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歲恩應了聲，轉身向老冤鬼所指的方向看去。
收回目光後，她每抬腿往前邁一步，圍在他們跟前的冤鬼便往後退一步，像是在特意為他們讓路，又像是隨時準備撲上來，結束他們的生命一樣。
“走吧，”祝歲恩往前走了兩步以後才回頭叫還愣在原地的阮普與馬見山，“天黑了，我們也該離開這裡了。”
阮普順著祝歲恩的目光看向已經背過身去的老冤鬼，待祝歲恩出聲時才抬步跟著她往月鳴鎮的方向走去。
周圍冤鬼聚集，哪怕馬見山察覺出了不對勁，他也不能起身反抗。
一把老骨頭了，他還是對自己有自知之明的，
他根本抵不過他們的……
思及此，馬見山搖頭長嘆一口氣。
他偏頭看向了那即將落山的太陽。
“這大概就是最後一次見著太陽了吧。”馬見山感慨了聲，收回目光後才抬腿跟上他們二人，不緊不慢地跟在他們的身後。
走到月鳴鎮鎮口之時，祝歲恩忽然停下了腳步。
她偏頭看向那正背對著他們的冤鬼。
許是覺得時機到了，冤鬼們紛紛回過頭來，看向祝歲恩三人時與他們三人來了場長距離的對視。
被一群冤鬼盯著，馬見山著實有些害怕。
他哆哆嗦嗦地攥了攥搭在一側的手，時不時抬眸看一眼站在一旁淡定自若的祝歲恩與阮普。
阮普的視線也落在祝歲恩的身上，似乎是想看看祝歲恩接下來會怎麼辦。
如果說這個副本註定會失敗的話，那麼死去的人只會有馬見山和祝歲恩。
而他作為老玩家，將會接受夢境副本的降級懲罰，以及一些其他地獄模式的懲罰。
這種懲罰不會要他的命，但卻會讓他生不如死，陷入無盡的生死折磨之中。
阮普望著身側的祝歲恩看了許久，思考如何同他們做最後的道別。
不管這個副本成功與否，他都是要和他們做道別的。
在接下來的隨機副本中，他們遇到在曾經副本中熟人的機率是幾乎為零。
夢境世界中副本的死亡率極高，他們的每一次會面，都極有可能是他們的最後一面。
阮普望著他們二人看了許久，等風迷了眼睛才偏頭看向遠處的冤鬼們。
即將到了分別時刻的時候，人總想用雙眼留住此刻最想留住的風景。
他們便是他在這個副本當中所遇見的風景。
祝歲恩回頭朝著他們笑了笑，而後對著遠處的兩位老冤鬼喊了一聲，“喂，我兩個隊友的身體，好用嗎？”
此話一出，站在她身側的馬見山和阮普均是一愣，就連對面的老冤鬼也立馬黑了臉。
他擰著黴頭看著祝歲恩，幾乎下一秒就會衝上來取了她的性命。
只有罪念深重的冤鬼才會無懼陽光，只有罪念深重的冤鬼才會在人類的跟前顯形……
在老冤鬼的故事裡，他們一直扮演著善良人的角色，徐府一家人則扮演著惡人。
善良的他們收養了變成小冤鬼的韓清和孟子尋，告訴他們，他們每人都有一次投胎的機會。
收養韓清的老冤鬼告訴她人世間的幸福，所以韓清選擇了投胎。
而孟子尋則在周圍事物的刺激之下感受到了人性的冷漠，在這些冷漠的加持下，他拒絕了投胎。
在孟子尋想要用陽光結束身為靈魂的自己時。他們派出了善良天真的韓清，派她將他從消散的那一瞬間拉了回來。
他們刻意讓他們相遇，相知，相愛。
讓他們在最幸福的時刻分離，陰陽兩隔，親眼看著自己的愛人轉身投入他人的懷抱……
能夠令原本人丁興旺的徐府瞬間沒落，一場婚宴便讓徐府滅門的冤鬼，怎麼可能會是簡單的冤鬼呢？
精通算計的他們最懂得利用人心，也最懂得真假參半才是最容易拿捏一個人的方法。
就像王星昨日告訴他們的那般，他們全鎮都被冤鬼所詛咒。
徐善與冤鬼做了交易，交易的物品是他們全鎮人民的命。
一群不願意放過興華鎮全鎮人民命的人，又怎麼可能放過他們呢？
這麼簡單的道理，祝歲恩怎麼可能不知道？
“徐府中的人倒是被你們教育的聽話，”祝歲恩慵懶地雙手環胸，歪起脖子盯著他們笑了笑才說，“用人數來為我們洗腦，哪怕我們的同伴少了一位，也會用篤定的語言告訴我們，我們之間的人並沒有少，我們來到這個鎮子上時的人數，就是我們此刻站在這裡的人數……”
“用這種方式便想讓我們的記憶混亂……”祝歲恩“嘖”了聲，停頓了兩秒鐘後才緩緩張口道：“你倒真是愚蠢。”
“我想，這應該是你們所想到的最失敗的方法。”
“我們來了幾人，我們自己會不清楚嗎？我們消失的朋友最後變成了什麼樣？只要我們足夠清醒，我們又怎麼會不清楚？你們選錯了方法。”
“……”
老冤鬼聞聲面色一僵，瞬間轉身看向遠處的祝歲恩，原本漆黑的瞳仁也在祝歲恩話語落下的那一瞬間變得通紅。
對於老冤鬼會變成這般模樣，祝歲恩一點兒都不覺得意外。
她饒有興致地望著跟前的老冤鬼，鬆開原本環在胸前的手，伸出右手，指向轉過身來的紅眼冤鬼：“你——”
紅眼冤鬼抬眸。
祝歲恩微瞧起唇角：“用的是賈舟的皮。”
“是我們失去的，第一個同伴的皮囊。”
一個面如枯骨的人，他的手怎麼可能會嫩如少年？
她雖然並未細緻地觀察過一同進入副本中的同伴，但她卻記得賈舟的甲床比他們一般人要寬上許多。
而那個老冤鬼的手指甲床寬度與賈舟相同，手部面板與面部差異巨大，故而她推論，面前的老冤鬼，他用了賈舟的皮。
他用了賈舟的皮，但是卻沒有用賈舟的臉。
至於臉去了哪裡。
她想，她已經知道了。
在被他們帶去穿嫁娶服飾時，她的餘光瞥到了被擺放到一側，掛在那高牆之上的人皮面膜，還有那正坐在躺椅上吸取其精華的另一位老冤鬼。
“而他！”祝歲恩轉手指向另一位老冤鬼，“他用的是沈寧的皮！”
祝歲恩突然之間的發言驚地馬見山驚大了下巴，就連一向平靜的阮普臉上也多了幾分的驚訝。
他不知道祝歲恩為何會作出如此的推論。
但仔細想想，這一切又好像有些合理。
說著，祝歲恩忽然將手指向了老冤鬼身側的一個小囉囉。
“他！”祝歲恩忽然揚起聲調：“他用的是來福的皮！”
剝掉他們皮囊的人不是別人，就是孟子尋的父親孟裕德，也就是徐府的管家。
孟裕德和孟子尋是逃荒來到的興華鎮。
來到興華鎮的第一件事便是剝掉自己親兒子的皮囊，將其送給徐善，安在徐智的身上。
徐府的少爺無臉是一個啞在徐府的秘密，孟裕德一個外來人又是從哪兒得知的訊息，又為何目的性這麼強呢？
原本令人困惑的問題，在看到周圍的這些冤鬼後，眾人瞬間就有了答案。
凡是要進入興華鎮就一定要經過這片公墓，許多窮人為了遮身避雨，會跑去各種各樣的地方，包括他人的陵墓。
公墓有許多建築豪華的墓地，為了避雨，孟裕德帶著孟子尋躲了進去。
冤鬼最能窺探人心。
當孟裕德躲進墓裡的時候，他們便看透了他，看透了他骨子裡的虛榮與惡毒。
他們為他指了條明路。
他們將其指向了興華鎮的徐府。
讓他親自剝下自己兒子的皮，得到了他所想要的安穩與富貴。
同樣，也成為了冤鬼計劃中的一環。
“為什麼徐智會一生下來就沒有臉呢？”祝歲恩疑惑地“嗯？”了一聲，像是在發問，可心裡又早已有了準確的答案，“因為他一出生，他的皮就被你們剝了啊。”
“新生兒的面板稚嫩細滑，而你的面板如干枯老樹，沒有實體又懼怕陽光……”
“你們厭煩了這種生活。”
“你們想要這漫長又孤寂的鬼生更熱鬧一些，所以剝下了徐智臉上的皮囊。”
“看著充滿喜悅氣息的徐府瞬間陷入恐慌之中。”
“……”
正如祝歲恩所說，他們早已厭倦了這四處躲藏，又漫長孤寂的鬼生了。
以前當人的時候，想寫死後一切的苦難便結束了。
可他們真正的死去變成靈魂，看著當初唾手可及的東西變得虛無縹緲時，他們的內心便徹底的開始慌亂了。
就像韓清和孟子尋初入冤鬼的營地之時一樣，他們建造了一個富麗堂皇的“鬼城”，一個屬於他們的城市。
可是他們的城市只能存在於無盡的昏暗當中，就連一丁點兒的火星子都不能見。
他們就像那生活在地底下的惡臭的螻蟻，永遠見不得天日。
他們想要走出去。
想要重新站在這天日之下。
想要建造一個全新的鬼城。
於是他們將目光鎖定了距離公墓最近的興華鎮，鎖定了當地最有權力的徐府，開始了他們的計劃。
第一步：
——剝下徐智的皮。
第二步：
——等待徐善造下嚴重的殺孽，等待下一個魚餌上鉤。
第三步：
——將魚餌帶回鬼城培養，培養其長大，培養其復仇。
……
最後一步：
——得到新的身體，利用一場婚禮，來收穫一座生活在陽光之下的鬼城。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祝歲恩看著老冤鬼身側慢慢多出來的“鬼”笑了聲，而後緩緩張口詢問道：“現在興華鎮，已經成為一座新的鬼城了吧？”
老冤鬼的身後慢慢多出了許多熟悉的身影，有徐府的下人，有茶館的小二，有在徐府外慶幸又有肉吃的母子……
徐府第一次宴請全鎮是婚宴的喜慶，是與民同樂。
徐府第二次宴請全鎮則是一場詛咒，是冤鬼對全鎮的詛咒，是毒殺全鎮人民的毒藥。
徐善每日拎著來公墓的東西也根本不是籃子表面的那一層糖果，而是府中下人的皮囊。
好的皮囊會被冤鬼徵用，壞得皮囊則會被打發給周圍其他的冤鬼。
至於剝下皮囊後剩下的那些，則會被冤鬼中的惡狗啃食。
賈舟因不規範使用系統提示，被系統收回遊戲權。
收回遊戲權的賈舟並沒有立馬死去，而是被送到了管家的手中，被管家生生博去了皮囊，熬製。
所以，沈寧看到的那根手指其實是賈舟的。
而沈寧呢……
沈寧則是被冤鬼派過去尋找新娘嫁妝的惡狗活活咬死的。
在另外那個老冤鬼的裸露出來的半隻腿上，她注意到了那不屬於人的齒印。
只是惡狗並沒有在他們這群惡鬼之中呢。
它在哪兒呢？
哦，它在他們身後的月鳴鎮。
她穿上嫁衣準備出嫁時，惡狗就蹲坐在她的府門外送她，準備送她出嫁呢。
他們人齊了。
只是缺少一個時機。
祝歲恩偏頭看向遠處的最後一抹紅暈，等待著其徹底落下山去。
如果說黑夜是將他們帶入夢境副本的開始，那副本的結束，也將以黑夜終止。
“那又怎樣？”感受到夕陽即將落下的冤鬼慢慢放鬆了警惕，也放下了被祝歲恩激怒的怨意。
他們終究會死。
死後的靈魂也將會被他所控制。
他根本無需在意祝歲恩所說的這些話。
“你們終究會死，”老冤鬼望著他們笑了笑說：“你們的皮囊也終究屬於我。”
“是嗎？”祝歲恩揚起調子笑了聲，隨後將一直藏在身後的紅瑪瑙拿出來，故意地在老冤鬼跟前晃悠了兩下說：“你看，這是什麼呢？”
是韓清和孟子尋的心臟，也是新娘嫁妝裡的紅瑪瑙耳墜。
他們逃離興華鎮的條件是通關人數大於等於三。
他們此刻人數正好等於三。
他們滿足通關條件一。
另一個通關條件則是帶著新娘逃離興華鎮。
紅瑪瑙耳墜是新娘的嫁妝。
祝歲恩此刻身上所穿的衣物是婚服，所以她就是新娘。
她即是這個遊戲的玩家，又是這個遊戲的NPC！
他們是滿足通關條件的。
“怎麼可能？”老冤鬼震驚地望著眼前的祝歲恩。
他明明親手從祝歲恩的手中接過那兩顆紅瑪瑙的，它怎麼會還在祝歲恩的手上？
“怪就怪你準備的這身婚服吧？”祝歲恩說：“這婚服上可是有許多一樣的珠子呢。”
“還有，謝謝你告訴我們的出口。”祝歲恩捂住唇，倏地笑了一聲。
遠處的夕陽徹底落下，在老冤鬼發號命令圍攻他們之前，祝歲恩將馬見山和阮普一同拉進了月鳴鎮的邊境線內。
身後突然響起的狗吠只鳴了一瞬便徹底從幾人的耳中消失，隨之而來的則是系統播報他們通關成功的語音資訊。
【叮——】
【恭喜三位玩家通關副本專題《新婚鬼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