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陸,又帶娜娜散步去啊。”

我跟在丈夫身後,邁出房門,正巧遇到對門買早餐回來的劉嬸。

她快速打量過我的衣飾,待我叫了聲「劉嬸」後,她笑著應下,又重新看向陸先生。

“吃了沒,一塊兒吃點?”

她拎起手中的塑膠袋,炸物的油味與雪花膏的香味混合成不怎麼愉快的味道,一股腦鑽入我的鼻腔。

油條、餡餅、炸糕、麻團、米粥、豆漿、甜沫……

似乎總是這些食物的排列組合。

“不用了,劉嬸,我們散步回來就在路上解決了。”

陸先生客氣地笑笑,拉過身後的我,走向電梯。

忽然又像想起來什麼似的,回頭道:

“哦,店裡上了新品,回頭拿給您嚐嚐。”

“哎,好好。”

劉嬸連聲應著,慢吞吞地掏鑰匙,等電梯下到這一層,才開門進屋。

……

轎廂裡,我攬著丈夫的手臂,倚靠著他。

“冷嗎?”

他伸出空閒的手,捂了捂我的臉,又將我壓在毛線帽下的額髮抿到一旁。

“又冷又困又餓。”

我出聲抱怨,口中撥出白氣。

陸先生啞然失笑。

婚後的幾年,我們一直保持著晨起散步的習慣。

但只要因為天氣等原因中斷一天,我即刻被打回原形,第二天非要他將我從床上拖起來才行。

即便如此,我也一定會老實出門。

他希望我保持良好的作息,是為我的健康考慮。

這份心情,不可辜負。

……

一來到室外,我立即瑟縮起來,更加懷念家中的地暖。

見狀,陸先生再次為我檢查帽子圍巾與手套,確保包裹嚴實。

“走起來就不會冷了。”

並溫聲說出這句我聽了無數遍的鬼話。

他的脖子上也套著相當厚的圍巾。

黑底純色,只在底端繡著黃色卡通章魚的圖案。是我親手織的。

他戴了許多年也不捨得換掉,因為我懶得再織。

從樓下到小區大門的這段路程,幾乎每個遇到我們的人,都會笑著打招呼。

這源於陸先生的個人魅力。

我的丈夫,容貌俊逸出眾,又博學多通。

更難得的是,待人溫柔親切,與他相處總是如沐春風。

劉嬸曾面帶鄙夷地對我說,「自從你和小陸搬來,樓裡那些娘兒們的冰箱啊、熱水器啊天天壞,就沒有好的時候。」

那些壞掉的家電是被我的丈夫一一修好的。

他的博學多通體現在方方面面。

「你是不知道啊,那個七樓的誰誰誰,大夏天的披個破布就上門來了,說家裡空調壞了。嘖嘖,不知道的,還以為她男人死了呢!」

劉嬸說這些時,非常希望從我的臉上看出什麼。

陸先生為了多些時間陪伴我,選擇了居家的線上工作。

就結果而言,我在家的時間反倒要少於他。錯過一些「事件」也不奇怪。

我作聽不懂的樣子,十分無趣地說,「都是鄰居,應該多幫襯的。他會得多,就多做些。」。

大概劉嬸從那時就覺得,我要麼是沒脾氣,要麼是個傻的,和我說再多都是白搭。

但我其實聽進去了。

當天就叮囑丈夫,再去增進鄰里關係時,要打扮得花枝招展些。

才不白費樓裡的姐姐妹妹們的殷勤倒貼。

聽完,我的丈夫用驚恐的眼神看向我,後來就揹著筆電來自家麵包房工作了。

陸先生的受歡迎,我在學生時代就見識過。

比我大上十餘歲的他曾兩次擔任我的老師。

那時我們尚在日本。

我是地地道道的日本人,只肯與鄰里保持泛泛之交,也是民族特性。

陸先生卻不是,我至今不知道他的出身。

來中國後,他將曾用名「小路川青」改為「陸川青」。

在外,我叫他「川青」,私下仍喊他「老師」。

與陸先生相比,我則十分平凡。

沒什麼值得稱道的事,記性也不太好。

家中大事小事都被能幹的丈夫包攬,更令一些同性嫉妒。

以至於樓裡的女人時常八卦我如何能馭夫有道。

最終只能得出我看似端莊嫻靜、卻床上功夫了得的結論。

床上……的事,她們絕不會想知道真相。

我溫文爾雅的丈夫,會在床上化身「怪物」。

或許有人會說,哪個男人不是如此?

真希望,您在看到牆壁上晃動的無數腕足影子後,依然能堅持這個觀點。

因為陸先生的身體原因,我們沒有自已的孩子。

但家中除了我們,還有一隻名為「小雪」的白貓。

……

我們沿著海邊的木棧道,一路漫步。

陸先生那一側,海天一色。海面上波光粼粼,幾隻海鳥盤旋其上。

我這一側則是蒼翠的林木,鳴禽在枝上啁啾,清脆婉轉。

沿著粗獷的石磚階梯向上望去,烏瓦紅柱的四角涼亭掩映在葉叢之中。

“是柳鶯。大概是從誰家裡跑出來的。”

陸先生忽然開口,語氣中不無惋惜。

這麼冷的天很容易被凍死呢。

我也想到這一點,但只是「哦」了一聲。

陸先生也曾熱衷於養鳥遛鳥,但要不了多久,鳥兒就會慘死於小雪的爪下。

有時籠子裡只剩下一灘羽毛,細看還能發現兩條小細腿;有時鳥兒被嚇破膽,鬱鬱寡歡幾天才斷氣。

用再堅固的鳥籠,將鳥籠掛得再高也沒用。

陸先生髮現慘劇的那一刻也會像普通人一樣抓狂。

他抓著頭髮在屋內來回踱步,一把撈起路過的小雪,對她一番苦口婆心,又回到陽臺,看著鳥籠掉眼淚。

我的丈夫淚點極低,非常可愛。

總之,養鳥的愛好要被擱置上十幾年了。

……

下了木棧道,來到淺海區域。

我們離大海更近,海風也更冷了。

我將手探入陸先生的大衣口袋,拿出放著麵包屑的小食品盒。

快步跑上前,扶著欄杆,舉起手。

零星的海鷗飛來,準確地啄走了我手套上的麵包屑。

之前的我,一直反感有著盜賊之稱的海鷗。

但親眼看到那優雅潔白的身姿,披著金光,翱翔於海天之間時,又被深深觸動。

心甘情願地加入到喂海鷗的行列。

“過陣子回暖了,海鷗就會多起來。”

“嗯!”

聽陸先生這麼說,我側過身,用力地點點頭。

不經意間,我的目光掠過停靠在遠處的郵輪。

白色船身上,噴有『歐泊號』字樣。

以寶石命名的郵輪啊……還蠻特別的。

我收回視線,重新去拿麵包屑,手卻一僵。

以……寶石命名的……郵輪。

我在原地靜靜佇立了許久。

“娜娜,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陸先生上前抱住我。

我回過神,仰起臉,看到他斂著眉,滿眼的焦急。

我搖搖頭,垂著眼睛向他靠過去,小心翼翼地伏在他的胸口。

“只是,忽然覺得……自已很幸福。”

我低低地說。

陸先生的身體緊繃了一下,隨即苦惱地感嘆:

“啊,一大早就這樣幸福暴擊的話,我會無心工作的。”

我撇嘴笑了笑,推開他,轉身背過手,邁開悠閒的腳步。

“說起來,有件事困擾我很久了。”

我用吊人胃口的語氣道。

“說來聽聽?”

“那個時候,您到底吃了沒有呢?”

“那個……時候?”

陸先生的聲音變得緊張。

大概在回憶自已近年來的每一次偷吃。

“哎呀,就是那個時候嘛。”

我略帶埋怨地回頭看他,卻又露出微笑。

“我翹課那天扔出的可麗餅,殺老師到底吃了沒有?”

“……”

那一刻,我這位在人前向來從容優雅的丈夫,幾乎將眼睛瞪出眼眶。

“璃、璃音!”

他這樣喊著撲向我,我卻做了個鬼臉,丟擲食品盒,轉身就跑。

身後傳來久違的一聲「忸呀!」。

晨光逐漸灑滿這片瑰麗的海岸,澎湃的濤聲與海鷗高亢嘹亮的鳴叫交織相合。

遠處,『歐泊號』伴著汽笛聲,再次起航。

我在料峭的海風中,一路向前。

凍得發麻的雙腳,卻邁開輕盈歡快的步子,彷彿回到了中三那年。

而陸先生——

我知道,他總會找到我,追上我。

將我牢牢地圈在他的懷中。

……

以上,便是我與丈夫的故事。

也是,我與某位頂尖殺手兼超生物的故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