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氣氛有點尷尬。

可以用地獄修羅場來形容。

盛缺還在置氣自家的四師兄踹他下屋頂害他一個不小心摔到了騾子車上,還與幾具剛剛腐爛的臭屍打了個照面,身上到現在還是臭烘烘的。

裴玖寧則靠在木樁子旁挑著眉看著自家計程車兵訓練,眼神中的懶散看的監督訓練的馬校尉不由得渾身打了個冷噤,只能把口號喊的再大聲些,鞭子甩的更響亮些。

正咬著豌豆黃的易商:“……”

這倆小孩兒怎麼還鬧彆扭了,你們鬧彆扭是你們的事兒,可人家士兵是無辜的呀。

看看人家那心驚膽戰的模樣,鐵定是覺得自已做錯了事兒馬上要被軍法伺候了,估計就這短短的半炷香的時間裡他們已經把這輩子最難過的事兒都想了一遍。

唉!

終究還是孩子呀。

於是,易商做了一回好人,她把裴玖寧拉了過來,二話不說往他嘴裡塞了一塊雲片糕,不明所以的裴玖寧眨巴了下眼,剛想開口就又被塞了一塊雲片糕。

“幹嘛呀——”

話還沒說完嘴裡儼然又多了一塊雲片糕,他雲裡霧裡地拿下嘴裡的糕點咬了一口,瞅瞅那群擦著汗長吁一口氣計程車兵,又看看自已,頓時恍然大悟。

這群毛頭小子幹了什麼缺德事兒了?

不行,他明天得好好盤問盤問。

“你看你給他們嚇的,”易商指了指那群正在喝水眼睛還賊溜溜地往這邊瞟計程車兵,“沒有罪的鬼都能被你嚇出一身罪來。”

裴玖寧震驚地瞪大了眼:“是我的問題?”

易商點頭如搗蒜:“你的問題。”

被易商這麼一說,裴玖寧還真就一邊咬著手中的糕點一邊想著自已的問題到底是啥,這可讓提心吊膽的馬校尉長舒了一口氣,他摸了摸後背,冷汗涔涔。

將軍剛剛那副模樣也嚇人了吧,就好像是他們犯了什麼大錯一樣。

那是隻有傳聞中才會存在的死亡的凝視。

盛缺算是看明白了,他這位四師兄不是靠譜,分明就是傻,看著智商和情商都不太高的樣子,也不知道當初是怎麼把藥離殿下追到手的。

“藥——”盛缺停頓了一下,忽然就改了口,怕再被踹一腳,“藥王姑娘,你可別忘了我的冬蟲夏草呀。”

“你要麼喚我藥王先生,要麼喚我易姑娘,你這藥王姑娘是跟誰學的?”易商抬起眼皮翻了個白眼。

盛缺想了想,決定把鍋甩在符融身上:“掌門教的,對,就是掌門教的!”

“……”

果然,符融這只不走尋常路的老狐狸又開始帶歪一大批好少年了,前幾年回到宗門的聞墨現在可謂是和他如出一轍!

“好的,那我改天回宗門去看看。”易商正想拿起一塊雲片糕吃的時候忽然發現盤子不知道時候已經空了。

她默默扭過頭看向還在吃糕想問題的裴玖寧,一陣無語。

她的雲片糕!

就這麼沒,了,她自已都還沒吃幾塊呢!

注意到易商那護食的小表情後裴玖寧先是呆怔了幾秒而後又叫馬校尉端來了幾盤別的糕點,全堆在了易商面前。

“吃吧,管夠。”

這話說的,豪氣的很。

盛缺抱著劍兀自鬱悶著,就不能注意一下嗎,他還在這兒呢,早知道就把二師兄也拉下山了,最起碼不止他一個人受到傷害啊。

單身狗的痛沒人會懂。

或許盛缺他自已都沒有想到八百年後的自已會被一小姑娘天天逼著喝藥,還時不時被當做小白鼠試驗各種各樣的丹藥。

甚至,當著五個大好人的面被追的屁滾尿流。

如果他提前知道這些,恐怕就不會這麼重視他的那株冬蟲夏草了,更不會想著攢錢娶媳婦兒。

軍營裡的晚會與皇宮裡的不同,這些士兵常年在戰場上廝殺,手中的劍不知沾染了多少鮮血,平日裡更是一刻也不敢怠慢,唯有這一天的晚上,他們可以隨心所欲地喝酒吃肉,第二日可以睡到自然醒。

人生最短暫的歡愉也不過如此了。

回到將軍府時已是深夜了,裴玖寧抱著喝的酩酊大醉的易商上了回府的馬車,盛缺被迫做起了趕車的馬伕。

府中的燭光猶在,管家把盛缺安排在了東廂房,一切事宜處置好後他又回到了後院裡去找裴玖寧,此時的他剛好從房裡出來。

“將軍,堂溪太子已在中堂等候多時了。”

聽到此話,裴玖寧的眸色不由得沉了沉,他剛想去中堂時,身後便傳來了一陣不緊不慢的咳嗽聲:“將軍剛從軍營回來,一身疲勞,堂溪怎敢勞煩將軍再奔波,於是便自已過來了,若有冒昧之處,還請將軍見諒。”

若是聞翊宵現在在這兒,估計他下巴都要驚掉了,誰能想到一向嘴毒傲嬌且頗有點自戀的懷聰八百年前竟是這副彬彬有禮的模樣。

嘖嘖嘖,當真是,歲月是把殺豬刀啊。

把謙謙君子改造成了懟天懟地懟自已的老先生。

活該有那麼多女孩子追他到頭來還是單身一個人。

這大抵就是咱們二師兄最真實的想法了。

不消裴玖寧開口,管家便識趣地退了出去。

“深夜打擾,多有冒昧,”堂溪走近了幾步,臉色看起來不是很好,“這裡並無旁人,你我也不用說那些客套話了,師弟,據我的線人來報,西陲邊境的小國最近隱隱有要投靠我們大晟的意思。如不出意外的話,雲國公主及其使者應該很快就要抵達秦陽城了。”

“此次兩國會晤,我倒不是擔心他們會對父王不利,而是怕他們藉此機會來試探我大晟如今的虛實,距離上次的雁北城之戰已過去五年,可我大晟卻依舊未能恢復元氣,若是戰事再次席捲而來,怕是會兩敗俱傷啊。”

裴玖寧漠著眼,像是很為難地轉過了身:“師兄應該知道烏鋮軍乃是晟國最後的底牌,輕易不可暴露,如今卻要為了一個區區西陲邊境的小國便要將自已的底牌公之於眾,值得嗎?”

堂溪道:“並非是要烏鋮軍公之於眾,而是要打他們個措手不及,指鹿為馬我如今還是做得到的,只要師弟配合好,此番會晤定能揚我大晟國威。”

夜裡的風很靜,沒有人知道他們到底講了些什麼,只有史書上才寥寥寫了幾筆讚頌他們當時的深謀遠慮,這也是堂溪太子和秣蒼將軍成為武帝心中揮之不去的陰影的開始。

夜下的少年眸色很淡,常年的廝殺早已讓他失去了少年本該有的生氣,他看著身前一心為民的儲君,輕啟薄唇。

“好。”

由此,一場扭轉了整個大晟局勢的會晤徹底展開了。

屋內的人將屋外的話一字不落地聽了進去,易商斜靠在床邊,手裡捧著磚頭厚似的的大書,手中的筆還在上面不停地寫寫畫畫。

直到裴玖寧進來時她依舊在寫,滿紙的簡單的線條,恐怕這書也就只有她自已才看得懂了。

“酒醒了?”裴玖寧若無其事地喝了口水,繼而將視線落在了易商身上。

易商頭也不抬就回道:“拜託,我可是大名鼎鼎的藥王,那點酒哪裡還難的住我,我是看你那群將士不能喝了好麼。”

“寫什麼呢?”裴玖寧坐到了床邊,看著易商不斷地在紙上寫著一堆連他都看不懂的符號。

“寫給八百年後的自已的一些東西。”易商咬住筆頭,十分認真地說道。

裴玖寧不由得嗤笑一聲:“想這麼久遠?那萬一人家不認得你寫的東西怎麼辦?”

“怎麼可能,就算我自已不認識,小禾也認識,到時候讓他翻譯翻譯就是了,再說了,萬一這次我失敗了,不就只能等到八百年後了麼。”

“失敗什麼?”裴玖寧立刻警覺了起來,他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易商道:“我要藉助晟國龍氣開啟百仙天梯送你們回去,這就是我來到這裡的任務,我老早就給你說了,你又不信。”

裴玖寧沉默了一瞬:“方才我聽五師弟喚你藥離殿下,那是你的封號?”

“我乃藥離神殿殿主,哎呀,反正你也不信這些東西,跟你說了也沒用。”許是易商覺著自已曾經同他說了許多回他都不信,如今也不想再多費口舌了,於是合上書就滾到裡側睡下了。

裴玖寧拉住說話說到一半兒的易商,看著她的眼睛極為認真地問著:“五師弟是你的老相好?”

易商一噎:“怎麼就是老相好了,朋友,朋友懂麼?”

這孩子一天到晚到底都在想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這智商,還有那情商,真是令人堪憂呀。

易商糟心地揉了揉眉心,剛想睡去時就被裴玖寧圈進了懷裡:“別生氣了,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