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我去買了一張上海的地圖又買了一個圓規。我把地圖攤在桌子上,用圓規畫了三個圈。我不得不開始考慮她不是躲起來的這個可能。一般來說,如果有身份未知的人因為車禍送去了醫院,值班的醫生會先搶救,等傷者穩定以後再設法與其溝通,若無法溝通就會把她的樣貌特徵發給公安局讓後者處理。這是理想狀況。別的地方我不知道,但上海不會發生那種冷漠生命的慘劇。即便有,上新聞的速度也快過刪帖的速度。所以我更願意排除這種可能。她沒有躲起來,也沒有出車禍,所有能找到的私人監控錄影上也沒有找到,那她會去哪呢?那些公共攝像鏡頭一定能幫助解答這個問題。可是他們行動太慢了,即便過了四十八小時仍然只把它當做普通的人口走失處理。他們不知道生命重於泰山金錢輕於鴻毛嗎?普通人的命也是命啊。

外面的冷風呼呼的吹著,打在玻璃上發出沙沙的聲響,打在樹枝上像鬼哭狼嚎,以前她總會膽小的讓我不要離她遠點。社群裡有哪家門窗戶沒關好,啪的一下把玻璃打碎了。這狗日的王八蛋。我在心裡罵了一句。她要是走在街頭一定會很冷,她要是躲在哪個夜總會里也未必會很暖和。她一定有看到懸賞已經達到五萬的告示。我們都是愛她關心她的,話雖未出口但善意在心間,看到那些溫暖的文字以及抖音上感人的影片她一定會懊悔自己幹嘛躲起來。可她的手機呢?她在看別人的手機吧。難道她被那些該槍決的人販子販賣到了大山裡給那些老光棍當媳婦?這倒有可能。可是這會發生在上海嗎?政府會允許這樣的人販子在上海存在嗎?他們要是那樣幹了,那他們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因為我掘地三尺尋遍天涯海角也要把他們找出來。他們千不該萬不該就一個最不應該,他們惹錯了人。要是這樣,你可不要反抗。我們會去找你。即便我去不了美國我也要把你找到,那樣我才放心。如果是這樣,那要搜尋的範圍就大了。她被綁架的地方有監控嗎?她為何毫無警覺?你這個笨丫頭為什麼去那種危險的地方,即便是上海也有下三濫的臭狗屎。一個女人有多少錢不重要,重要的她可以賣很多錢。可以把她綁起來毒打一頓然後賣到東南亞的地下色情場所。這種事真有可能發生嗎?第一筆買賣就找上了她?如果是這樣那一定有敗類從中牽線搭橋。做壞事一定留下蛛絲馬跡。她怎麼會憑空消失呢?在上海這樣一個地方,外國友人丟輛腳踏車都能立馬找到,但是丟了一個女人卻找不到?那些監控攝像頭到底起什麼作用?

我把耳朵貼在窗戶上感受那呼嘯的風聲。風本來沒有聲音,只不過打在了樹枝或牆上便有了聲音,不管心情如何我都不覺得這惱人的聲音有什麼美感。看著窗外,依舊燈紅酒綠,那些只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的事情每天都在上演,沒有人會在意別人的不幸,只有自己的感覺才最在乎。對面的樓裡多半已經關了燈,只有幾戶人家的燈還亮著。以前這裡有對夫妻,隔三差五就在那裡吵架,有時候女人還會不停的罵,罵急了有人喊‘還讓不讓人睡覺了’但依然不消停。與其不停的折磨對方不如給對方自由。不知道他們現在有沒有離婚?我想把窗戶開啟來吼一嗓子讓心裡的苦排解一些,就像我以前對她說的那樣,可我從來就沒有這樣嘗試過。我開啟窗戶,望著眼前看了無數次卻依然覺得陌生的夜景——它們再美也不屬於我。我終究喊不出來。冷風打在我的臉上,眼淚竟止不住的流下來。我不該恨她更不該離開她,錯過她了就像梁山伯錯過祝英臺。認識她是我的劫,愛上她讓我輸掉一切,我逃不過。我把窗戶關上去洗洗眼睛。我小時候奶奶常教導我不要哭。你是男孩子,長大了要做一個男人,男人哭鼻子可就醜死了。因此我從不在別人面前哭,唯獨一個人的時候才會放任自己的感情肆意宣洩。奶奶不會騙我的。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阿毛有個親戚好像在混黑社會。他可能認識那些人販子。已經很晚了但我顧不了那麼多,我給阿毛打了電話。接通了電話他很客氣,我說的很直白。他說他的那個親戚是在緬甸那邊做生意,想要聯絡他打電話恐怕不行,需要用什麼臉書。他問我有沒有,我不能在電話裡直接告訴他,我就說我會想辦法。他把他的臉書截頻發給了我,我便開始上計算機透過一些付費軟體跟他聯絡。他人很爽快,聽我這麼一說他便同意幫忙,條件嘛,他說他要半個比特幣。我聽過這玩意,剛出來那會我常看到政府在報紙上痛批比特幣所以我沒有買,現在想來還真有點兒後悔。我透過那個特別的軟體開通了一個戶頭然後用去美國留學準備的美元買了半個比特幣。我把那半個比特幣透過特殊的交易方式轉給了他,然後過了一會他給了我一個微信。我當即加了那個微信,對方設定了一些問題對我審查了半天才同意我加他的微信。

N不愧是生意人。他說既然我是透過朋友介紹的,那自然我是信得過的,要是偷渡他可以給我打八折優惠,要是需要俄羅斯女人他可以打七折優惠。現在經濟不景氣,人和人之間根本沒有信任,一切利字當頭,全亂了。他大發牢騷,我也聽之任之,我不想讓他覺得我無禮。聽他講完我才把我的事情說給他。原來是找人?他說。這就很簡單了。這是什麼人啊?老婆打八折,情人打七折,小三打六折。還能這樣?那女朋友呢?那打五折。前女友呢?不打折。為什麼?女友都成前任了還關心個啥。我不是做做樣子,我只想盡我該盡的責任。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我願意幫她做任何事。他聽了很感動,雖然不打折但他願意為我網開一面開個會員。只要八千八。雖然全都是套路,但我豁出去了,只要能找到她我願意被敲竹槓。我當即用花唄支付了賬單。我讓他儘量去查,錢不是問題。就算是王親貴胄我也要把他的祖墳刨開來鞭屍。我還有五十萬可以花。我不該為她花這麼多錢,但事情到了這一步,我覺得她就是我的宿命,我不想以後想起來後悔。我沒有好好的愛她,但我希望她好好的。會有人給她一生的幸福。這樣我才能贖去我身上的罪。她不幸福我會永遠自責。

我把請黑道人士幫忙的事跟學偉他們說了。他們討厭犯法的人,但到了這個時候他們顧不上計較。缺錢的話跟我講,凌浩跟我說。他認識一些能人異士,但事情真沒糟糕到那個程度還是不要請外國友人幫忙。他們可會好心辦壞事幫倒忙呢。他暫且聽了我的主意也就沒有勾結海外反動勢力。這時丁瑤跑過來告訴我們巧梅的表妹已經打電話告訴了她的舅舅。本來不讓她舅母過來的,但她非來不可。她的女兒快失蹤六十個小時了。她不能坐等不幸從天而降。巧梅的表妹也要過來。我本來要去的,可學偉搶在我前頭,他說他要去車站接她。其實我比他更有資格去接她。讓我高興的是她顯然是個識趣的人。她才不在乎學偉這個未來姐夫,她只認作為那個過去姐夫的我。

巧梅這個叫孟涵的表妹剛一下車就問楊美玲誰是許諾言。我不知她是何意但也不想理她就想著走開,可她還是攔住了我,不等我解釋我和她表姐沒什麼她就落落大方的叫了我一聲姐夫。聲音很甜,但姐夫?我不能理解她幹嘛這樣套近乎。怎麼連雲港還有這種逼良為夫的習俗?你有多高?她問我。穿鞋還是裸足?我說。還調查戶口?我想。我從照片上看不出你有多高。一米八一。那就怪不得了。什麼啊?是巧梅姐讓我這樣叫你的。去年國慶節巧梅姐想和你一起去蘇州,原本她讓我直接喊你姐夫的,可惜後來你沒來蘇州。我本想著元旦的時候來上海來看你們,可那時候你們已經分手了。哎,造化弄人,我說。你第一次來上海嗎?嗯。她的巧梅姐跟我說過不少關於她的事,比如她的家庭她的學習成績。想不到我們都是學化學的,我們應該志同道合狼狽為奸。再看她這個人。雖然個子跟她表姐差不多,但因為眼睛下面長了不少雀斑,我反倒覺得她比她表姐漂亮多了。我真的有一點喜歡她。

我帶著她去找學偉,帶她見識一下她真正的表姐夫。他差不多兩天沒睡覺了,我讓他好好的洗個澡。他答應了,跟她簡單說了幾句他幾乎連跑帶爬回到了宿舍。他很快就會回來。凌浩把這幾天的情況跟巧梅的表妹講了一遍。我搖搖頭邊用眼神示意凌浩把情況往好了說,我不想在這個時候讓她作最壞的打算。她比她表姐小了兩歲,可是遠沒有她表姐成熟。不要說她了就連我也是不知道如何面對這樣的不幸。當凌浩說到她的巧梅姐有可能自己躲起來的時候,她瞬時淚如雨下,我趕緊拿了紙巾給她擦擦。她們說好了在蘇州生活工作的,她要在那裡找個男人嫁了的。她說過她要早早結婚的。凌浩把肩膀讓她靠著,他跟我差不多高,所以他要稍稍曲一下腿。這一刻我好恨自己不是他,我為什麼挑一個不好的時機跟她表姐分手。不僅她會恨我,她的那些親戚也會恨我。巧梅一定跟她們說了她跟我的事。我的腦子裡亂糟糟的。我想去買些奶茶。這些事讓我頭疼的要命。我領她去了保衛室把她介紹給了負責這件事的保安。

這次他們客氣了不少,主動拿一次性紙杯倒了一杯水給我們。“是不是有人害死了她?”她哭著問那些人。這一問他們倒不覺得無地自容,他們只表示已盡了最大的能力去找。他們還報了警,警察那邊有他們做事的規矩。“可那是我表姐,我怎麼跟我舅媽說啊。”說著她就哭了,我和凌浩就扶著她把她拉了出去。這裡的人太冷漠了。只知道公事公辦,不知道人心可貴。我也很想罵他們,但罵他們有什麼用,不死人是不會火燒屁股的。這幫狗雜種。除非壞事降臨他們頭上,他們才會知道什麼叫不幸。等這位小孟姑娘心情稍稍平靜,我們便問她巧梅的爸爸什麼時候會到。其實我們已經能算出什麼時候會到,但這都是建立在沒有情緒波動的情況下。他會怎麼想呢?不要說她爸在四十歲才有她,就是她有好幾個兄弟姐妹,他還是會在乎她愛她把她當做心裡唯一的寶貝。男人總是愛那個最聽話的孩子,也往往在她身上願意無條件的展現他作為男人的愛。這種愛長到一生一世。現在忽然就聽說她可能不在了,就在前幾天他們還透過電話。雖然一再要求她回老家,但心底還是希望她過得好,在哪裡都無所謂。只要她能快樂,在哪裡得到從哪裡得到又有什麼關係呢?再過三個月她就要畢業了。

小孟跟她舅舅通了電話,他說他再有一個小時就到了。我還是不放心便用手勢告訴小孟讓他不要急。正在這時候我的手機響了,我一看是個陌生號碼,可我感覺是那個保安的電話,於是我便知道事情有了結果。果然我一接電話,他什麼也不說只讓我到保衛室那裡。我感到事情不好,但我又不想表現出來,我就跟他們兩個說我去買點東西。我真不想接電話的時候他們就在我身邊。

我到今天都還記得我是怎樣走到保衛室的。我心裡無比慌張,既難受又痛苦,腦子裡像插進了一根針,渾身顫抖,又熱又冷,好想尿尿。我想丟掉一切跑的遠遠的,躲起來今生不見任何人。我受不了這種煎熬。我看到那個主管學生事務的副校長也往那裡去。他去年還痛批學生在學校自學戀愛一事來著,現在不知道是否要以我們為例。這個只知道操心烏紗帽的龜孫,他怎麼有臉過問學生的私生活。我真想拿臭雞蛋把他砸死。我又怒又恨又不知所措,我的腿軟的要命,我差點就倒在那玻璃門前。我止住淚水,推過門,從保安手裡接過話筒。

“你是許諾言?”

“我是。”

“方巧梅是你什麼人?”

“她是我未婚妻。”想到這是我能給她的最後的尊嚴,我的眼淚倒也能止住了。

“奧。情況是這樣的。”他清了清嗓子裡的痰,真讓人噁心,他就不能一口氣說完。“你有在聽嗎?”

“嗯,我在聽。”

“事情很不幸。我們發現她的時候她已經——”或許他已經忘了我是一個男人,或許這種不幸的事情應該找一個過了更年期的女人來告訴我。我能怎樣呢?我本該哭出來可我就是哭不出來。胸口那裡疼的厲害,我多想這種不幸發生在我身上。我寧願躺在那裡的是我。我不想聽他說的那些廢話,我只想現在就看到她。

“她現在H殯儀館,就在I路576號那個殯儀館。到了那邊我們再詳談。另外他的家人那邊,學校已經通知我們說的她的父母快到了。”這麼說當局早就知道這件事了。為什麼不是先通知我而是通知學校?就為了讓他們找到說辭?這種勾兌讓我噁心。“節哀順變,我們也都很惋惜。”說完他就掛了電話。

我很想把手伸進話筒透過電話線拽住他的脖子,你個混蛋惋惜什麼?早死哪去了?為什麼非要等路過的大爺發現屍體才知道這不是一樁簡單的人口走失?說好的為人民服務呢?我心中頓起千般恨,真想一拳打在牆上,哪怕傷了手也不在乎。我真的很想打人,可當副校長走過來我居然哭了。我在他的肩上哭了好一會,都把他的衣服弄髒了。他一點也不在乎他這名貴的衣服被我弄髒。有那麼一會我覺得自己錯怪他了。“我們一定要找到兇手還巧梅一個公道。”他這麼一說我哭的更厲害了。我真是沒用,除了哭什麼都不會。他安慰了好一陣我才感到好些。他又問我巧梅父母的狀況,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聽過巧梅講過她的父母。但既然巧梅不是一個無理取鬧的人,那她的父母也不是。往往都是這樣。他們不是鄉下人,他們知道鬧不會有什麼結果。最好是跟政府合作把兇手揪出來還他們一個公義。

我告別他們往回走,沒走多遠便碰上了凌浩和小孟。她說她有不詳的預感所以來看看。我該跟她和盤托出,可我不知道怎麼說。我寧願這一刻我站在她的位置上聽她怎麼說。我想把凌浩拉過來商量怎麼簡而化之,她沒有給我這個機會。我望著她那哭紅的眼睛心裡不知所措。我能跟她說什麼?我可以說‘她死了’嗎?“他們說了什麼?”凌浩問我。“他們說她死了。”我望著天空,那裡只有一些烏雲,天一點也不藍,還颳著風,在這樣的日子裡這樣的訊息似乎也不那麼痛苦了。她見我望著天空又低下頭立刻就明白了。她再也控制不了自己,淚水頓時猶如決堤的洪水傾瀉而出,整個人站不穩幾乎要癱倒。“巧梅姐。”凌浩眼疾手快抱住了她。“她現在在哪?”他問。“I路那個殯儀館。”“那我們現在就去吧。我打個電話。”他打了電話讓朋友開車過來,他們會帶我們過去。這個壞訊息很快就會傳遍學校,一定會的。

我給學偉打了電話,沒有立刻接,估計他太累了。我正要掛電話他接了。“是不是有她的訊息?”“嗯。”我長吸了一口氣然後把話說完,“她,他們找到了她的屍體。”我聽到電話那頭的哭聲,做了這麼久的朋友我還是第一次聽到他哭。我要是能安慰自己也就能安慰他了,但我也好不到哪去,我不過是強撐著不讓自己倒下。我和她聊過死亡的事情,我們沒有這方面的經驗,更想當然的認為那會是很久以後的事。那的確應該是很久以後才會發生的事情,可這個世界上除了有幸運還有不幸。這一次是不幸找上了她。

“為什麼會這樣?”他問。

“那些不幸總愛挑本該幸福的女孩——她應該躲開的。”

“為什麼是她?”

“因為她碰上了我這樣的混蛋。”我多想有人能在這一刻打我一頓。因為我是那樣的混蛋,我為了去美國就傷害了這樣一個好女孩。她天真善良容易滿足肯為別人著想,她這樣的人若得不到幸福那真是沒有天理。但它就發生了。因為她有這樣的不幸我不禁要懷疑這個世界是否真的有上帝。

“是我的懦弱害了她!”他哽咽道。

“不,是她的天真害了他。”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我只不過說清了一個事實,他卻在電話那頭哭個不停。

“現在她要去天堂尋找幸福了。”我艱難的止住心頭的痛苦。

到了這會我才意識到她死了是什麼意思。一個人死了就是意味著她再也沒有機會去尋找幸福了。所以當一個人死了其他人自然會哭吧。我讓他趕緊過來,我們在校門口等他。

如果說之前情況不明學校還可以拖拖拉拉,現在局面如此顯而易見他們自然害怕吃不了兜著走。他們找來了一輛小巴車,我看到學校的幾位領導,包括那個副校長還有一位負責學生思想工作的書記也在車裡,其他幾個我就不認識了。我不知道他們從哪裡來,也許是從牌桌上、飯局上、情婦的床上被拉來的,反正他們應付這種事可謂駕輕就熟。

他們是好同志!

我來到凌浩朋友開的車裡,我跟他不熟,我們也就沒說什麼話。他拿出一根菸遞給我,我並不抽菸,我討厭尼古丁的味道以及汙黑的牙齒,但我還是把煙接了過來,我拿過他的打火機笨拙的打了兩下才點著。我猛吸了一口差點嗆到,我試著慢慢的吸。我的手機響了,是楊美玲,她之前給我發了簡訊,但我沒有看到。她這才打語音電話給我。聽得出來她已經知道了事情,她不過是想聽我親口對她說。可我怎說得出口?我只好跟她說見面說。她讓我們走G路的那個教堂帶她,她也要去。

這幾天她根本沒有心思看書,她又幫不上什麼忙,她只好去了教堂向她的上帝祈禱哀求可以保佑她的朋友平安無事。我沒去過教堂,也沒看過《聖經》,可我倒會畫那種天主教十字——我是從一部電影裡學到的。可我現在比劃這種十字又有什麼用?她在教堂裡祈禱也沒有用啊。躲不開的終究沒有躲開,誰還能相信那個無所不能又公平公正的神是存在的呢?上帝啊,如果你真的存在,那為什麼要讓不幸降臨在好人頭上?我讓凌浩的朋友先開車去到那個教堂接她。

那座教堂不僅氣派非凡還擁有悠久的歷史,每個路過那裡的人多多少少會產生一種虔誠的感覺。它坐落在繁華的街道上,對面以及兩邊都是豪華商場,進進出出的不是腰纏萬貫的有錢人就是被他們包養的情婦,當然也有正兒八經的原配夫人——她們可喜歡把時間浪費在取悅自己這件事上了。教堂周圍裡面停了不少豪車,教堂裡倒沒有多少人,有時候你會覺得這是一種諷刺,為什麼要讓教堂被濃濃的商業氣息裹挾?如果我是負責這方面發展的官員我就會推倒這座教堂,然後我會在這裡弄個博物館。教堂就應該有教堂的樣,沒有人會對可以亂停車子的地方產生什麼尊敬。可就在不遠處有一座寺廟,那裡的香客可謂絡繹不絕,商販更是賺得盆滿缽滿。儘管我從頭到尾就沒見過一個和尚,可並不妨礙信徒帶著赤誠的心來孝敬神佛。那裡又為什麼不剷平呢?佛祖難道希望他的地方被金錢所汙濁。我不明白。但既然教堂和寺廟可以放在繁華的街道上,有的人在那裡做生意有的人把那裡當做免費停車場,那又如何?人是自由的。相信什麼不相信什麼全憑自己,不相信自己倒要相信別人才是苦難的原因所在。

站在教堂門口的楊美玲是那樣的憔悴,看來她是剛哭過。在教堂裡是不應該哭的,耶穌即便被綁在十字架上也沒有哭,那為什麼要為人間的不幸哭呢?她一點也不漂亮,我也搞不明白她和巧梅是如何成為死黨的,我只知道她的確有女中豪傑的乾脆利落和絕不拖泥帶水的殺伐果決。她的頭髮很長,跟巧梅差不多,她一直是扎辮子的,現在倒散開了,那根扎頭髮的皮筋不知去了那裡,淚水讓她的臉看起來很醜。我走過去,心裡希望她打我一頓,那樣我可以好受一些。她不給我愧疚的機會,她抱住我,“你把巧梅還給我,你把巧梅還給我。你為什麼要讓巧梅碰到這樣的事?”她說。雖然我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說,但我能明白她的痛苦。我辜負了她的死黨,我百死難贖其咎。時間也不是過了很久,要是幾天前我可以幡然醒悟那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上海之大,裝得下一千三百萬人卻容不下兩個原本可以幸福的人?公理何在?天理何在?我拿出身上的紙巾讓她擦擦眼睛,冷風打在我們的身上,陽光是那種讓人提不起興趣的樣子,我好想找張床睡一覺。把一切都忘掉。我讓她坐副駕,她不願便和另外兩個同學擠在後面。她們三個在後面並沒有說話,但時不時會拿出紙巾擦擦臉和鼻子。那種氛圍我寧願少活一年也不願多呆一分鐘。我想閉上眼睛休息一下,但很快我們就到了那兒。學偉和小孟他們早就到了,凌浩告訴我事情已經讓小孟在電話裡告訴了她的舅舅。他們很快就到。

學校的那幫領導交頭接耳在商量著什麼,不一會就有一輛公家牌照的汽車到了。上面下來一個五十來歲的人,我不認識他,凌浩也不認識,但看到那些領導紛紛跑過去熱情寒暄我們就知道了,原來那個人是教育局的某個官員。也難怪,有學生在他的地頭出了事,他可以躲得過嗎?他腦子很清醒,說話很有節奏,不象是午飯時喝過酒的樣子。我看到副校長朝我揮揮手我便慢慢走過去。“你是她的未婚夫?”這個姓區的官員問我。我不那麼難受了,我不覺得這是謊言,只可惜我沒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我點點頭。“居然能在上海發生這樣的事,太他媽令人噁心。”他說這話非常不妥,但我的心裡竟然有一絲感動。我對他說了謝謝便回到了凌浩那邊。這時候他告訴了我一些情況,原來發現她的屍體是早上,是被一個早起遛狗的大爺發現的。警方取證完畢就把她弄到了這裡。她的樣子算是被毀了。我不知道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是戴安娜王妃在車禍後的樣子還是非語言所能描述?我不想問也沒心思去想。這個殯儀館有很好的化妝師傅。我想給她找最好的師傅,花多少錢也無所謂,她生前那麼愛美我可不想她以這樣去天堂。大家也都是這個想法。我們便行動起來,找人的找人,求人的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