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切都落下帷幕後,姜雲官和張啟靈一起回到巴洛川為姜雲珏立了個衣冠冢。
姜雲官站在曾經和兄長住過的小屋子跟前,感受著崑崙的風雪拂面,不同於以前,今個兒不管是風還是雪,都溫柔極了。
張啟靈也問過姜雲官為何不把姜雲珏的遺物送入張家古樓,姜雲官回答:張家不是兄長的家,這裡才是,我想兄長會在這裡盼著我回來看他。
落葉總要歸根的,姜雲官日後歸張家,入古樓,而姜雲珏卻自始至終都是歸崑崙巴洛川的,巴洛川的暮晚長風、飛雪落地,才是他從小看到大的風景。
姜雲官拿著那身小時候姜雲珏親自做給他的斜襟袍,將它鋪到了墓碑前,藏藍色與深紅色總該是一對的,兄長在裡頭,曲拉達爾吉在外邊兒。
“兄長你看,你的曲拉達爾吉長大了,現在都同你一般高了,放心吧,我現在會自已穿衣服,還會自已削蘋果做飯,兄長你再也不用擔心我養不活自已了。”
姜雲官深吸一口氣,低頭掏出那張兒時為姜雲珏畫的象,畫兒已經泛黃了,他指尖輕緩而小心地摩挲著畫像上那個看不出形態的小人,按耐下悸動的心。
“兄長,幾十年了啊,曲拉達爾吉都快忘記你長什麼樣子了,你說那個時候咱們有相機該多好,這樣就能把我們之間的一點一滴給記錄下來了。”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對不起兄長,我答應你的事沒有做到,我護住了巴洛川,護住了姜家,卻唯獨沒有護住你和阿爸。”
“我有悔……”
張啟靈見抬手輕撫著姜雲官的後背,對著姜雲珏的墓碑同樣說了一聲“對不起”。
如果當年他選擇把發現的事兒告訴阿官,或許結局就會完全不一樣了。
“哥,我帶你去看看我和兄長一起生活的地方吧。”姜雲官抹去眼角滲出的淚花,緩緩握住張啟靈的手掌與其十指相扣。
張啟靈點了下頭,將民國二十年在紫藤花瀑布下拍的那張合照放在了供臺上。
照片定格住了意氣風發的姜雲官和略顯青澀的張小官,定格住了他們最好的年華。
“姜雲珏,多謝。”
謝謝你把阿官養得那麼好,謝謝你給了阿官獨當一面的勇氣,謝謝你將自已作為我們整個計劃的後手。
“走吧,哥。”
“嗯。”
幸好思念無聲,可惜思念無聲。
……
姜雲官帶著張啟靈來到了他與兄長的專屬練功房,他的身法套路,全是姜雲珏在這裡教會他的。
幾十年不曾使用,曾經金碧輝煌的建築早已變得殘破不堪,穹頂洞穿,陽光漏下,昏暗的天光清晰地映照出凌空飄舞的細密塵埃。
姜雲官踱步至屋子的一角,從雜亂堆放的木板下翻出一把粗糙的小木刀,他舉著它凌空揮舞了幾下,嘴角隨之揚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哥你看,這是剛來巴洛川那會兒兄長給我刻的木刀,當年我鬧著要跟兄長學武,可在姜家,小孩兒要滿了十歲才能碰兵器,所以兄長便刻了它來哄我,那時我對它可謂是愛不釋手,日日拿著,神氣極了。”
張啟靈接過姜雲官遞來的這把已有些腐朽的小木刀,來回瞧了兩眼,在翻到背面時,他遊走的視線忽然停滯不前。
“惟願吾弟安與樂,無災無難至一生。”
姜雲官耳朵裡轟了一聲,思緒霎時一片空白,又凝住了眼神,牙咬著唇兒,久久不語。
“我小時候從沒有注意到這句話……”
張啟靈用衣袖將小木刀的灰塵擦了個乾淨,之後看著姜雲官茫然的神情抿了抿唇。
“這個兄長對弟弟的祝福,合該收好才對。”
言罷,張啟靈把小木刀插進了姜雲官的腰帶間,與黑瞎子給的黑金匕首放在了同一處。
“對,合該收好。”姜雲摸著小木刀的刀柄,重複著張啟靈剛才的話。
就在四下陷入靜默時,張啟靈冷不防說了這麼一句:“阿官,我想去姜家祠堂看看。”
“是該去看看,咱們已經拜過天地,現在也是時候該拜拜老祖宗們了。”
“嗯。”
……
姜家的祠堂在半山腰上,由於常年覆雪的緣故,倒是平添了幾分淒涼。
姜雲官和張啟靈腳程很快,不過半個小時就到了祠堂門口,那裡只有一個小孩兒在掃地,顯得十分冷清。
“族長!姑爺!”小孩兒雀躍地喚了句。
姜雲官摸了下他的小腦袋,沒有多說什麼,拉著張啟靈推門而入。
要說啊,祠堂總是各家最莊重的地方,有一種腐朽的繁華破土而出的感覺,姜家也不例外。
堂內香火瀰漫,成股檀香薄煙竄入鼻腔,外邊的天不似剛開始的清幽,被絲絲縷縷的煙燻的模糊。
姜雲官對著成百上千的牌位磕了一個響頭,目光從蒲團上移至供奉臺。
供奉臺上第一排是姜天行和姜雲珏的牌位,再往後就是姜家歷任族長和對姜家有巨大貢獻的人。
“哥,過來拜見阿爸和祖祖。”(這裡祖祖泛指祖宗)
姜雲官的聲線和手中飄落的焚香碎屑燙在指尖喚回張啟靈一絲神志,他放下黑金古刀跪至阿官身側,帶著鄭重的承諾重重磕下了頭。
如此,他這個姑爺,也算是在姜家祖宗們面前過了眼了。
“哥,你以後可不能欺負我啊!阿爸和兄長可都在天上看著你呢!”
張啟靈勾了下唇:“不會。”
姜雲官望著姜雲珏的牌位嘆了口氣:“說起來當初你接我回張家的時候兄長可是念叨了好久呢,他總覺得自家種的白菜被豬拱了。”
“要是讓兄長知道你從第一次見我開始就圖謀不軌了,那他會不會氣得從天上跳下來揍你一頓?”
說到這裡姜雲官垂下眼,苦澀的笑意不達眼底:“要是兄長真的能下來就好了,我還有好多事兒想講給他聽呢……”
“那就寫下來,寫在崑崙的雪裡,他會看見的。”
姜雲官聽了張啟靈的話,在雪地上寫信,寫下了這些年有關自已的一切,小到中午吃了幾碗飯,大到為了巴洛川差些犧牲自已,無一遺漏。
“下來看看吧兄長,要不晚了,信會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