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在一起……”不安穩的夢裡八郎曾經的聲音一直迴盪在我腦海裡,外面的天兒才剛剛亮似是還不到寅時我便被無數的中原侍女拉起了床,與其說是被她們叫起,不如說是我自己昨夜輾轉反側、無法入睡。

我站在銅鏡前,看著三四個侍女左右給我擺弄著大婚禮服,嘴裡不禁喃喃起:

“我們一定要永遠在一起。”

不知是什麼時候,八郎對我便有了這樣的想法。

許是那日在草原上我們一起放風箏的時候,許是在波瓦家門前我們一起數星星的時候,許是那日我把他救起的時候,又許是那場大雨過後我們一起去西凌看得那場木槿花雨。

那日我們狼狽地回了波瓦家,八郎突然說要帶我去西凌玩,西凌我從未去過自然是驚奇無比,便很快收拾了乾糧起了程。

我們騎馬走了一天一夜到了西凌,好不容易找了地方歇了腳,八郎卻對我說有個驚喜等著我,硬是把我從舒服的客棧拉了出來。

他拉著我走了好久,我們七拐八拐走進了西凌西北處的一座不高的山丘上,沿著西南坡爬上山後,西側有個深深的山谷,一走進去頓時一陣伴隨著清淡花香的暖氣撲鼻。

若說是尋常花,已經到了四月底,初春花開自是常見,只是這花竟是木槿花。

木槿花本就生在江南且花開時日大概是六月到九月,即便移植去了北方也是要精心照顧,西凌地處中原西南高原處,風沙之地條件艱苦無比,本就是寸草不生的山谷裡竟然有著這麼一片如夢如幻的景象。

山谷中間是一大灘還冒著滾滾熱氣的溫泉,大概是由於溫泉帶來溫熱和溼潤的條件,這山谷裡竟莫名生起了木槿花。

木槿花本不是野花,許是有前人發現了這極好的條件並將木槿移植了過來,而且是我最喜歡的白色重瓣木槿。

一瞬間我感覺自己置身於天堂,甚至感覺到那木槿的花瓣兒一片片落在我的面頰上,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接住那一片片花瓣兒,彷彿與這裡融為一體。

“這樣神秘的地方你是怎麼尋到的?”

“只要你喜歡,我就能尋得到。”

那天八郎一襲白衣的樣子永遠烙在了我的心裡。

平日裡我只覺他生得好看,卻從未發現他的眼睛比那墨玉還要深邃迷人,他的眼睛裡似乎寫滿了潸然淚下的詩詞歌賦;寫滿了那波濤洶湧的壯志豪情;寫滿了這世間最美好的情話,他的眼睛像是有了魔力似的深深將我的魂魄吸進。

他的臉緩緩靠近我,他的呼吸甚至撲在了我的臉上,我頓時怔了神,卻忘記退縮,他的鼻尖緩緩靠在了我的鼻尖上,他突然彎了彎嘴角,彷彿在戲弄此時已經不知所措的我,我突然懵地回了神,慌忙地眨了眨眼,別過臉去。

“八郎,我……”雖然我看不到自己的臉,但是我感覺到我的臉燒燒的,一直燒到了耳根。

他的手不知何時偷偷繞到了我的腦後,“別怕。”

“八郎,我們、我們還不是——”我咬咬唇,縮在身後的手裡出滿了汗。

八郎似乎怔了怔,揹著光我看不到他的表情究竟是怎樣的,他只是緩緩直起了腰,“我等你。”

藍泱兒!

我惡狠狠地腹誹著,怎麼一到關鍵時候就掉鏈子了呢,我明明並不討厭他——甚至有些喜歡他,可如今真的面對他了自己卻當了縮頭烏龜,你還是藍泱兒嗎!你是藍家的大小姐,被哥哥寵在手心裡的公主!

那日我也不知道自己發了什麼瘋,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麼,只記得我不顧一切地走上前去一把拉住八郎溫熱的手,順著他轉過來的勁兒雙手自然地環在了他的頸部,踮起腳來將自己的唇緊緊貼在了他柔軟的唇上。

在這之前,我只說了句:

“良辰美景,豈能辜負。”

“真的要走了?”身上重重的金銀首飾將我從回憶拉回了現實,穿上了繡滿金線銀線的大紅色金銀絲鸞鳥朝鳳繡紋朝服,除了朝服,還有脖子上掛著的項圈天宮鎖,胸掛照妖鏡,肩披霞帔,肩上挎個子孫袋,手臂纏“定手銀”;下身著紅裙、紅褲、紅緞繡花鞋,尤其是那頭頂的一頂鳳冠,金子打造點翠點綴,上面的點翠工藝想必更是隱都皇宮的內府昏天黑地趕製了不知多少時日才做成木槿的花樣,再連夜快馬加鞭送到了樓蘭,除了這一整套大婚裝束,內府還送來了如意緞繡五彩祥雲朝服、軟銀輕羅百合裙、團蝶百花煙霧鳳尾裙、一套鏤空鳳形紅珊瑚釵、一套絲金牡丹銀步搖、一套紫玉芙蓉耳鐺、一副五彩刻絲起花臂釧……許許多多大婚也好、以後常用也好的金銀首飾。

聞聲我驀地回神,一個一身精白色騎裝的英氣男子,頭上雖然如漢人般盤起了髮髻,但那髮髻上纏著的是最具樓蘭特色的彩色琉璃珠。

“你們先出去吧!”我吩咐一旁的侍女。

“怎麼?是朝服壓得你喘不過氣了?平日裡嘻嘻哈哈的今日也害起了羞?”

“墨懷瑾!”好不容易淑女了一回,墨懷瑾總是能把我打回原形。

“你不是不來了嗎?”

“你從樓蘭出嫁,雖不是樓蘭人但樓蘭也好歹是你半個孃家人,我豈有不來之理?”

“油嘴滑舌。”瞄了一眼還是如以前般油嘴滑舌的墨懷瑾,我撇嘴。

“阿泱!”末了,墨懷瑾突然喚道。

這全天下也只有墨懷瑾會喚我阿泱了,我從前只覺得我的名字以“阿”字起頭不好聽,但墨懷瑾總是說中原女孩兒都以“阿”字稱小字,所以一直喚我“阿泱”,這一來二去我也就隨他了。

“嗯?”

“你說我們以後還會見面嗎?”

“當然啦,”我提起沉重的裙襬,走到他跟前,故作輕鬆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國王,以後少不了去祁朝拜見,我可是皇后,當然能再見到啦!”

“我是說——你真的要進宮了”

聞言,我下意識對上他深邃的眼眸,本以為他只是開玩笑,直到對上他認真的眼神我才慌了神。

“對、對啊……”

“同樣是皇后,你不如留下來坐我的王妃”

“瞎說什麼呢!”我臉一紅,慌忙想要堵住他的嘴,“中原使者就在外面呢!這種渾話要是被聽了去小心穿到皇帝耳裡!”

“開玩笑的啦!我都說過了我才不會娶你呢。”墨懷瑾笑了笑,露出一顆調皮的虎牙。

這話曾經我們一起在大皇宮前打雪仗時他說過。

我笑了笑,推了推墨懷瑾,忍住鼻子突如其來的酸意“時辰來不及了,我要啟程啦。”

“嗯。”他抿了抿春,身子微微一側。

八郎曾說過他恨不得親自前往樓蘭把我接回宮中,只是無奈於規矩禮數,他只得先一步回到隱都,再派了無數的侍女和禮部尚書親自前往樓蘭迎我入宮。

他們都說我只是個漢人,這陣仗卻像極了和親。

開了屋門,一個一身黑色冑甲的男子已經站在外面。

“景大人。”我認識他,他是八郎的貼身侍衛也是祁朝的領侍衛內大臣,領管皇帝最親近的侍衛並有軍權在手,是正一品武官之首。

那日我與八郎在西凌意外遇險,若不是他我真的不敢相信會發生什麼,也是因為那一次遇險,我才知道原來八郎是祁朝的皇帝,那日圍場受傷是遇刺身邊又無人,偶然遇到了我才撿回了一條命。

“皇后娘娘,大軍儀仗已等候多時,請娘娘移步。”

景爍似乎永遠都是這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樣,他總是低著頭,弓著腰,明明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卻總是彎著腰。

“嗯。”我抿了抿唇,頷首點頭,回首伴隨著頭頂鳳冠叮噹作響,我望了墨懷瑾最後一眼。

他站在屋內,微微一笑朝我擺了擺手,正如我們初見時的模樣,他還是一身白色騎裝身上帶著一股濃濃的玫瑰花香。

我也同樣笑了笑,將眼眶的液體極力忍了回去,費力地提起裙襬,跟隨著禮部尚書的身後,我走過大皇宮最長的走廊,朝著那一抹大紅色儀仗走去。

那是皇后的儀仗,封后即成親,是祁朝的大好日子,似乎哪裡都喜氣洋洋的,我緩緩走到那聲勢浩蕩的儀仗旁,一旁的幾個侍女已經為我掀開了馬車的珠簾,我回頭看了看那綠磚白頂的樓蘭大皇宮,似乎這裡便在這喜氣之外,這裡的大皇宮,這裡的草原,我許是再也看不到了。

再會阿櫻。

再會墨懷瑾。

再會,樓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