦衣衛刀下?”
李長生道:“可惜,我叫李長生,並不叫順你心意。”
顧歡吃了癟,臉色更加難看,他現在已有些後悔為什麼要把那罈子酒扔了。
人在遇到煩心事時,總會後悔之前做過的決定,就好像當時不那麼做,就不會有現在的煩惱。
“好了,你們不要吵了。”嚴夕朝道,“兩個大男人嘰嘰歪歪。”
李長生、顧歡兩人抬頭一起看了嚴夕朝一眼,又一同躺下,齊聲道:“好男不和女鬥。”
“你們!”嚴夕朝眼睛一瞪,抱胸也是坐在一旁。
沉默是此時的趙州橋。
從兗州到登州的旅途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若是一路無話,一日可頂三日。
“李長生,我說王雨柔到底有什麼好,她救過你命?”顧歡又談起了王雨柔。
李長生沒有搭腔,倒是一旁的嚴夕朝開口問道:“她在哪家青樓?”
顧歡一下子坐起道:“萬芳樓?”
嚴夕朝道:“她是那裡的花魁?”
顧歡:“以前是,現在她已是萬芳樓的老闆。”
嚴夕朝問道:“一個青樓女子變成了青樓的老闆?”
“沒錯。”顧歡突然一頓,“不得不承認,王雨柔確實有一些手段。”
“哦?”
“她很講義氣,她贖身的錢是青樓姐妹一起給她湊的。”顧歡瞥了一眼李長生,“而她之所以能買下萬芳樓是因為她遇到了一個出手很闊綽的男人。”
嚴夕朝眨了眨眼,問道:“是誰?”
顧歡一笑道:“不知道,不光我也知道,整個登州都沒有人知道。”
嚴夕朝道:“難道說是望舒?”
“不是,這都是五年前的事啊。”顧歡看了看李長生,“李長生,她大你多少來著?”
李長生不願說話,仍是背對著顧歡,一言不發。
“等我去了登州,我一定也要去萬芳樓逛逛,看看這王姑娘是個什麼樣的人!”
嚴夕朝嘴上雖是說得客氣,但心裡已是下定決心要在萬芳樓和那王雨柔爭個高下。
“籲。”柳大河緊了緊韁繩,回身道,“我家公子說過,蘭花不與百花爭豔,自得一片清香。嚴姑娘,像你這麼好看的女子,若生妒忌之心,實在可惜。”
“哈哈哈哈。”顧歡突然捧腹大笑起來,“成松柏什麼時候懂起了女人。”
嚴夕朝笑意盈盈坐到柳大河身旁,問道:“你家公子有沒有讓你少說話呀?”
話音剛落,她目光一瞥,竟發現大路正中竟站著一個女人。
這女人穿著一件緊身的墨綠長裙,一張白生生的鴨蛋臉,彷彿清水一般,沒有一點脂粉氣。
她頭上插著一支珠釵,兩個白晃晃的小珍珠耳墜掛在她耳朵上,閃著明亮的光。
穿衣搭配也是門學問,而這個女人無疑很懂這門學問。
嚴夕朝看著這女人,她看得出這女人已不再年輕,她也看得出這女人身上有她沒有的風情。
女人只有到了一定的年紀,才有這撩人的風韻。
“敢問李長生李捕頭在嗎?”女人盈盈一笑,成熟而美麗。
嚴夕朝的臉立刻板了起來,壓低聲音,道:“這女人就是王雨柔?”
李長生連頭也沒回,便開口道:“不是。”
嚴夕朝道:“你連看都沒看就知道不是?”
李長生點了點頭。
嚴夕朝又問道:“既然她不是王雨柔,她為什麼要找你?”
李長生扭頭起身,淡淡道:“她找我自然有她的道理,問一問不就知道了。”
他說罷,起身靠到門邊,向著那女人看了一眼。
這的確是一個風姿綽約的女人。
那女人又一笑:“見過李捕頭,我家姐姐知道你要來,特地派我來告訴李捕頭三件事。”
李長生淡淡道:“你家姐姐是王雨柔?”
“沒錯。”
李長生又道:“那王雨柔想告訴我哪三件事?”
“第一件事,我家姐姐也是望舒的人,當年買下萬芳樓的人正是望舒。”那女人昂著下巴,保持著一種極優雅的姿態,“第二件事,望舒絕不會隨意殺人,望舒的勢力也並沒有傳說中的那麼大。”
李長生聽著,道:“那第三件事呢?”
“第三件事便是,我家姐姐希望李捕頭牢記,她恨你,恨不得要把你剝皮抽筋,所以你最好不要去萬芳樓。”
說完這三件事,那女人竟直接扭頭離開了,沒有給李長生再說一個字的機會。
嚴夕朝眨了眨眼,又揉了揉耳朵,道:“李長生,王雨柔真是你的青梅竹馬?不是你的一廂情願?”
李長生不願說話,只是默默躺下,背對著嚴夕朝、顧歡兩人。
“顧歡,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嚴夕朝壓低了聲音,問道。
顧歡瞥了一眼李長生,道:“你自己問他。”
“你快說!”嚴夕朝擠眉弄眼,“你說了我陪你喝酒。”
顧歡低聲道:“李長生的父親是王雨柔的殺父仇人。”
王雨柔的父親王勝剛是李長生父親李巖的同僚,兩人同是登州衛指揮僉事,兩家關係本來是極好,可奈何王勝剛天性好賭,且賭運極差。
賭鬼是很難存下錢的,而賭鬼沒錢的時候總是會動些歪心思。
王勝剛把心思動在了軍需上,李巖將王勝剛的事稟了上去,王勝剛被處斬,王雨柔也充入了教坊司。
嚴夕朝一愣,一時竟不知要說些什麼,有情人難成眷屬,有時候老天爺就是喜歡開這種玩笑。
她擦了擦眼角的淚,似是被李長生和王雨柔的悲慘所打動。
“喂,你怎麼哭了,這對你可是好事!”顧歡道。
嚴夕朝瞪了一眼顧歡,道:“你這人真沒有良心!”
顧歡茫然地看著嚴夕朝,嘟囔道:“你剛才不是說告訴你,你就陪我喝酒嗎?”
嚴夕朝不理顧歡,轉身拍了拍李長生的肩膀,輕柔得像是一道春風:“李長生,接下來我們怎麼辦?”
李長生面無表情,只道:“去登州。”
“找望舒的事呢?”
“你忘了那女人說王雨柔也是望舒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