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生看到那小馬伕的時候,小馬伕剛從馬車底下探出頭,他兩隻眼睛圓溜溜,亮得好像寒夜裡的星。

小馬伕甩了甩頭頂的木屑,吹了一個口哨,那匹棗紅色的馬兒便在草叢中探出了腦袋,箭也似的奔了過來,就像是見到一個大難不死的好朋友。

“你還好吧?”李長生開口問道。

“成家的人沒那麼容易死。”他說著走看了馬兒一眼,“成家的馬也一樣。”

李長生笑了笑,道:“成家的馬車好像是沒有成家的人和馬結實。”

小馬伕看了看馬車,竟是哈哈大笑起來:“馬車只要還能拉人就還是馬車。”

李長生一愣,他沒想到這小馬伕還有幾分豪氣,隨著一笑:“對,馬車只要還能拉人就還是馬車。”

“上車?”

“上車。”

李長生、顧歡、嚴夕朝又坐上了馬車,只不過這一次,車沒了棚也沒了酒。

顧歡雙腳懸在車邊,不住晃盪著,臉上仍是那一副歡樂模樣,嚴夕朝坐在馬車中間,臉上若有所思。

“顧歡,李長生的青梅竹馬長什麼樣?是幹什麼的?”嚴夕朝向顧歡身邊挪了挪,低聲道。

顧歡回頭看著嚴夕朝,眯眼一笑:“想知道?”

“嗯嗯。”

“那你去踹李大牛一腳。”顧歡的笑中閃出一絲狡詐。

嚴夕朝瞪了一眼顧歡:“不說拉倒。”可她剛說完,臉上立時又露出嬌憨的笑臉:“顧歡哥哥,你就告訴我嘛~”

顧歡聽了仰頭一笑,看向李長生:“喂,李大牛,她想知道王雨柔的事,你告不告訴她?”

李長生只回了兩個字“閉嘴”,閉嘴的意思很簡單,就是閉嘴,人一閉嘴自然就不能說話了。

顧歡臉上仍是一副笑臉,好像這事和自己沒有一點關係,但嚴夕朝的臉色卻實在是不好看。

女人的心裡總是容不下第二個女人。

她想要說話,但又怕惹李長生心煩,只能一個人抱膝而坐,惱怒、委屈、不甘擠在眼角是噼裡啪啦往下掉。

淚本就是苦澀的,而無聲的淚更苦。

李長生不是瞎子,也不是個聾子,更不是個呆子。他知道嚴夕朝在哭,轉身從懷裡探出手帕遞給了嚴夕朝。

他的手帕雖只是尋常棉布所織,但很乾淨,上面帶著茉莉的香氣。

嚴夕朝接過手帕,擦了擦眼淚,忽的一怔:“李長生,這手帕是你的?”

“嗯。”李長生道,“用來擦劍的。”

小車伕看著李長生嘆了一口氣,竟是老聲老氣道:“小李公子,我家少爺講君子慎獨。”

這小車伕此言一出,李長生和顧歡都是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小兄弟,高姓大名?”

小馬伕繃著臉:“我今年才十四長得沒有你們高,也沒有你們大,我叫柳大河。”

嚴夕朝噗嗤一笑,低聲道:“好土。”

“柳大河才不土,我的夢想就是變成一條大河,從西向東,看看兩岸的大山、農田,也看看不同地方的人們,他們在我身上划船、打魚、挑水種田。”柳大河說著,眼睛裡閃耀出夢幻的光,“我可以聽著小夫妻在我身邊說些旁人不能聽的情話,也可以看著孩子們在我身上嬉戲。”

“你還可以看著小孩往你身上撒尿。”嚴夕朝笑得更俏,眼角彎彎像極了一彎新月。

李長生也笑,不過他的笑並不俏:“柳大河,不如咱們交個朋友?”

柳大河甩了甩馬鞭:“朋友有很多種,不知道小李公子想和我什麼朋友?”

李長生道:“在我這裡朋友只有一種,生死朋友。”

柳大河一愣,怔怔地看著李長生,只道:“不敢,不敢,我就是個馬伕。”

“英雄不問出處,大將軍衛青年輕時也是馬伕。”嚴夕朝見柳大河有趣,“我也和你交個朋友。”

柳大河一愣,看著嚴夕朝,臉頰霎時紅了,嘟囔道:“不敢,不敢。”說罷,便是扭過頭趕車去了。

嚴夕朝順著看去,不由驚呼:“你竟然是紅色,還是紅中帶紫。”

柳大河一愣,不知道嚴夕朝在說些什麼,倒是一旁李長生和顧歡已是暗暗偷笑。

車行三日,幾人終於趕到了兗州。

成松柏站在成府門口,已是等候多時,他沒有給幾人設接風宴,也沒有問嚴夕朝的來歷,屏退了下人,直接帶著三人往成家內苑走去。

他信自己的朋友,就像李長生一樣。

內苑高牆寂不聞聲,兩扇朱漆大門更似許久沒有開過,朱漆落了大半,那門上的銅環也已生了綠鏽。

一聲秋蟲低訴,更襯得這內苑寂寞蕭索。

“這是成家內苑,請諸位緊跟著我。”成松柏打頭帶路,腳步匆匆沒有停歇,“白不愁和更夫都在這,他們很安全。”

李長生點了點頭,他知道成松柏做事一向心細,往往別人還沒問他便知道別人要說什麼。

成松柏推開一扇門,進了一棟小樓,小樓四周不見窗戶,全靠三盞長明燈照亮。

“這幾件事事關緊要,我不和你們囉嗦。”成松柏向幾人面上一掃,“第一件,我找到了你兄弟遇害那晚的證人,他說動手的是一個佝僂小販,沒有左手,他只看那小販衣袖一翻,那幾個捕快就倒在地上。”

“第二件,濟寧府通判出事前一個月去了三次望月樓,出事後便一次沒出過,這件事很可疑。”

“望月樓?這是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