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木床上靠坐著一青年,身著杏黃色的蟒緞裡衣,額頭上滲出一顆顆細小的汗珠,面色因為病氣導致雙頰緋紅,看著倒像個正常人該有的膚色。

“太子殿下,藥熬好了,您趁熱喝了吧。”冬曲默首恭恭敬敬道,招呼身後的宮女將一碗黑乎乎的湯藥置放在床邊的小臺上。

“本宮等會再喝,你出去。”寧奕開口說道,嗓音帶著輕微的沙啞。

冬曲垂頭,面色不改:“太子殿下,這藥是皇后娘娘特意命人調製的。”頓了頓,看那青年眉宇間已有即將爆發的怒氣,繼續直言道:“娘娘吩咐了要奴婢親眼看著殿下喝完。"接著端過藥碗,小走幾步跪地奉上。

寧奕這才轉頭盯著冬曲,“是嗎,母后如此不信任我?”帶著幾許狠厲和質問,冬曲不由得顫抖。如今太子早已成年,不再是以前那個可以任人拿捏的小娃娃了。

“皇后娘娘也是為了您的身體著想,您不顧安危跳水救寧安公主娘娘已是不滿,還請太子愛惜身體。"冬曲是皇后身邊的人,才有資格帶著這種警告的口吻說話,這要是換了旁人,想必已經人頭落地了。

寧奕目光冰冷,拿起湯碗仰頭一飲而盡,“好了,滾吧。”

“請殿下好生休息,奴婢告退。”

冬曲收拾好湯碗帶著一行人離開了。空中還殘留著濃郁的藥氣,寧奕口中滿是苦澀,聞著這味道更是愈發作嘔。

“舒衡,人呢?”寧奕咳嗽幾聲,隨即一個人影便迅速降落,出現在眼前,身子敏捷地像是黑暗裡行走的貓兒一般。

“殿下有何吩咐?”被稱作舒衡的人抱拳單膝而跪。

“寧安……她怎麼樣了?”

舒衡彷彿是早知曉他會問這個問題,快速答道:“回殿下,寧安公主方才已醒,想來已經無大礙。”

寧奕並未作答,只見身體像是獲得了極大的放鬆,微微陷入柔軟的被褥裡。

舒衡看在眼底,其中的情感他不懂。他自小便是孤兒,為了討口飯吃少不得受人欺凌。十餘年前那個冬天,若不是太子殿下出手相救自己早已凍死餓死在雪地裡,那個時候他便發誓,誓死效忠於眼前這個瘦削蒼白的少年。這麼多年過去他總算沒辜負太子當年救命之恩,在一群人摸爬打滾中當上了貼身侍衛。

“殿下,請恕屬下多嘴。皇后她……您不應該好心救那公主,她遲早得死。”舒衡語氣充滿殺意,若不是那個女人,自家主子怎麼會舊疾復發。

“舒衡。”

“在。”

只聽幽幽的聲音傳來,“再多嘴本宮殺了你。”像是沁了毒的劍一下紮在身上。

舒衡一驚,抬頭望向那青年。卻見他眼中滿是血絲和狠厲,舒衡垂下頭開口:“是,屬下知道了。”

“滾。”

“是。”

“過來!”

舒衡還沒走幾步便被喊住,神色未變,倒像是早已習慣自家主子的陰晴不定。熟練地將耳朵貼上去,聽憑吩咐。

幾句之言後,舒衡為難道:“殿下,真的要……”

寧奕彷彿是不想再與自己廢話,轉過身直接無視。

舒衡抱拳行禮:“知道了,屬下立刻去辦。”

房間內終於又歸屬於平靜,寧奕閉上眼回想那一幕:寧絳雪被帶入水中,自己的心瞬間就慌了,不是像一塊小石子投入水中泛起的陣陣漣漪,而是一塊巨石。自己身體也不知怎得,下意識也跟著跳進去,看著她那張絕美的面孔逐漸沉入水底,心中竟有了一絲異樣的感覺,要是就這樣一起墮入深淵多好,不會有任何人來打擾他們。轉念一想,再不能觸碰那溫暖馨香的身體,聽到她甜美的聲音……便立刻改了主意,奮力去抓住了那雙手,令他驚喜的是,她居然也緊緊地握住了自己,密不可分。明明是在冰冷的湖水中,可自己覺得比冬天房屋內熊熊燃燒的碳爐還溫暖,這樣一想……大概是瘋了罷……

寧奕睜開猩紅的雙眼。

香爐的薰香燒得正旺,煙霧瀰漫,空氣中傳來陣陣低聲喃喃,“別怕……”

而安陽長公主府這邊則是吵鬧一片。

“我不要!我不要嫁給太子!”嘉儀郡主光著雙腳蹦躂著。

周圍一堆侍女驚慌失措,好在鋪上了層薄薄的羊毛地毯,不然加重了病情駙馬爺不活剮了她們幾個。

“郡主,這話可不得亂說。”蜜餞好生提醒道。

“是呀,郡主您看。嫁給太子殿下便是太子妃,將來是做娘娘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多好呀。”

“是啊,是啊。”

……

嘉儀郡主一聽更不樂意了,臉漲得通紅一片,想起當時落水情景——其實她水性還不錯,不過感到一股力量將自己拉出水面,睜眼一看竟然是二皇子的英俊臉孔,順勢暈倒在其懷裡,現在回想耳根也是燙得厲害。索性嘟起小嘴直接踩上床,抱著金絲軟枕開始滾來滾去。

”我不要!我不要!我要嫁二皇子,就要嫁二皇子!”

眾人:……

蜜餞看不下去,哼氣一聲撩袖子轉身走了。

其他一群女孩兒見蜜餞姑娘走了,心下犯難。連忙湊上前去好生哄著,不然駙馬爺見郡主這樣,咱們這些做下人的準完蛋。

樹影漸漸傾斜消失,屋內也點上了盞盞明燈,將寢殿內染上了溫馨的氣息。床上的少女大概是鬧累了,一動也不動,腦袋深深陷入錦被裡,只有腳丫還在不停晃動。

”吱呀“

開門聲響起,嘉儀郡主以為又是侍女前來勸她用膳,頭也難得抬,悶悶道:“說了不吃就不吃,耶耶來了也不吃!”

來的人瞧了瞧桌上完好的膳食,嘆了口氣:“噢,真不吃?”

嘉儀郡主猛地一睜眼,看見男人朝自己走來——還未脫去身上官袍,眼瞼有細密的魚鱗紋,濃眉下一雙瞳仁炯炯有神,黑的深不見底,精神倒是健旺,舉手投足間有著武將風範,不難看出年輕時也是英勇神武。

“耶耶,您怎麼回來了?”嘉儀郡主一看到父親,立刻床上滾下來,規規矩矩地去倒茶。心裡唸叨著一定是那群丫鬟婆子去告狀了。

駙馬爺跨步坐下,聲音嚴厲,“耶耶可是聽了不少你今日的作為啊。”

嘉儀郡主吐吐舌頭,“耶耶我……”

“都是大姑娘了,還這麼沒規矩。”駙馬爺飲下女兒殷勤倒的茶,盯著小女恐嚇道:“看來是該找個主母好好管教你。

嘉儀郡主一聽非但沒有嚇到,反而嘿嘿笑了起來,”耶耶才不會!”接著上前就撲進男人的懷抱,聞道熟悉的太陽般溫暖的氣息,嘴角偷偷翹起。

駙馬爺看著懷中女兒,摸了摸柔軟的頭頂,嗓音沉穩粗獷:“你知道什麼。”

“耶耶要找十餘年便找了,何苦等到現在?女兒又不是傻子。”嘉儀郡主抬起頭,鼓起腮幫子,看著像只鼓氣的河豚。

男人被逗笑了,看著眼前與自己幾分相像的面孔,第一時間便浮現了妻子的臉,當年初見時她也是這般活潑大膽,完全沒有半點貴女的姿態。

“佳佳,太后皇上選中了你,我們別無選擇。”駙馬爺嘆口氣,眼神複雜。

嘉儀郡主一聽便炸毛了,立刻起身脫離懷抱,雙手交叉束於胸前:“我不要做太子妃,耶耶,我去跟皇祖母說,讓她另擇人選。”

駙馬爺彈了彈自家女兒的腦袋瓜,“放肆,豈有你不願的道理。違抗聖旨是何下場你知道嗎?

“女兒當然知道,但不是還沒頒發聖旨嗎?”

“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七月初七便是乞巧節,當日便會宣佈。”駙馬爺好心提醒道。

乞巧節當日才會宣佈?心想著這不還有幾月嘛,還來得及與二皇子培養培養感情。

嘉儀郡主當即便答應了:“耶耶我知道了。”隨即坐下招呼丫頭進來把菜端去熱一熱。

駙馬爺啞然失笑,“這麼聽話?”

“耶耶既然都這麼說了,女兒也只好靜候佳音咯。”

駙馬爺欣慰一笑,囑咐幾句不要吃多了啊,早些歇息啊。隨即走出房門,正巧碰到了進來的蜜餞。

“駙馬爺。”蜜餞微微屈伸行禮。

“蜜餞,看好佳佳,不要讓她做些個魯莽的事情來。”駙馬爺看著眼前文靜的丫頭,還是忍不住叮囑一遍。

“是,駙馬爺。”蜜餞恭敬回應道。

“去吧。”

“是。”